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大典是北冥國的最高儀式, 唯有新帝登基之時爲交接王位並表示對新帝的祝福,以及每一年年末最後一日感謝上天一年的恩賜和庇佑纔會舉行,而如今北冥夜如此興師動衆爲她舉辦祭祀大典, 不過是在向天下昭告着她的身份高貴無比, 然背後的用意何在她尚不能看清。
祭祀大典設在北冥皇宮最高的城牆上, 四處懸掛着金紅色的燈籠, 城牆下早早就等待着的百姓皆是目不轉睛地看着, 深怕錯過公主的身影。
葉夕涼身着祭典長袍緩步走上城牆,北冥夜瞧見她的身影上前牽住她的手走向最鄰近百姓之處,風沉逸走到她面前, 單膝跪地行了個大禮恭敬說道:“微臣代表着北冥國全體子民恭迎公主回國。”
上官臨風起身後手持繡着皇室龍紋的錦帛,朝着百姓正色宣佈道:“如歌公主自小流落在民間, 然其不僅未受庸俗之氣影響, 反而出淤泥不染, 潔身自好,聰慧溫婉, 知書達理,今日終於迴歸北冥皇室,藉以昭告天下,普天同慶。”
原來她在北冥被稱作如歌。葉夕涼淡淡一笑,名字雖是不錯, 然她還是喜歡夕涼二字, 即使聽上去很是淒涼, 卻似乎更符合她一路走來的經歷。
不過面對這浩蕩的場面, 葉夕涼體內不由升起一股沸騰的熱血, 她擡手示意風沉逸起身,轉而面向踏月城的百姓, 眉目間透出尊貴之氣,幽幽一笑,按着北冥夜要求地說道:“身爲北冥國的公主,我身上肩負着北冥國興衰的使命,不管我身處何方,我生生世世都只能是北冥國的人。”
“皇上,我已按你吩咐的履行了我的任務,你是否也該兌換我的要求?”葉夕涼微笑着對着城下歡呼的百姓揮手,用着腹語對身側的北冥夜說道。
“等祭祀大典結束後,你回去便會明白了。”北冥夜神秘一笑,葉夕涼只覺一股寒意從背脊躥過。
沒有絲毫猶豫,祭祀大典過後,葉夕涼帶着清淺匆匆趕回紫月宮,即使心中的預感都在告知她不要前行,然她卻還是選擇去揭開不安的源頭。
一襲藏藍色衣衫直直立在梨花樹下,烏黑的青絲在風中舞出溫婉的姿態,葉夕涼定定地站紫月宮外,這身影勾起的熟悉感令她動彈不得,甚至這一身長衫都與第一次在蘭心谷相見時一模一樣,直到這一刻,她突然失去了勇氣,不敢看也不願看。
“小姐,那不是……”清淺不敢相信地張着小嘴,側首看向葉夕涼卻見她雙手緊緊握成拳狀。
“樓主。”那人聽見清淺的聲音,轉身看向她二人,如墨的雙眸蒙着一層淡淡的愧疚。溫和的聲音還是一如每一次她決絕地做出決定後傷感時,陪在身側安慰的語調,只是如今他的身份卻不再是那個她足以信任的人。
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就好似藏匿在暗中的一把匕首,在你所料不及之時,狠狠地刺入心口,千百次,千萬次,直到千瘡百孔,雙腳不爭氣地沒有了力氣,幸得清淺扶住她的身子。
“疏影。”這一個稱呼都耗盡了她大半的力氣,明明那麼熟悉卻哽咽在喉間,張開雙脣只是發顫卻無法出聲,直到良久她終於艱難地用最微弱的語調吐出這個在心裡牴觸的名字。
疏影的身子微微一怔,隨即露出標準的溫和笑容,明明那麼相近卻又好似隔了一個時空的距離那麼遙遠。
“你好嗎?”葉夕涼閉上眼,心痛依舊,腦海裡滿是少年飛揚的青絲,溫暖的懷抱,是他帶她走入她被命運所牽絆的一生信誓旦旦地說會一直守護在她身旁,卻又是他第一個背棄了誓言從她的命運中逃脫。
“我一切都好。”他淡淡地語氣,刻意疏離,化作千斤重的巨石從萬丈高空墜落砸得她體無完膚。
“你走吧。”葉夕涼揮了揮長袖,別過頭不再看那張臉,即使是這樣,她還是無法怨恨他,因爲每個人都有着被羈絆的使命,她早就知曉。
“小姐。”清淺扯了扯葉夕涼的衣袖氣憤地說道:“疏影他這麼對小姐你,怎麼能這麼就算了呢?”
清淺雙手叉腰,兩彎細眉皺成了川字,對着疏影說道:“疏影,我一直敬佩你,視你爲兄長,虧我那麼相信你,你呢,竟然做出出賣小姐的事,你怎麼對得起小姐,怎麼對得起暗香和逝雪樓的大夥。”
清淺說得或許也正是葉夕涼想要斥責的,但是她問不出口,當看及疏影隱忍的神情,她反倒是覺得有些虧欠了他,一定有什麼是他所不願的,然她卻從未去關心過他,只是一味地索要了疏影給的溫暖。
“清淺,讓他走吧。”葉夕涼無力地擡手,北冥國冬日的寒意冷得她露在外的纖手發白。
疏影想要開口說什麼卻終是未曾開口,走至葉夕涼身側,脫下溫暖的披風披在她身上,一切恍如回到了在蘭心谷,一樣的雪天,一樣的人,卻是物是人非。
“你爲何不問我?我以爲你會有很多疑惑。”疏影將披風的絲帶繫好,看着她問道。
“我問,你就會回答我嗎?”葉夕涼苦笑着,惆悵在心底高漲,幾乎漫過喉,“我想問的你回答不了,你能告知於我的卻不是我想要聽到的,那又何必再問。”
“樓主,留在北冥不會對你不利,皇上和臨風都是好人,他們不會傷害你的。”躊躇良久,他才猶豫地說道。
“疏影,你跟在我身邊這麼久,你又何必用這種話來欺騙我欺騙你自己,若是北冥夜對我沒有任何所圖,他怎麼會費勁心思將你安排到南鳳尋找我?怎麼會用最高的祭祀大典來歡迎我這個名存實亡的公主。”
疏影沒有說話,只是嘆了聲氣,幽幽地看了看葉夕涼與清淺。
“你是怎麼告知暗香他們我的消息?”葉夕涼打斷沉默,擡首直視他的雙眼問道。
“我告知他們樓主在去北冥國的途中被黑衣人襲擊墜落懸崖,生死未知。”疏影不敢看她的眼,低聲說道。
“好一個生死未知。”他的話語好似清晨的露珠滲入皮膚,涼入骨髓,失望苦澀肆意在葉夕涼心底瀰漫。
未待葉夕涼作出反應,清淺先“啪”地一掌甩了過去,清脆地落在他毫無血色的臉上。
清淺面帶慍色地緊盯着疏影道:“是我看錯了人,就算小姐願意原諒你,我也不願,我對你太失望了。”語畢,她頭也不回地走進紫月宮。
疏影眼底浮起幽怨的哀傷,眉頭顫抖,忍耐住情緒,最終化爲一聲長嘆。
“疏影,這公主之位是我最不想要的,你卻把我推上了如此位置,我不怨你,也不會謝你,從今以後你便不再是疏影了,我會收回你在逝雪樓的一切。”葉夕涼淡淡說完,面色黯然拂袖而去。
葉夕涼回到紫月宮,見清淺撲到在牀榻上輕輕啜泣,憐惜地走至牀沿輕拍着她的背,卻說不出安慰的話語。她倚在一邊,看向窗外碧藍的天,爲何明明陽光普照,卻冷得她幾乎感受不到心底的溫度。
她身陷在北冥國,前途未知,暗香玉樓春令在逝雪樓不知已經着急成了什麼樣,還有凌鳳眠,他是不是也得知了自己的噩耗,以他的心思必定不會相信如此拙劣的謊言吧。
或許是因爲身心俱疲,想着想着,葉夕涼迷迷糊糊地與哭累的清淺一同睡了過去,竟是沒有發現早已暗藏在紫月宮暗閣內偷偷觀察着一切的上官臨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