小寨到了,從公交車上擠下來,石海川長舒了一口氣。車上人太多,又悶又熱,他從西高新十幾站擠下來,人都快散架了。車廂裡瀰漫的腳臭和汗腥味,正拔絲般從他的鼻腔和意識裡一絲一縷地消散。
站在街上,仲夏的風迎面刮來,清爽呀!離住處八里村還有兩站路,石海川決定走回去。
這裡是西京的南郊,長安南路上車水馬龍,人流如潮。天色已經暗下來,石海川摸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六點一刻。早上六點就出門了,時間過得真快呀!
一大早從八里村出發,趕到北郊的經濟開發區,再輾轉到西高新,一天裡繞了大半個西京城。這期間,石海川面試了三家單位,沒有一家靠譜,心情糟透了。街上一路繁華着,一路喧囂着,可這一切都彷彿與他無關。石海川機械地沿着人行道踽踽而行,腦子裡一片茫然。公交車上站的時間太長了,他的腿有些麻木,走路時就有點踉踉蹌蹌。
儘管石海川一路上心事重重,懶得顧它,過八里村天橋時,目光還是被一對小潮青,背靠着護欄擁吻的場景給吸引住了。看着他們緊緊相擁,旁若無人,情到深處的樣子,儘管他是波瀾不驚地走過,可心卻像被針紮了一下,痛痛的。
快要走下天橋時,石海川忍不住回頭朝橋上望了一眼,那對小潮青纏綿依然。石海川悻悻地迴轉頭,突然一個趔趄,就和人迎面撞在了一起。等他反應過來,只見一個女孩已徑直跌倒在臺階下,手機脫手而出,幾袋衣物撒落一地,一隻高跟鞋甩出老遠。
石海川遲疑了一下,趕忙拾階而下走上前,一邊道歉,一邊試圖攙起女孩。
啊!疼死了,別動我。女孩尖叫着。她蹙着眉,唏噓着,片刻間,眼淚就從眼眶浸潤出來。女孩喊疼,石海川就不敢動她了。他幫她撿起了地上的衣物、手機和甩到遠處的鞋子。拾東西時,她瞥了眼女孩,呆住了。女孩好漂亮!遲疑了幾秒種,他收回目光,關切地問女孩疼得厲害嗎。女孩雙手抱着受傷的右腳,擡起頭,瞪着他。
女孩是鬱雪。一瞥之間,鬱雪對石海川的印象是,傻帽、窮書呆子一個。
見鬱雪瞪他,石海川手足無措,就杵在當地。踟躕片刻,他蹲下身,試探着問鬱雪的腳要緊不,問用不用去醫院。
此刻,鬱雪腳正疼得厲害。當她從疼痛中恢復意識,第一個反應是,不能讓他溜了,得讓他送我去醫院。萬一骨頭斷了,我這一輩子可不就毀了。鬱雪怒目相向,忿忿地說,我腳要折了,我跟你沒完!她雖沒明說要去醫院,但她話裡的意思已經相當明瞭,這還用問嗎?我都疼成這了,你沒長眼嗎!
石海川雖在這一片呆了半年多,因沒得過病,平時也不太留心,並不知道這附近哪有醫院,就只得向路人打聽。問了好幾個人,終於問到一家醫院的地址。怎麼去醫院呢!女孩是這麼個狀況,當然只能打車了。
天橋下,有一道隔開車道和人行道的護欄。要打車,得繞過護欄。石海川目測,護欄約有二三百米。鬱雪望了一眼護欄,皺起眉頭。石海川一手提衣服,一手費力地攙扶起鬱雪。他問她還能走嗎。她小心翼翼地踮了一下受傷的右腳,立即蹙起眉,痛地咬緊牙關。
見鬱雪疼得走不了路,石海川忐忑地說,我揹你吧!說完,他臉紅了。
看着石海川羞赧的樣子,鬱雪心說,臭書呆子,還害羞呢,真是假正經!她一看情形,也只能如此。一番折騰,等打車到醫院,已晚上九點多了。
掛號時,鬱雪隨口用了張曼的名字。掛了號,在醫院急診門口,經過漫長的等待後,終於輪到他們了。接診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女醫生,膚色很白,左臉有塊桃核大小的胎記,讓人看一眼就印象深刻,胸牌顯示姓魏。魏醫生一臉嚴肅,不拘言笑,說話不溫不火。此時,鬱雪的腳踝和腳面已經微微有些紅腫。因爲來時右腳一直赤着,她腳底很髒。魏醫生看了眼鬱雪的腳,皺起眉頭。她指了指門邊的水龍頭,滿臉不高興地對石海川說,去給你女朋友把腳洗一下!
石海川想給她解釋鬱雪不是女朋友,可是,魏醫生已俯下身去收拾地上前一個病人換下的繃帶了。
石海川不好意思地望了眼鬱雪,她也正坐在凳子上看他,他們的目光碰到一起,他臉紅了。正遲疑着,她已撐着一隻手準備自己從座椅站起來,他趕忙欠下身去攙扶。到了面盆邊,她二話沒說,一擡腿就把右腳伸到了上面。面盆七八十公分高,顯然,她是沒辦法自己洗腳的。
石海川羞澀地說,我給你洗吧!
鬱雪宛了一眼石海川,沒說話,算是默許了。看着他靦腆的樣子,她心說,真是個傻逼,書呆子,做作什麼,給我洗腳還虧了你!
鬱雪的腳雖然已有些腫脹,但依然很精緻,皮膚很白、很滑、很膩。石海川觸到她腳的一瞬間,渾身一顫,某個隱秘部位就膨脹了。尷尬呀!身體的反應,使他面紅耳赤。他瞟了眼她,她淺笑着,臉上寫滿了內容,彷彿早已洞察一切。石海川一陣慌亂,趕忙埋下頭,手忙腳亂地給她洗起腳。
看着石海川做賊心虛的樣子,鬱雪眼裡微微現出得意和不屑。平日周旋在各種男人之間,她太瞭解男人了。
看石海川給鬱雪洗完腳扶她坐回椅子,魏醫生慢條斯理地戴上了一雙黃色橡膠手套。她蹲下身,一手握住鬱雪腳腕,一手捉住腳掌,就上下左右活動起來
。魏醫生的動作很生硬,每動一下,鬱雪都痛得咬緊牙,呀,呀,直喊痛。
檢查完,魏醫生讓鬱雪在地上試着走幾步。鬱雪踮着右腳剛挪了兩三步,就疼的啞然失聲,一屁股坐回椅子。
待疼痛緩解了些,鬱雪問魏醫生,醫生,我的腳是不是骨折了!魏醫生說,現在還不好說,等拍了片子才能確定。鬱雪說,醫生,那就給我拍個片子吧!說話時,她瞅了眼邊上默不作聲的石海川
一聽要拍片子,石海川緊張了起來,下意識地把手伸進了褲兜。之前給鬱雪掛號時,他已經偷偷盤點過,身上只剩下七十二塊了。魏醫生看了眼石海川,又打量了眼鬱雪,說,從目前的情況看,腳還不太像骨折,可能只是肌肉拉傷,歪了腳筋。頓了下,她繼續說,放射科已經下班了,要拍片子得等明天,我給你們先開瓶雲南白藥噴劑和消炎藥。說着,魏醫生拿起筆自顧開起單子!不拍片子,石海川稍稍鬆了口氣。魏醫生開藥時,石海川迅速在心裡盤算起藥的價錢。
雖然魏醫生說不像骨折,可沒拍片子,鬱雪還是不放心,就甜笑着爹聲說,好姐哩,我們好不容易來,能不能想想辦法,現在給我拍張片子!
魏醫生把開好的單子遞給鬱雪,面無表情地說,不是給你說了,放射科已經下班了,現在拍不了,要拍只能明天來。魏大夫平時最煩病人糾纏她了,加之鬱雪說話爹聲爹氣,讓她有些反感,說話時,臉上就微微顯出不耐煩。
不能拍片子,鬱雪就有點不高興。可是,看魏醫生的態度,事情顯然是沒有任何商量餘地的。
說話間,一箇中年女人領着個額頭上血跡斑斑的男孩進來了。女人一進來就帶着哭腔說,大夫,我兒子剛在臺階摔了一跤,你快給看看!小男孩十一二歲,雖然額頭朝外滲着血,卻滿不在乎,大大咧咧地在急診室這裡看看,那裡瞅瞅。
魏大夫看見男孩,丟下鬱雪走了過去!哎呦,孩子,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快來,阿姨給你檢查!母性是女人的天性,魏大夫臉上寫滿了關切。處理孩子傷口時,她的動作幹練而利落,和之前給鬱雪看腳時判若兩人。
鬱雪看在眼裡,心裡很不舒服,就暗罵,花斑臉,醜八怪,瞧你那恐龍樣!不就個破醫生嗎,有啥了不起的。
鬱雪對自己的容貌是有着充分自信的,無論走到哪,她都是個讓女人羨慕嫉妒恨,讓男人想入非非的女人。她敢篤定,接診的要是個男醫生,對她態度就會大不一樣。憑什麼對我這態度,不就妒忌我漂亮嗎?這麼一想,她心裡就舒服多了。
魏醫生回頭拿鑷子夾紗布給男孩清洗傷口時,看見石海川和鬱雪還呆在那裡,就不快地說,你們好了,可以走了。
鬱雪心裡有怨氣,坐在椅子上沒動。她的不滿,石海川看在眼裡。他不想惹麻煩,就連忙禮貌而謙恭地問魏醫生,您看她的腳回去還有什麼要注意的沒有?
魏醫生說,今晚最好用冰塊先冷敷一下,明天早晚再各冷敷一次,每次30分鐘。儘量少活動,忌食辛辣,少吃鹽。如果明天腫得不厲害,你們就不用來了!
石海川謙恭的態度,使魏醫生態度溫和了許多。魏醫生對石海川印象不錯,不過,她心裡犯嘀咕,怎麼這麼不搭調的兩個人會在一起。
還好,買藥只花了37塊,石海川暗自慶幸。現在,他褲兜裡還揣有35塊。
石海川提着幾大袋衣物,扶着鬱雪從醫院出來,已經十一點多了。他腦子裡飛速旋轉着,接下來該怎麼辦?都這麼晚了,她這個樣子,我要不要送她回家。又一想,怎麼送,都這個點了,公交車已經沒有了!打車吧,她住哪裡,遠不遠,身上錢不夠怎麼辦?
我餓了!鬱雪突兀地說。醫院門外就是夜市,吵吵嚷嚷,大排檔各種吃食的香味彌散在夜空中。
你想吃什麼?鬱雪一說,石海川這纔想起,都這個點了,再怎麼也該請她吃個飯,畢竟他撞傷了人家。說着話,他不自覺地把手伸進了口袋。他應該好好請人家吃一頓,可是…
我想吃砂鍋米線!還好,砂鍋米線還請得起,石海川趕忙說好。在砂鍋排檔,石海川扶鬱雪坐下後,給她要了碗三鮮的。鬱雪說她要吃麻辣的。石海川說你忘了醫生說的,忌辛辣。鬱雪就沒有再堅持。服務員把砂鍋端上來時,鬱雪才發現,石海川只要了一碗,就問,你不吃嗎?石海川說,你吃你的,我不餓!其實,這會他的肚子也在呱呱叫。一大早出門,爲準時趕到不同的地點面試,他中午就順路吃了一個菜夾餅。
你愛吃不吃!鬱雪心說。她這會也是餓急了,就不管了石海川,自顧狼吞虎嚥地吃起來。看着鬱雪大口吃米線,石海川喉頭噎了一下,把一口唾液嚥進了肚子。鬱雪吃着米線時,石海川提前付了帳,10塊。鬱雪看見了,只當沒看見。
鬱雪先吃得很急,吃着就漸漸慢了下來。她想,我晚上該怎麼回去。她身上只剩下六塊錢了,從這裡打車回曲江,至少得二十多。今天在小寨的百盛購物時,她最後看上了一條韓國THYREN的裙子,喜歡的不得了,就賣了。結果,付賬的時候才發現,卡上只剩下一千七了,而衣服要一千九。她本不打算買了,但看到售貨員突然間晴轉陰的臉子,一生氣就索性湊了身上現金買了。結果,出門打車的時候,才發現身上只剩下六塊錢了。沒辦法,只能坐公交車了。
鬱雪就是在過天
橋準備坐公交車時,只顧給王胖子撥無法接通的電話,生着氣,才一不留神和石海川撞到一起的。王胖子已有半個月沒露面了,他說出差,誰知道他這陣子去哪鬼混了。事實上,她才巴不得他不來找她。他現在在牀上越來越得寸進尺,她都有點受不了他了。那個死老肥,變態佬,總是一天到晚地琢磨,怎麼找一些新奇變態的花樣來噁心她。彷彿這樣了,他就真地能滿足了。可悲呀!鬱雪目前還離不開他,確切地說,離不開他的錢。一週前,王胖子走時給了她一萬塊錢,在一賭氣買完那件裙子,已經徹底花沒了。她已到了非找他不可的時候了。
不久,砂鍋就吃完了。鬱雪喝了兩大口湯,猶豫幾秒鐘,緩緩地從褲兜裡摸出了手機,再次撥了王胖子的電話。不出所料,電話那頭,傳出的仍是甜甜的電腦提示音,您撥打的電話無法接通。她掛了電話,把目光投向了石海川。雖然他看起來有些青澀,書呆子氣,卻也長相周正,儀表堂堂。通過幾個小時的接觸,她發現他是個挺老實的人。
我們今天這事你打算咋辦!鬱雪緩緩地放下手機,繼續喝着砂鍋裡的湯,迅速調整着面部的失望表情,一本正經地說。
石海川說他也不知道咋辦,問她怎麼辦。事實上,石海川這會真不知道該咋辦。鬱雪說,你得對我的腳負責。石海川說,我知道,我會負責給你把腳看好的。鬱雪說,我腳明天還要拍片子,你說這事咋辦?鬱雪這麼一問,石海川就給問住了。想了片刻後,他說,我把電話給你,你明天來醫院前給我打電話,我們在醫院碰頭!我就住在附近的八里村,趕過來很快的。
你說得好聽,到時你電話關機,不過來,我上哪找你去?
你放心,我從來都是說話算數的人!
我放心,我怎麼放心,你把我當三歲小孩呢!我憑什麼相信你?
鬱雪話雖說得不好聽,可石海川一想,人家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一個陌生人,人家憑什麼信他。他突然想到他的畢業證,身份證都在包裡。他當即有了主意。好,就這麼辦!石海川迅速從包裡拿出畢業證和身份證,遞給了鬱雪,說,我把我的畢業證和身份證都壓給你,你看這樣總行了吧?
鬱雪接過畢業證和身份證,漫不經心的看了看,說,沒看出來,你還是大學生!
石海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點了點頭。他心說,大學生又怎麼樣,都畢業快一年了,還不是連個像樣的工作也沒有。這麼想着,他的臉上就不自覺地流露出了淡淡的傷感。
雖然鬱雪覺得石海川挺老實的,可人心隔肚皮,現在人面獸心的人多的是。可是,當鬱雪看到石海川給她拿出畢業證和身份證時,她做出了決定,就去這個書呆子那裡。
現在西京到處都在辦假*證,我怎麼知道你這些證件是真是假!再說了,就算你的證件是真的,它又不能吃,不能穿,不能當錢花,我拿你這些證件有什麼用。
你太不相信人了,那你說這事咋辦!石海川見鬱雪竟如此不相信人,就有些惱火。
看石海川傻乎乎一本正經的樣子,鬱雪就被他逗樂了,但沒表現出來。她故作認真說,這樣吧,你帶我去你那裡。你起碼得讓我知道你住哪?鬱雪這麼一說,石海川怔住了。見石海川一臉惶恐,鬱雪終於忍俊不住,笑了。她戲謔說,我一個女孩都不怕,你怕什麼?
鬱雪要去石海川那,石海川也沒有辦法,只得答應。離開大排檔,石海川叫了出租車。他們一起坐在了後排。司機很壯實,說話一口地道西京腔。他一邊開車,一邊不時回頭色眯眯地瞟一眼鬱雪。一路無話,也就十幾分鍾,車開到東八里村口,下車時,計價器顯示七塊八。石海川付了十塊,胖司機隨手把錢放到駕駛臺上,不耐煩地只管等着他們下車,絲毫沒有找錢的意思。石海川想讓找錢,但有鬱雪在,就沒好意思開口。石海川打開車門準備下車,一隻腳都伸到了車外,卻看見鬱雪坐在車裡不動,她要求司機找錢。
胖司機不屑地從身上掏出一沓百元鈔,鄙夷地說,你看看,我這有零錢嗎!兩塊錢都這麼計較,算了、算了,這十塊錢你拿回去過日子吧,我就權當學雷鋒,做好事了!說着,就滿不在乎地從駕駛臺拿了錢,假意遞了回來。石海川正想說算了,鬱雪卻一把搶過了錢,迅速推石海川下車。
鬱雪下了車,微笑着向車裡的司機揮揮手,笑着說,謝謝,哥!說着,就讓石海川扶着她走。
哎,妹子,等等,我這找到零錢了。胖司機知道遇到厲害主了,連忙從兜裡摸出兩元錢,滿臉堆笑,從車裡遞出來。
噢,哥,您不做雷鋒了!鬱雪媚笑着把十元錢緩緩地遞給了司機。
胖司機尷尬地接了錢,一踩油門,一溜煙把車開走了。看着胖司機倉皇離去,鬱雪得意地呵呵大笑,說道,就開個破出租,裝什麼大尾巴狼!
看着鬱雪開心的樣子,石海川會心地笑了!笑完了,他們的關係彷彿一下子拉近了。石海川說,你挺厲害的。鬱雪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知道就好,你可別對我使什麼花花腸子嘍!
鬱雪被石海川攙扶着走了幾步,感覺腳還是痛得厲害。沒辦法,石海川只得揹她回家了。因爲已經背過一次,再揹她,石海川就沒原先那麼緊張了。可是,當鬱雪那酥軟的胸隔着襯衫實實地貼在石海川背上時,他渾身一陣騷*癢,就又緊張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