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城的圓形會議室內進入了休息時間,但在深藍基地內部,計劃外的忙碌加班纔剛剛開始。
基地內剛剛轉成大型直播間的遠程會議室,又重新發揮了既定的聯絡功能。一小時前,思維還在火星、木衛二上徜徉的各大投資人,卻因爲地球上另一間會議室內的培訓課程重聚在一起。
也許其中有些人,在前面幾分鐘內還處在懵逼狀態,可當他們瞭解了相關情況,特別是折算成資本和財富所代表的意義之後,一個個都是面色凝重。但一時半會兒,也沒有什麼好的意見出來。
王珏雖然是會議召集人,這時候也沒有開口,只讓傑夫介紹目前實驗室的應對方案。
傑夫寧願去給自家光頭抹一層洗髮露,也不願做這種無聊的事。眼下就臭着臉,扶着才摔他一跤的平衡車,給一幫外行人介紹情況:
“現在項目四個組別已經分頭展開評估。一方面測算羅南的‘囚籠理論’與實驗室各組進度之間的重合和衝突情況;另一方面也在評估根據目前透露出來的思路,對星聯委相關研究機構,特別是AB組有關進度的促進作用。”
赫爾曼早將他的高爾夫球棍甩飛掉,此時臉色比傑夫還要難看,他煩躁地擺擺手:“除了實驗室評估以外,我更想看到市場評估。實驗室不是已經進行到第七代了嗎,中間隔的兩代,是不是已經定型?有沒有形成生產線?如果因爲這次事件夭折,前期投入的費用怎麼算?如果損失不可避免,現在研究的第七代產品是不是能夠搶在那個‘囚籠產品’之前上市?有沒有競爭優勢?能不能撈回前期的損失?會不會被那些傢伙利用,形成無意義的競爭?如果要避免這一些,我們又要額外掏出多少成本?”
連續七八個問題,幾乎道盡了所有投資方的擔憂,卻沒有一個是傑夫擅長且喜歡的。他翻了個白眼,冷笑道:“市場的判斷也要以實驗室的判斷爲依據,在真正的成果出來之前……”
“傑夫,我必須要告訴你,這不是單純燒錢的科研的競賽,這是戰略,戰略!”
赫爾曼一直很欣賞傑夫的直率性格,當然更多還是專業能力,但現在他真想把扔遠了的高爾夫球棍拿回來,用力去敲傑夫的光頭:“目前的核心問題,並不是‘格式論小子’的進度比我們快還是慢,而是他所提出的理論,會不會改變所有相關研究者的思路。你沒聽到那小子最後在講什麼嗎?他已經探向普通人的領域了,甚至還可能有了一定的成果。而我們的平臺還在軍用品的領域裡打轉……”
“成果?他空口白牙的能拿出屁的成果?”傑夫本來不想這麼武斷地下定論,卻實在受不了赫爾德貌似專業的外行話,忍不住反懟回去。
此時,王珏終於開口,臉上倒還是笑意微微:“赫爾曼,還有諸位,我們先不要介入別人的專業領域,只從各方的反應去推測:我想信,在我們進行評估的同時,星聯委的各個研究機構、AB組,肯定也在進行評估。深藍的產品是產品,AB組的產品也是產品,如果要考慮損失,那些依靠政府撥款的部門,也許比我們更不樂意看到一個突變的產生。而不論最終的結論如何,我們的反應一定會比他們更迅速,容錯的空間也更大,我們依然保持着優勢。”
這時候,另一位投資人開了腔:“但那個小子正在破壞深藍的產業潛力,他毀掉的是千億級別的市場……每年!”
開口就有人附和:“就算及時轉身,燒掉的也是千億級別的科研投入……也是每年。”
赫爾德冷着臉補充:“而且這還是一個糟糕的‘排斥者’,從他爺爺那代算起,用東方的成語叫什麼,不共戴天?”
王珏搖頭:“情緒在利益面前什麼也不是……”
一直垂着頭不說話的嚴宏,聽到這裡頭皮就是抽緊,下意識擡頭。可就在這個時候,手腕上的通訊器震動,看到相關信息,嚴宏身子微顫,正想到一邊去接收,卻被傑夫叫住:
“是你們組的評估結果?直接說吧,不,投影出來。”
嚴宏的臉色發白,即使是傑夫命令,還是猶豫了幾秒鐘,卻實在是抵不過各個方向投射過來的凌厲眼神,只能將傳過來的資料影像投影到空氣中。
他本來還想順勢解說兩句,給其他人一個先入爲主的印象,但傑夫那個耿直boy已經一聲冷笑:“理論且不說,結構重合度這麼高,你的評估值是不是偏低了點?”
嚴宏的麪皮更白了,但他還要解釋:“羅南的所謂‘囚籠理論’是在那個格式論的基礎上進行的闡發,而實質的構形結構,則以深海IV型機芯和凝水環爲根基,裡面並沒有新東西。除此以外,他並不具備相關實驗條件,所以有理由相信,這只是一次推理性的演講,而不是嚴謹的科學研究……”
傑夫正想懟他,赫爾曼對這個說法倒是很感興趣,搶先一步問道:“你說他不嚴謹?”
嚴宏心頭微喜,臉上也終於回了一點血色,當下便迴應道:“當然不嚴謹,要知道構形下探到物質層面,不但是建立在神經系統基礎上,也是建立在複雜而可控的基因變異基礎上的。人體有2到3萬種基因,37萬億個細胞,還有240萬億個神經元突觸,這些纔是構形發揮作用的基礎。更不說彼此的作用模式、信息傳遞,這裡面的學問太大了。
“理論是那個理論,但是基因之間、細胞之間、神經元突觸之間,包括這些類別彼此之間的組構細節,纔是造就構形的關鍵因素。如果只憑推理出的理論去搞,會遇到不可計數的困難,每個困難都要用人力甚至人命去填,這裡面的積累,他是無論如何也比不上我們的……”
嚴宏一說起來,可謂是滔滔不絕,近幾年都沒有供他這般發揮的機會。
接下來他還想繼續去貶低羅南的理論,然而赫爾曼挑了挑眉毛:“可軍方和政府的積累,未必比我們差到哪裡去。如果有‘格式論小子’的理論爲指導,合理運用的話,也不是沒有可能反超我們的進度。”
嚴宏果斷搖頭:“不可能!就算以我們的積累,要探及應用到普通人身上的構形,要形成最終成熟的產品,保守估計也要十年到十二年時間,而這還是有李維導師這樣的天才人物指導的結果。羅南有什麼?他有掌控頂級實驗室的能力嗎?有運用幾十萬億資金的經驗嗎?沒有,什麼都沒有!”
“但他的爺爺有。”傑夫咧嘴,露出滿口白牙,“羅遠道的荒野實驗室是全球首個系統研究此類問題的頂級實驗機構,包括深藍在內,都是從羅遠道的實驗基礎上開展的後續研究。”
冷不防又聽到那個名字,嚴宏腦子嗡的一聲響,眼珠都要鼓出來,他以前所未有的情緒,怒瞪着傑夫,嘶啞低吼:“羅遠道的理論方向根本就錯了!而且所有的試驗數據都由量子公司獨家所有,現在已經共享到深藍項目裡面,這纔是事實,事實!”
傑夫嘿嘿發笑:“那麼這個‘囚籠理論’以及因爲它而出現在這裡的我們,難道都是在圍觀一個笑話?還是因爲我們本身就是笑話?”
嚴宏已經壓不住嗓門了,他幾乎是在尖叫:“這只是一個假設、推理,他用邏輯碰對了方向,可特麼的科研不只是邏輯!”
傑夫反倒壓低了聲音:“是的,科研還有事實。你覺得助手一號怎麼樣?”
“……”
嚴宏張嘴,再張嘴,舌頭在打顫,可喉嚨裡的氣息卻無論如何也噴不出來。
此時此刻,夏城圓形會議室的直播影像還在持續,演講臺上,羅南雖然已經不見,可是光人“助手一號”依舊清晰呈現,並接受在場上千能力者的指指點點,有些人已經湊到臺前,若不是何閱音定了規矩,又安排工作人員維持秩序,說不定已經有人上臺去碰了。
饒是如此,在這樣的近距離之下,“助手一號”仍然是真實存在着,從現場反饋來看,它仍然同時存在於物質與精神層面……咳,按照“囚籠”理論來說,烙刻在現場每個人的感知領域。
這就是事實,無可爭辯的事實。
嚴宏有些恍惚,然後嘴巴不自覺就流出了一段話:“也許,也許當年確實遺漏了一部分數據拷貝,也許還有什麼別的東西沒有在實驗室裡,那個羅中衡留了一部分當家底,後來被這個小子翻找出來。我當初就說過要斬草除根……”
“斬草除根的事以後再說吧,現在應該會有更多的人想供着他。”王鈺笑着搖頭,視線掃過在場所有投資人,“說吧,剛剛都有誰給那邊打電話來着?我這裡可是佔線好長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