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宮阿斯加德。
伴隨着彩虹橋運轉的斑斕光輝閃爍,洛恩從中庭世界跨步而來。
“洛基大人,您回來了!”
兩名仙宮守衛連忙恭敬行禮,緊繃的身軀稍稍放鬆,一抹發自內心的喜悅涌上眉梢。
洛恩點了點頭,沉聲詢問:
“陛下呢?”
“還在金宮……”
“多久了?”
“半年了吧……”
兩名守衛苦笑回答,臉上也隨之被陰霾籠罩。
自從那位神王陛下去拜謁了一趟諾倫三女神之後,回來便一言不發地扎進金宮,獨自呆在大殿中夜以繼日地飲酒,整天爛醉如泥,既不接受任何人的求見,也不理會仙宮的事務。
期間,就算是有幾股巨人試圖穿過中庭的鐵森林,進犯阿斯加德的這種大事,那位陛下也是不聞不問,彷彿外界的一切都無法讓他產生興趣。
要不是這位洛基大人一直守在中庭世界,屢次將潛入鐵森林的巨人趕回了約頓海姆,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但即便如此,沒了奧丁這個神王主事,失去了秩序的仙宮漸漸變得一團糟,阿薩衆神也是人心惶惶。
“洛基大人您回來就好了,請您勸一勸陛下吧。”
“對對,您是他的血盟兄弟,恐怕也只有您的話,陛下才聽得進去。”
兩位仙宮守衛將希冀的目光投向洛恩,誠懇地發出請求。
洛恩微微頷首,沒有多說,起身離開彩虹橋,來到金宮門前。
似乎是想圖個清靜,大門被數道盧恩符文從內部封鎖,普通的阿薩神族根本沒有能力踏入其中。
不過,這當然難不倒同樣掌握了盧恩符文的洛恩。
他曲指在門前勾勒,隨手解開了門上的盧恩禁制,邁步踏進其中。
剛一進門,濃郁到令人作嘔的酒氣便撲鼻而來,偌大的宮殿中幾乎鋪滿了摔碎的酒器殘片,讓人一時間無處下腳。而冷硬的王座之上,一個鬚髮凌亂,寬鬆袍子上佈滿酒污的身影,正靠着椅背呼呼大睡。
半年不見,那道曾經鬥志昂揚的身影變得脊背佝僂,頭髮花白,四周瀰漫着沉沉的暮氣,遠遠望去如同一位行將就木的老人。
似乎是感應到了外人的到來,王座上的奧丁睜開惺忪的睡眼,看向大殿中的來人,不由倦懶地翻了個身,含糊嘟囔道:
“洛基?你來的正好,有沒有新釀的蜜酒?再拿100壇給我!”
“有幾波巨人族的探子差點闖進仙宮,你知道嗎?”
洛恩淡淡詢問,聲音低沉。
奧丁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地開口道:
“無所謂,來就來吧,只要別打擾我喝酒就行。”
隨即,他從王座上站起,搖搖晃晃走下臺階,俯身從地上撿起一塊還盛着些殘酒的破碎陶片,想要再喝幾口解饞。
然而,一道神力襲來,將他手中的陶片打飛,淡淡的冷哼隨之在大殿中響起:
“你就是這麼做神王的?”
“一個神業註定毀滅的王?”
奧丁嗤笑搖頭,獨眼之中一片嘲弄之色。
“阿薩會在我手中迎來繁榮,但同樣也會在我手中走向隕滅,這便是我從諾倫三女神口中得到的命運決辭。反正結局早已註定,我幹嘛還要爲一個必將毀滅的世界而勞心勞力。”
洛恩凝視着眼前神色頹廢的奧丁,幽幽詢問:
“所以你創造了阿斯加德,就是爲了見證它的毀滅?這就是你從命運中得到的答案?”
“不然呢?繼續爲這場註定毀滅的神業掙扎?一切毫無意義……”
“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麼真正的不朽!生命如此!王國如此!神業也是如此!”
洛恩忍不住擡手打斷了奧丁的自怨自艾,冷哼開口。
“如果一切毫無意義,那你當初就不該去反抗尤彌爾!”
“如果一切毫無意義,那你現在就不該坐在這裡!”
“打開仙宮的大門,跪倒在巨人的腳下,讓他們統治九大國度豈不更好?”
奧丁受此一激,臉色漲紅,頓時有些氣急:
“那我能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我問過了諾倫三女神,【諸神黃昏】的命運無可違逆!”
“命運不可違逆?狗屁!”
洛恩再一次粗暴打斷了奧丁的自怨自艾,忍無可忍地反問。
“尚未發生的結局那叫結局?”
奧丁聞言,身軀一震,死灰色的眸中爆發出振奮的光亮。
沒錯啊!尚未發生的結局又怎麼可能是註定的事!
“命運真的可以改變?”奧丁的聲音有些顫抖。
“在未達到終點之前,一切都只是一種可能。當你所書寫的過程偏離答案太遠,結局未必不會換一種方式演繹!”
洛恩頓了頓,繼續意味深長地沉吟。
“正如我所說,世上沒有什麼真正不朽的東西。神業如此,命運也是如此!不試一試,你怎麼知道,你千辛萬苦打造的神業會敗給那區區的幾行命運決辭?”
此刻,聽完了洛恩的一席話,奧丁佝僂的背脊瞬間挺直,朗聲大笑:
“洛基,你說的沒錯,我所打造的神業,豈會敗給區區的幾行命運決辭!她們想要,那便憑本事來取!”
看着重新煥發鬥志的奧丁,洛恩維持着表面的微笑,心中卻有些複雜。
作爲親手顛覆過命運的人,在這些問題上他無疑最有發言權。
但同時,這些話他也最不該說出口。
只是很多時候,感性往往會突破理性的限制。
正當洛恩暗自懊惱之際,一掃頹廢的奧丁上前詢問:
“說起來,中庭的那些人類怎麼樣了?”
“他們已經學會了羣體狩獵和使用火焰烹飪食物,以及在土地上修建房屋和開荒種糧,目前基本能自給自足,再繁衍幾代,應該就能形成一定的戰鬥力。”
回過神來的洛恩如實回答,語氣中不禁有些自得。
由於有着管理人類族羣的經驗,他這次在北歐上崗自然駕輕就熟。
聽到這個好消息,奧丁也不由喜上眉梢:
“真的?那我可要去看看地上的這些小傢伙,只要他們能發展壯大,守好中庭世界,我們統一九大國度的計劃就能一步步推進。”
“剛好,我來的時候地裡的麥子已經成熟,他們正準備用這場豐收,向諸神獻祭。”
洛恩掃了一眼大殿中滿地的酒罈碎片,臉上浮現出一抹揶揄。
“用糧食釀的新酒,可是別有一番風味。”
嗜酒如命的奧丁一聽,頓時口舌生津,滿臉都是躍躍欲試:
“那還等什麼?快走!”
隨即,這位阿薩神王迫不及待地抓起洛恩的手臂,走出金宮,直奔彩虹橋而去。
~~
中庭世界,石南島。
一老一少兩道身影從斑斕的光帶中走出,放眼打量四周。
附近是一片生機勃勃的荒野,道路兩旁長滿茂盛的花草。
開墾的田地內,成熟的麥穗已經變得飽滿而金黃,微風吹拂而過,掀起一波金黃色的麥浪,傳來陣陣麥粒的香氣和泥土的芬芳。
奧丁不禁看的有些入神,下意識來到麥田邊緣,抓起幾顆飽滿的麥穗,在手中搓捻,隨即將脫殼後的一把澄黃色麥粒塞入口中咯吱吱咀嚼。
味道雖談不上甘美,但那其中蘊藏的以太因子和由此帶來的飽腹感,卻讓奧丁眼眸一亮。
作爲飲下了智慧之泉的神王,他自然明白這種作物在廣泛種植後,對人類羣體的發展有何重要意義。
由於先天的體質不足,人類並不具備諸如阿薩神族、巨人族、精靈族一樣的體魄和魔力,所以他們很難通過打獵來獲取足夠的食物。
而小麥卻可以通過批量種植,來滿足人類羣體前期壯大所需的營養。
有了這些東西在,加上不俗的繁育能力,人類必然能在中庭世界快速站穩腳跟。
“外鄉人,這麼吃麥子不是糟蹋了嗎?要做飯和釀酒才行。”
此時,道路旁一位身穿粗布麻衣,面容古拙的老人,敲了敲手杖,沒好氣地數落。
奧丁灑然一笑,倒也不惱。
仙宮和中庭的時間流速並不相同,在他自我封閉的這些日子裡,地上的人類早已經過了幾代的繁衍,自然不會認識他這位曾經的創造者。
何況,他和洛恩此次下界還特意用盧恩咒術隱藏了身份與神性。
看着遠處一個被木柵欄圍起的村寨屹立在夕陽下,居民扛着成捆的麥子進進出出,臉上洋溢着興奮而滿足的笑容,奧丁拍了拍手,微笑開口:
“老人家,是我們沒見識,您帶我們嚐嚐怎麼樣?放心,我們會給報酬的。”
“那你們來的正巧,今天剛好是豐收祭,晚上酒水和麥食管夠!不瞞你們說,咱們石南島可是最先種植小麥的地方,當初還是洛基大人教我們的先祖用火開墾了這裡的土地,豐收祭的傳統也是從我們這兒傳出去的。”
老人接過奧丁手中拋出的一小塊金子,頓時眉開眼笑,熱情了許多。
“跟我走吧,我家就有空房間,不嫌棄的話,您和您兒子擠一晚?”
“……”
奧丁臉上的笑容一僵,頗爲鬱悶地看向了身邊的“兒子”。
爲了飲下智慧之泉和獻祭世界樹,他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不僅丟了一隻眼,面容也蒼老了許多,和身邊的洛恩站在一起,活像是一對父子,而非兄弟。
既然這樣,那就……
“別想佔我便宜!”
洛恩笑罵着瞪了一眼想要開口的奧丁,提前扼殺了這位血盟兄弟的不良企圖。
被看穿了心思,奧丁只好悻悻閉嘴,老老實實地交代了兩人的關係。
兄弟?
老人怪異地打量了一眼年齡相差不小的兩人,識趣地沒有多問,熱情地將兩人領進村。
入夜,村中廣場上燃起明亮的篝火。
主持祭祀的老人們身穿盛裝,將獵物的頭顱、飽滿的麥穗和剛釀造好的麥酒,呈上祭壇,用以向創造和庇護他們兩位大神獻祭,並唱誦起古老而神聖的祝詞:
“世界在火光中誕生,
諸神的血脈在我們體內流淌。
記得那時有九個世界,
九個女巨人各踞一方。
還有一株古梣皮樹,
名叫尤加特拉希爾。
碩大無朋,擎天撐地,
劃分出天、地和下三界,
虯根直插到地層深底。
我們的神祖布利活着的時候,
天地未始一切尚未奠定,
沒有沙土也沒有大海,
更沒有陰涼的波濤……”
神色亢奮的村民們圍繞着熊熊燃起的篝火,一邊喝酒,一邊享用食物,同時以粗獷蒼涼的語調唱和,敘述着這片土地獻祭以血,誕生以火的歷史。
嗡……
無形的鳴顫之下,星星點點的金色微光從樹木、人類、火焰、田野中涌出,悄然匯聚進洛恩和奧丁的體內。
隨着體內的神性與神力驟然增長,奧丁的獨眼中瞬間爆發出一抹精光。
人類的信仰和獻祭,居然能爲諸神的神性與權能帶來實質性的提升!
而且這還只是小小的一場獻祭,不足千人的村莊。
如果人類這個種族佔滿中庭世界,那麼他們爲阿薩諸神帶來的提升將不可估量。
此時,洞悉到這一點的奧丁無比激動,熱切而貪婪地看向火光下的一張張人臉。
這哪裡是什麼人類,分明是阿薩神族種在中庭世界的食糧!
正當奧丁放下酒杯,準備享受凡人提供的這份供奉之際,卻發現只有少部分信仰之力流向了他和洛恩,更多的則是涌入村外的田野。
“這是豐收祭,我們沒有豐收和植物相關的權能,所以沒辦法全面吸收。”
一旁的洛恩在隱秘的傳音中,向奧丁科普有關信仰之力的一些經驗。
奧丁聞言,看着逸散到村外田野上的一股股信仰之力,頗爲肉疼:
“那不是浪費了嗎?”
“未必,說不定會有別的收穫。”
洛恩眨了眨眼,指向遠處流光匯聚的田野。
一陣微妙的神性波動正在那片土地上孕育,凝聚。
什麼東西?
去看看!
奧丁心中一動,對洛恩使了個眼色,當即以不勝酒力爲由,離席奔向村外的田野。
此時,伴隨着豐收祭的舉行,一道道信仰之力從不同的人類村落升起,最終交匯在村外的田野之上。
由於是最先種植小麥的地方,這裡的土地經歷了長久的聖化。
星星點點的光塵從田間的泥土、草木、秸稈內溢出,和垂落的信仰之力彼此交融,逐漸在田壟間悄然聚合出一頭犬類生物的輪廓。
那小小的身影彷彿剛從睡夢中醒來,琥珀色的眸子好奇打量着周遭的世界。
唔,好香……
隨即,棕黃色的腦袋鑽出秸稈,張口將一顆散發着麥香味的麥穗叼入口中。
然而,沒等它下嘴品一品味道,一隻手出其不意地抓出它命運的後頸肉,將它從秸稈堆中提到半空。
“可真是讓我好找啊,小傢伙。”
洛恩笑眯眯地開口,好奇地打量着眼前因信仰之力而誕生的神性生命。
這是一隻棕褐色的小東西,身上散發着一股奇妙的動物纔有的腥味;她嘴裡有兩根銳利的奶牙;明亮的眼睛宛如純淨的琥珀,充滿着對世界的好奇與懵懂,一對耳朵尖尖的,尾巴前端帶着白毛。
狼嗎?
洛恩撓了撓小傢伙的下巴,眸中若有所思。
在一些崇尚自然神話和教派中,人們普遍有想象穀物精靈變化爲狼或狗的觀念,狗和狼在跟收穫有關的風俗中都是谷精的化身;而在德國梅克倫堡的許多地方特別流行“五穀狼”的說法,他們說狼就坐在最後的一把穀子裡面,割或捆這把穀子的就是“得了狼”,也就是觸碰到了豐收之神,得到了其祝福這一說法。
以此,人們期望來年的豐收和生活的富足。
顯然,豐收祭的長久聖化,讓這樣的一隻小傢伙從石南島的土地中誕生。
所以,公的母的?
洛恩好奇之下,不由將手中的小狼崽舉起,準備一窺究竟。
“無禮之徒,放開她!”
正在此時,低沉的呵斥從遠處的田間傳來,月光下一道手握藤杖,身着素衣的曼妙身影,面如寒霜。
感知到對方體內那蓬勃的生命神性,以及和不同於阿薩神族的着裝風格,洛恩的眼眸微微眯起。
外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