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應該是發現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說不定就要鬧大……現在退回去，可能還來得及？
羅南在沉吟權衡。
畢竟，這是精神海洋中的夢境圈層，是“夢神孽”力量作用之地，與現實世界還隔了兩層。簡單地講，羅南的“格式塔”入侵的是老埃爾斯的夢境，夢境之外是地球百億人“囚籠”氣泡共建的精神海洋，再往“外”才輪到現實世界。
夢境中，老埃爾斯也好，這頭醜陋猙獰的魔物也罷，並不是完全清醒的。
哪怕它有部分“眼珠”正凝視格式塔，可有更多還是在放空。
而且，老埃爾斯仍然在無意識地“迴應”精神海洋中那些呼喚，不知疲倦地重複：
“我在這裡！”
“夢神孽”果然勁兒大，十二個小時的反覆沖刷也確實夠份量，短時間內老埃爾斯想從夢裡醒來，也不是那麼容易。以羅南“入夢法”的造詣，稍加掩飾，讓老埃爾斯遺忘掉夢境裡的“見聞”，很有可操作性。
不過，現在縮回去，意義何在呢？
就在這裡，在老埃爾斯夢境的圈層中，畸形的幻想魔物正在孕育中，看情況隨時可能打破真幻虛實的壁壘，欠缺的可能只是一個刺激。一旦受激夢醒，魔物就有極大概率具現、或以別的什麼方式真正降臨在現實世界中……
趨勢就是如此。
羅南是這麼認爲的，也覺得他應該做點兒什麼。
更早前，“鏡鑑”圓光已從“格式塔”上方繞出，投射到混濁陰影中，淺淡光芒使那醜陋畸形的輪廓更加清晰。這同樣也吸引了這幻想魔物的注意，越來越多的“血絲眼珠”偏轉過來，盯視上方的“圓光月輪”，狀態明顯躁動，有真正甦醒的跡象。
羅南不爲所動，繼續以“鏡鑑”溯源追根的力量，照射那頭醜陋魔物，追溯這股非正常力量的來源，研判其趨勢、走向。當然，順便也在這“夢神孽”力量格外活躍的圈層內，輕巧借力，編織誘導式的夢境，嘗試與這頭魔物深層的老埃爾斯的記憶勾連在一起。
混濁陰影中，幻想魔物開始了更劇烈的蠕動。
越來越多的“血絲眼珠”轉向“鏡鑑”，也轉向“格式塔”，似乎隨時可能徹底清醒，然而也僅此而已。
污濁的氣泡“咕嚕嚕”翻涌上來，炸開了一團又一團情緒濁流以及交錯人影。他們哀號、求饒、哭泣、嘶叫，嚷嚷着“我不要死”“你也別活”；還有癲狂、雀躍、悔恨、絕望，嚷嚷着“發了發了”“全砸裡了”……然而這裡面，幾乎沒有老埃爾斯的，也沒有他的視角，倒像是無數人情緒記憶的大雜燴。
是的，事實就是如此。
隨着夢境與記憶的次第編織，“鏡鑑”也照徹了這頭幻想魔物的根基。
這醜陋的畸變肉瘤聚合體，分明是大量情緒與妄念的扭曲集合。
具體的應該是人們對死亡的恐懼、對生命延長的癡念；還有對財富的嚮往、對名利權位無止境的追逐。
是的，老埃爾斯的爲人固然值得商榷，三戰之後的種種行事不知造成了多少災難，也被他賺取了無數不當利益。但他終究是一個強者，是普通人心目中的成功者的典範。
他又深居簡出這麼多年，外界對他的存在狀態有一定的猜測，也有一定的妄想。所以，有相當一部分人，將自身對名利的貪婪、對生命延長的渴望反映到老埃爾斯身上，形成了這樣一個信力的投射。
嗯，“信力”這玩意兒，確實是普通人也能發射的靈波，而且很容易浸潤吸收的，也是構形成幻想種的主要力量源頭。但所謂的“發射靈波”，並非直接突破自身“囚籠”，在精神海洋裡傳播，它只是變化了“囚籠”的性質，使其在沒有明顯時空規則約束的精神海洋裡，更容易趨近某些力量源頭，再被“拾取”、“穿刺”和“收集”。
哪怕是混沌時期的幻想種，也都是因爲種種機緣巧合，無中生有，先具備了在精神海洋“覓食”的結構和本能，才能滾雪球般發展壯大。
也就是說，信力的成功投射，永遠都是“有心人”主動收集的產物。
老埃爾斯無疑是一個“有心人”，他一定是主動利用投射過來的“信力”資源，進行自身的“修行”——這同樣是他恐懼死亡、癡求長生的慾望體現。
問題是，“有心”不代有“有辦法”。
從現在的情況看，老埃爾斯明顯玩脫了。
羅南“鏡鑑”懸照，注視那千百隻血絲眼珠，看它們充斥着貪婪、暴怒、煩躁、狂熱的情緒，但偏偏又要展示出貌似從容、鎮定、沉着、冷酷的矛盾之意。似乎想要以極端的理性，來駕馭這超乎尋常的貪婪、妄想，但它缺乏一個合理的架構，最終只能是讓這扭曲的“毒瘤”層層累積，直至將本人的意志淹沒。
他最好是做了“上載者”的備份……
羅南的“鏡鑑”持續懸照，趁着夢境力量作用，將些扭曲的信力妄念一層層剝離，看看能否尋找到老埃爾斯殘留的意識。
或許是剝離了太多層，這頭渾渾噩噩的幻想魔物，所受刺激終於突破了某個閾值，猛然一波劇烈抽搐，有幾個“毒瘤”迸裂開來，噴涌出更混濁的暗霧毒水，大半倒澆回自身，轉瞬又在這虛無幻夢的圈層內燃起了黑火，無聲燃燒。
幻想魔物發出無聲的吼嘯，黑火焚燒中，那千百隻扭曲的血絲眼珠，卻是一波波聚焦，轉向羅南，或者說是“格式塔”與“鏡鑑”處，如是數秒，忽然就發出了模糊縹緲的“聲音”——這是理智意念的彰顯：
“洛元……”
羅南怔了下，再看自家在精神海洋和夢境圈層裡的形象，忽然明白過來：
洛元那傢伙，在精神層面呈現的特質，竟然是也是“格式塔”！
還有，老埃爾斯與洛元應當有着非常密切的關聯，以至於最本能的反應，就認爲“格式塔”背後是那人。
老埃爾斯的意念斷斷續續：
“還沒結果嗎？
“你要拖到什麼時候！”
“救我……救我！”
嘖，感覺挺慘的，可惜你找錯了人……而且，也不是每個人都可救、該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