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長決定不對簡雅採取強制措施。”
潘岳雲神色平靜,但何正奇卻隱約從其中看到了一抹似乎是不甘心的情緒。
“首長爲此事專門召集政府高層進行了投票表決。你知道結果麼?”潘岳雲苦笑着說道:“一半人棄權,剩下一半人,恰好一半同意,一半不同意。就在這個時候,首長把自己的一票投給了不同意。於是就有了這個結果。”
何正奇默然。潘岳雲則似乎忍不住一般,低聲嘟囔道:“真不知道首長是怎麼想的。”
何正奇嘆了口氣:“或許,與那虛無縹緲的一丁點希望相比,首長更願意爲人類多保留一點尊嚴。”
……
自從打電話告訴董良駿教授自己的決定之後,簡雅就將自己關在了臥室之中,將窗簾緊緊拉住,不讓一點光線透進來,將所有燈光關閉,在臥室之中連續兩天沒有出來。簡俊明與李淑華兩人心中滿是擔憂,卻又沒有別的辦法。
他們兩人已經請了長假,專門在家陪着女兒。
又是一個夜晚過去,簡雅仍舊一動不動的躺在牀上,大大的睜着滿是血絲的雙眼,直直的盯着天花板。
她隱約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一件錯事,這件錯事讓她完全不敢面對光明與這個世界,只有在最接近黑暗,最能爲自己帶來安全感的地方纔能讓自己心安一點。可是有時候細細想來,她又會感覺自己所做的是對的,自己並沒有做錯,但卻又總是莫名其妙的心虛。
種種矛盾的思緒糾纏在一起,讓她夜不能寐,整個精神都幾乎崩潰。
母親再度推開房門,將一碗粥和一點清淡的小菜端了進來,放在了牀邊桌子上,並將昨天夜晚端進來的食物收走——那食物沒有一點被動過的痕跡。望着容顏憔悴的女兒,她想勸一勸,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來,只是輕輕嘆息一聲,再度悄悄離開了房間。
便在這個時候,簡雅放在一邊的手機忽然響起。她有些僵硬的拿過來,便看到了太空軍通訊部門的號碼。
在以往時候,徐鵬濤便是通過這個號碼來與自己聯繫的。現在也一定是徐鵬濤打過來的,因爲在太空軍之中,除了他之外不可能有別人給自己打電話。
心中一股莫名的情緒涌動着,簡雅拿過手機,接通,還未說話,眼淚便掉了下來。在這一刻,她感覺有千萬句話想要與愛人傾訴,想要與愛人訴說。可是她只叫了一聲“鵬濤”之後,就泣不成聲,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話筒之中靜悄悄的,半響都沒有一點聲音傳出。如果不是手機屏幕清晰的顯示着正在通話中的話,她差一點便以爲電話已經掛掉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徐鵬濤的聲音傳了出來。
“簡雅,我們分手吧。”
簡雅在這一刻瞬間怔住。片刻,她才滿是不可置信的,顫抖着說道:“什……什麼?”
徐鵬濤的聲音之中滿是痛苦:“我沒有辦法面對你。簡雅,我知道,我知道你的選擇並沒有錯,我也能理解你做出這個選擇,不,不,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可是,可是隻要一想到是我的愛人親手掐滅了人類的最後一點希望,我就感覺心中像是有一柄小刀在狠狠攪動。抱歉,對不起,是我的不對,可是我真的接受不了,你知道我是一名軍人,我,我……對不起,我沒有辦法……”
徐鵬濤還在斷斷續續的說着,可是簡雅已經聽不到了。她的手臂無力垂下,手機也摔在了地上。
一團火焰在她心中怦然炸響。
“我沒有做錯,我沒有做錯……憑什麼是我,憑什麼?!我也想好好活着!爲什麼是我?!”
簡雅聲嘶力竭的大吼起來。房門砰的一聲被撞開,簡俊明與李淑華兩人急匆匆的衝了進來。李淑華一把將簡雅抱住,簡俊明則抓起了掉在地上的手機,滿是憤怒的大吼了幾聲,隨後啪的一下掛斷。
不知道安慰了多久,簡雅才慢慢的平靜下來,只是整個人似乎都沒有了生氣。
便在這個時候,被窗簾遮蔽着的窗戶上忽然傳出了啪的一聲,下一刻,玻璃嘩啦一聲碎裂,再下一刻,似乎又有東西從破碎的窗戶上穿過,直接砸在了窗簾上,讓窗簾猛地掀起了一點。
簡俊明立刻上前,將窗簾拉開,一枚雞蛋便準確的砸在了他額頭上。
望着這一幕,簡雅的神情猛然僵住。在這一瞬間,一個可怕至極的想法從她心中浮現。她顫抖着,用力推開了母親,踉踉蹌蹌的來到窗戶之前,看到樓下的景色之後,眼前便是一黑,整個人差點摔倒。
她看到,在自己所居住的居民樓之下匯聚了無數個人。人們穿着打扮各異,男女老少皆有。唯一一點相同的是,他們都是滿臉憤怒。
人羣之中還有幾個橫幅隨風飄揚着,上面用黑色與紅色書寫着一些觸目驚心的大字。
“懦夫!”
“人類的罪人!”
“人類之恥!”
似乎看到簡雅來到了窗前,看到了下方的這一幕,衆多的呼喊聲同時響起,匯聚成一道無可阻擋的浪潮,猛烈將簡雅淹沒。
“你怎麼不去死?!”
“簡雅!你這個懦夫!”
“是你親手終結了我們的文明!”
“你犯下了十惡不赦的罪名!哪怕人類滅亡,你的罪惡都洗刷不盡!”
簡雅神色木然,眼睛中最後一點神采徹底消散。李淑華嚎叫着,一把將站在窗前,身體搖搖欲墜的簡雅拽回來,狠命抱在懷中,簡俊明則如同一頭受傷的野獸一般朝着下方大聲咆哮。
如同浪潮一般的呼喊還在繼續,簡雅卻似乎已經聽不到了。她再度掙開母親的懷抱,爬到了手機旁邊,將手機撿起,顫抖着撥通了一個號碼。
片刻之後,董良駿的聲音傳了出來:“喂?”
簡雅絕望的笑着,嘶啞着嗓音道:“董教授,何必呢?……如果你們真的決心要對我使用催眠術,我又怎麼能拒絕?何必要這麼下作?爲什麼明面上給我希望,暗中卻做這種事情?行吧,我答應你了,不就是變成神經病麼?呵呵,沒什麼大不了的。”
董良駿的聲音之中滿是疑惑:“簡雅,發生了什麼事情?到底怎麼了?喂,喂!”
簡雅並未再說話,而是默默將手機掛斷了。
窗戶外面,如同浪潮一般的呼喊聲還在繼續,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間,那些呼喊聲中多了一些慘嚎。面色蒼白的簡俊明吃力的爬起來,便看到上百輛閃爍着警燈的車子衝進了小區,衝到了樓下,無數拿着防爆盾和防暴棍的治安人員衝下,粗暴的將一幅幅手銬拷在人們的雙手上,然後像是塞豬仔一樣,把示威的人們塞到了車廂裡。
偶爾有些人試圖反抗,但在防暴棍的打擊之下立刻就老實了。人羣四散奔逃,不知道多少人跑掉了鞋子,不知道多少人披頭散髮,還有些人血流滿面,慘叫不止。
僅僅十幾分鍾時間而已,地面上除了一些散亂的雜物,以及穿着制服的治安人員之外已經再無其它。
上百輛閃爍着警燈的車輛再度呼嘯而去,就像他們從未來過一樣。一些治安人員則並未離開,而是排着整齊的隊列站在了居民樓下,防止任何人靠近。
便在這個時候,敲門聲響起。房門打開,董良駿教授帶着兩名身穿制服的治安人員走了進來。
“很抱歉簡雅,因爲某些人有意泄密的緣故,你的事情才散播到了社會之中,請相信,這並不是我,又或者何院長的有意所爲。也請你放心,所有泄密人員都會受到嚴懲。我們尊重你的決定,這一點不會改變。”
簡雅沒有說話,只是虛弱的笑了笑。李淑華緊緊的抱着女兒,嘴中喃喃,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簡俊明則說道:“說這些還有什麼用處?我們一家三口已經被毀了。”
簡俊明身體漸漸開始了顫抖。良久,他才艱難道:“這,這是什麼騷主意。”
董良駿苦澀的笑了笑:“反正人類都沒多長時間了,在哪兒度過這最後一段人生還不是一樣。”
簡俊明剛想再說些什麼,便感覺自己的手被另一隻冰涼的手抓住。他低下頭,便看到女兒滿臉蒼白,但異常堅定的說道:“爸爸,答應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