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魅兒

“這是什麼地方?”剛剛醒來的江星辰,坐在屋子最裡面一張破木板搭成的窄小牀上,滿臉茫然。視線中,破木片遮擋的窗戶,斑駁的牆壁,合攏的老舊木門,歪斜地靠在牆角只有三條腿的木桌……一副簡陋破舊的畫面。

緩緩轉頭,房屋的另外一側堆放着一人多高的碎木炭,他的視線停在了上面,露出了思索的神態,記憶中的畫面慢慢浮現出來。

“大學畢業,我跟宿舍的老二,老三,老四去喝酒……”

“我們足足喝了一宿,最後都喝高了……”

“回去的路上,我走在最前面……”

“然後我好像看到一團水銀一樣的濃霧…..我一頭撞了上去……”

“轟~”剛想到這裡,江星辰的腦海中突然響起一個悶雷,剎那間,他感覺自己的腦袋都要炸開了,腦仁撕裂一般的劇痛,令他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慘叫。

然而,這個樣的劇痛並沒有讓他再次昏迷,反而令他的意識更加清醒。在這一刻,他甚至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腦海中,有一團水銀狀的濃霧正在滾動……

僅僅片刻,江星辰的全身便已被冷汗浸透,本就沒有多少的力氣也被瞬間抽去,慘叫變成了從喉嚨發出的低低的嘶吟……

不大會兒工夫,疼痛潮水般退去,腦中那奇異的濃霧終於消失,江星辰大口大口喘着粗氣,那模樣彷彿離開水的魚兒,被水洗了一樣的臉上充滿了驚懼:“這怎麼可能!我怎麼看到了腦子裡……幻覺嗎……”

江星辰難以相信剛纔的一切,腦海中的情形他不是感覺出來的,而是實實在在地看到,這讓他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覺……或者,現在自己就在夢中!

“砰!”房門被一把推開,兩扇門撞在牆上的響動彷彿將夢境打碎,讓江星辰的臉上抽動了一下,輕輕向後縮了下身子,隨即扭過頭來。

視線中,一個嬌小的身影風一般衝到了自己身前,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臂,耳邊響起焦急的聲音:“哥哥,你怎麼樣了,又頭痛了嗎……”

江星辰下意識地點點頭,有些呆愣的目光停在了這人的身上。

眼前是一個年齡不大女孩子,最多十二三歲,身形瘦小枯乾,小臉上好幾處污漬,披肩長的頭髮略顯枯黃,上面都是灰塵,也不知多久沒有清洗了,她的一雙眼睛有些紅腫,裡面都是血絲,緊緊抿着嘴角,一副焦急的神情。

“哥哥,你是不是又頭痛了!”看到江星辰發愣,女孩再次開口,聲音有些嘶啞。

而就在女孩再次詢問的時候,江星辰的瞳孔猛地縮了一下,腦子裡瞬間閃過兩個字:穿越!

女孩抓住自己手臂的真實觸感,以及那明明不是地球任何語言,自己卻能聽懂意思的話語,都說明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覺,也不是夢境!

“我……穿越了!”江星辰的腦子裡只有這一個聲音,完全沒有理會女孩,馬上低下頭,吃力地擡起手,張開手掌,目光停在了上面。

“不是我原來的身體……”江星辰的眼睛又縮了一下,手掌偏瘦,十指修長,雖然上面生滿老繭,但仍可看出原本的細膩,絕不是自己原來那種粗大的手掌。

“哥哥!你倒是說話啊!”女孩聲音更見焦急,用力搖了搖他的手臂。

“嘶!”江星辰抽了一口冷氣,隨着女孩的搖動,一股難以忍受的痠痛傳遍全身,令他更加確定,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女孩看到江星辰仍沒有反應,小臉上的焦急變成的驚慌和恐懼,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個時候,塔塔的腳步聲響起,一個身穿麻布舊衣,面相忠厚的中年人走進了屋子。

“江少爺!”這人停在江星辰身前,低低呼喚了一聲。

江星辰彷彿沒有聽到,仍低頭盯着自己的手掌呆呆出神。此時的他還處於巨大的震驚之中,哪怕他以前的心理素質很好,承受能力極強,也難以很快適應這種傳說中的事情。而人類本能對未知和陌生事物的恐懼,令他自我保護般的把自己封閉了起來,根本沒有注意到屋子裡又來了一個人。

“哎~”看到江星辰這個樣子,那人發出了一聲似是無奈,似是憐憫的嘆息,隨即說道:“江少爺,不是我不想讓你們住在這裡,我家老二急需要錢上帝國學院,我們也只能賣掉這間舊房子,就連木炭生意,我都暫時放下了……”

女孩看了一眼江星辰,然後擡頭說道:“黃大叔,我們知道!明天一早我們就走,謝謝您這幾天的關照!”說着女孩牽動嘴角,露出了一絲牽強的笑容,給中年人鞠了一躬。

看着女孩故作堅強的樣子,中年人心中一陣不忍,伸手從懷中拿出了二十枚銅錢,伸手遞了過去:“魅兒姑娘,不管怎麼說,讓你們提前離開也是我的不對,這房錢我就不收了!”

“這……”女孩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去,將銅錢接了過來,然後又給中年人鞠了一躬:“黃大叔,謝謝您了!我們將來一定會還的!”

“嗯!”中年人沒有多說,轉身想走,但頓了一下,又轉回身來,對着江星辰道:“江少爺,這幾天一直都是魅兒姑娘照顧你,不要想着把她賣掉了!”

他的話音落下,江星辰緩緩擡起頭來,此時他才從巨大的震驚中稍稍回神,發現屋中多了一人,也聽到了對方的話。但他卻並沒有言語,在完全陌生的未知環境,不說話是最好的選擇。

“哥哥不會賣掉我的!”見江星辰仍在發愣,魅兒上前一步,極爲肯定地說道!不過,臉上那僞作堅強的表情,卻不可抑制的帶出了難過和哀怨。

“……”黃大叔沉默了一下,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麼,魅兒又搶先開口道:“我不是奴隸!之前肯定是哥哥騙我的!”

話語中帶着幾分孩子氣,但深沉的語調卻聽得人心頭髮涼。

“那就好!”黃大叔最終沒有再說什麼,嘆息一聲,轉身離去。

江星辰木訥的目光追着黃大叔的背影離開,夕陽下可以看到房門外面是類似古代社會的建築,磚牆,泥牆,屋頂的瓦片,硬土街道……直到魅兒關閉了房門,他才收回視線。

剛纔黃大叔和魅兒的談話他沒有聽全,但只憑隻言片語,以及眼前的環境,他也能判斷出自己現在的處境並不好。

“我來到了一個怎樣的世界,外面是什麼環境,自己是什麼身份,爲何會如此落魄……”大學中,他的心理素質和適應能力都很強,穿越的震驚慢慢消退後,他便冒出了這樣的疑問,因爲這關乎他如何生存下去。

江星辰本來以爲,自己能夠聽懂這個世界的語言,就說明應該還有這具身體以前的記憶。但他認真回憶,卻是沒有一點作用,關於這個身體的一切,都是空白。唯一能讓他產生聯想的,就是門外那一片古代建築。

“哥哥,餓了吧?”魅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把努力尋找記憶的江星辰喚醒。

慢慢扭過頭,江星辰看向女孩。剛纔匆匆一瞥,他只看到了魅兒的大概外貌,然後便處於穿越的極度震驚之中。此時仔細觀瞧,他的眼中頓時閃過一絲憐憫,緊緊皺起了眉頭。

小姑娘身上穿的是一件麻布長裙,手臂,肩膀,腰部,裙邊,幾乎都有破損,髒兮兮的,就好像一團破抹布裹在身上。鞋子也是黑漆漆的,看不出什麼材料做成,前面已經破了,小小的腳趾都露了出來。她的兩隻小手上,是一道道紅紅的印記,一看就是繩子的勒痕。這一身上下,簡直比小乞丐還慘。

不由得,江星辰低頭看了看自己,卻見自己的外衫卻是淡白色的絲綢,裡面的衣服也肯定不是麻布的,這從觸感就能知道。

“哥哥,給!”看到江星辰有反應了,魅兒顯得很高興,從懷中小心地拿出了一個由不知名樹葉包裹的東西,遞到了他的手中。

江星辰下意識地接過。

“哥哥打開看看!”

樹葉打開,裡面是一個巴掌大的黑漆漆的麪餅。

“我今天掙到錢了,買了一個黑麪餅!春香樓那裡說,以後倒垃圾的活兒我可以過去幫忙,今後我能養着哥哥哦……而且哥哥不用擔心沒地方住,黃大叔剛纔把租房的二十個銅錢還給咱們了……”魅兒說着,兩邊嘴角翹了起來,露出了一個笑容,彷彿爲掙到錢高興。

看着魅兒的笑容,江星辰立刻想到她小手上那些紅紅的淤痕,只覺心頭最柔軟的部分被狠狠觸動了一下,因自我保護而封閉的外殼瞬間被敲開一個豁口,將這個笑容裝了進去。

“哥哥!其實你也不用灰心的,雖然你沒有激活靈泉,失去了繼承領地的資格和貴族身份,但我聽人說了,獲得貴族身份,並不一定非要走武者一條路,只要對帝國或者大領主有貢獻,都會獲得冊封的!哥哥現在才十六歲,有的是機會……”

魅兒此刻絲毫沒有發現江星辰的情感波動,嘴巴像開了閘,說個不停。

“而且,當年叔叔不是也說過嗎,練武很傷身體的,許多人都活不過五十歲……等咱們將來有了錢,就去找最好的傭兵團,把前幾天用假藥騙哥哥說能激活靈泉的傢伙找出來,狠狠揍一頓……”

聽着魅兒碎嘴一般不停的唸叨,江星辰竟是感覺到一股淡淡的溫馨,彷彿回到了家中,只覺這小丫頭有種說不出的親切,毫無表情的臉上不自覺露出了笑容,心中的壓力也不知不覺緩解了許多。

這時,魅兒停了下來,奇怪的看着他問道:“哥哥,你怎麼還不吃,這兩天你時而昏迷,時而清醒,一直都沒有好好吃東西呢,不餓嗎?”

“啊!”江星辰一愣,這纔想到了吃的問題,頓時感覺胃部一陣痙攣般抽搐,彷彿有一隻大手攥着胃部狠狠揉捏。

飢餓的感覺比疼痛更讓人難以忍受,江星辰再看手中的黑麪餅,馬上生出了一口吞下的想法,都來不及對魅兒的問話應聲,擡手就把黑麪餅送到了嘴邊。

“咕嚕!”就在江星辰張大嘴想要咬下的時候,突然一個聲音傳入耳中,他的動作立時一頓,擡頭看向魅兒,只見小丫頭低下了頭,沒有與他對視,轉身道:“天黑了,我去生火……黃大叔人很好,讓我們隨便用炭呢,小心別把炭堆引燃了就行!”

不過,魅兒並沒有走開,江星辰已經拉住了她的衣袖。

“你也沒吃東西吧!”話一出口,江星辰就發現自己說的也是和魅兒一樣的語言!不過,此時不及多想,用力把她拉回來,擡手將黑麪餅撕成兩半,將其中一半送到她嘴邊。小丫頭雖然低頭很快,但吞嚥口水的動作他卻看到了。

魅兒愣愣看着江星辰,微微張着小嘴,臉上帶着難以置信的表情,隨即眼中便迷濛了一層水汽,在她的記憶中,從六歲見到江星辰開始,就沒見他分給過自己任何東西。

江星辰此時心裡也有些打鼓:“小丫頭這樣的表情,別再是看出了什麼吧?”

“謝謝哥哥!”江星辰念頭還沒落下,小丫頭已經一把抓過半個黑麪餅狠狠咬了下去。

“這丫頭餓了多長時間啊!”看着魅兒狼吞虎嚥的吃相,江星辰心中暗道。

“慢點吃,別噎着!”江星辰強忍着胃部的不適,開口勸道,並沒有吃下自己手中的黑麪餅。小丫頭強忍飢餓把整個黑麪餅帶回來,而且手上那麼多傷都忍着不表露出來,這種堅強,又一次觸動了他的內心。

“嗚嗚~”小丫頭鼓着包子一樣的小臉,用力點頭。

巴掌大小的黑麪餅,分成兩半就更小了,三口兩口就進了肚子。小丫頭費力地嚥下嘴裡的食物,抹了抹嘴角,面渣子也沒放過。正要擡頭的時候,卻見自己眼前又出現了一半黑麪餅。

“這一半也吃了吧!”

魅兒擡起頭來,看着伸出手臂,面帶微笑的江星辰,本就充滿水汽的眼睛霎時間涌出了淚花。

擡手抹了一把眼淚,小丫頭隨手把江星辰手中的半個黑麪餅奪了下來,大聲問道:“哥哥今天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呃!”江星辰一愣,不知該如何回答。

“哥哥不會真的想把我賣了吧,今天是最後給我一頓飽飯吃!”小丫頭上前一步,小腦袋湊到江星辰近前,盯着他的雙眼。

“沒有的事!你是我妹妹呢,我怎麼捨得賣你!”江星辰嘿嘿乾笑,然後道:“我可是還指着你養我呢!”

“撲哧!”小丫頭破涕爲笑,突然一伸手,捏住了江星辰的雙頰,把餅塞入他的口中:“快點兒吃了,我已經飽了!你要是餓着,明天咱們怎麼走!”

江星辰根本沒想到,小丫頭還有這樣的一面,毫無防備之下,四分之一的餅塞進了嘴裡。

“你放手,我自己吃!小丫頭,你欺負我現在沒力氣是吧,嗚嗚~”江星辰搖頭掙扎,嘴中發出的聲音含糊不清。

“你別動,浪費就不好了,我鬆手就是!”小丫頭說着放開了手。

江星辰瞪了小丫頭一眼,伸手捏住了露在嘴外的一小塊麪餅。

“真難吃,這是什麼味兒啊,一嘴渣子,比放了多少天的餿饅頭都難吃!都說餓了喝粥甜如蜜,根本沒有的事兒!”江星辰皺了下眉頭,要不是胃部實在餓得難受,他都忍不住把嘴裡的食物吐出去。

“哥哥,魅兒真的是奴隸嗎?”江星辰吞嚥食物的時候,魅兒突然問道。

江星辰動作停了一下,看向魅兒,只見小丫頭一臉鄭重,正緊張地看着自己。

“當然……”江星辰本想說“當然不是”,話到一半,猛地頓住,他感覺剛剛舒適點的胃部產生了一股熱流,瞬間衝到了頭頂,接着轟隆一聲悶雷在腦中炸響,那團水銀般的霧氣再次出現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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