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像是陷入了一片宏偉而巨大的寂靜。
就連那些還在互射的能量武器都彷彿失去了意義。
翎衛艦船的抵抗微弱了起來,或許他們已經知道不必再進行抵抗了……有一些戰艦也倉皇逃出了這片空域,那些都已經成爲不足爲懼的敗兵潮。
他們戰敗了,但是總指揮官獨孤,卻是成功逃了出去。對很多翎衛的將官來說,這纔是最重要的事情。
討伐軍,漢佛雷艦隊,包括行進中的冬雪號內所有人,都沉默的面對此幕,覺得有什麼東西,沉甸甸的壓在了每一個人心底。
漢佛雷一拳砸在指揮台上,不甘且帶着不惜一切的沙啞語氣道,“能不能追進去……給獨孤最後一擊?”
但事實上,這是一個根本無解的問題。
他們剛剛經歷了一場成功的阻擊伏擊,完成了日落峽的大捷。然而,整個艦隊,都沒有激動乃至振奮的心情。
副官方興擡起頭來,情緒低落道,“將軍,你知道是不可能的……空間通道就像是一處不知道通往何方的門,只有掌握其他相連空間通道的座標鑰匙……才能前往。”
“我們這麼闖進去,哪怕先前軍情中心積累了一些翎衛方面的情報,但對於翎衛的情報掌握也很單薄,那邊的世界對我們來說處處都是危險,不可能破解得知獨孤去了哪一個空間通道,抵達了他們哪一處避風港……這樣貿然進入,我方還可能遭遇極大的風險”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漢佛雷萎頓的坐在座椅上,無望的用大牙磕咬着菸斗嘴,周圍軍官看着這位名將,如同看着一個剛剛在一把開了小的賭桌上壓了大的賭徒,儘管家產都沒有了,但還惦記着剛纔如果多一個念頭,是否逆轉乾坤取得壯觀戰果的巨大抱憾。
“沒有辦法了嗎……?”冬雪號中,林海望着那宇宙中佔據巨大位置的空間通道,深刻的感覺到一着之差,就是難以預計差池的變數。
翎衛許多戰艦已經打出了投降的信號。
擺在眼前的或許是一場大捷,但獨孤的逃走,卻是未來的巨大隱患。
而也就在林海問出這番話之後,旁邊,一個聲音,頓了頓後響起。
“也許……這還不是絕對的無計可施。”
冬雪號內,林海從指揮席扭過頭來,這個時候,他身旁的宮靳,雷迪爾,沙塔斯,夏盈,李晴冬……都統一的和他一般轉過了頭,目光落在了衆人後方那個清瘦高佻的身影上面。
說話的是少昊。
他的聲音就像是從另一個世界而來,帶着幾分不真實,在指揮室中響起。
“你是,什麼意思?”雷迪爾揚眉。
“少昊?”沙塔斯瞳仁縮聚成一道線。
一直以來,林字營衆都對少昊以小兄弟看待。而且,他還是一個林字營中實力很強的戰士,他用他的狙擊能力,和對誓約之刃機甲的高匹配度,贏得了林字營內同伴的尊重。
而他在此刻的開口,讓衆人猛然想起來,少昊在加入林字營前,是一名翎衛的刺客。一直是天王拓跋圭着手培養出來的人物。只是,他對拓跋圭和翎衛這個羣體,反而有着徹骨的仇恨。
林海卻像是早有一定的心理準備,手指在指揮桌上連彈數下,切斷了外部的通訊,暫時斷開了和討伐軍艦隊、漢佛雷的連接,問道,“你知道獨孤的跳躍座標位置?你知道他會逃往哪裡?”
四周雷迪爾衆人愕然從林海身上移開目光,紛紛聚焦到少昊身上,露出不敢相信和疑惑的神色。
“我知道”少昊點點頭,他面朝林海,“我很清楚他們跳躍去了哪裡。”
“少昊,你小子到底在搞什麼鬼?”旁邊一個林字營戰士嘴歪向一邊。他平時都和少昊勾肩搭背,兩人之間非常熟識,曾一起鑽研狙擊技巧,在泛着金屬工業味的倉庫擺弄槍械,一支菸輪換着抽到了屁股才依依不捨丟掉。
雷迪爾和沙塔斯彼此互望了一眼,然後雷迪爾問,“少昊,有什麼,你都可以說出來。”
看着少昊的遲疑,沙塔斯開口,“你一直說自己在翎衛中受到控制和壓迫,但如果你曾經真的只是翎衛裡普通的一員,應該還不至於讓拓跋圭親自控制你……對於你的叛變,他們也不可能有那麼大反應……更重要的是,你當初爲什麼要選擇加入林字營?既然你放棄了暗殺林海,又不願迴歸翎衛,以你的能力,逃出帝國首都,去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活得很好……當時選擇加入林字營,對你嚮往爭奪拘束的自由來說,應該同樣是束縛,更重要,你明白翎衛絕不會善罷甘休,而你甘願冒着生命危險,也要加入林字營,和翎衛對抗,爲什麼?就因爲拓跋圭殺死了在翎衛訓練營將生存機會讓給你的朋友……你的仇恨延續了下來?”
沙塔斯那雙眼睛,緊緊盯着少昊,“少昊,你是一個求得自身安然便會知足的人……如果你可以逃離翎衛,你是絕對會逃離的,甚至,因爲復仇的代價太過巨大,而且幾乎不會有成功的可能,所以你最可能是永遠離開鷹國和馬關星域,到更遙遠的長劍航道,阿特斯公共星域那些地方……可以避免翎衛找到,畢竟他們的觸手還沒有遍佈宇宙……但是你選擇對抗,或許有你那位朋友的血仇,但事實上,也許有內在驅動你的,更重要的使命……那究竟是什麼?是不是和你的身世有關?”
沙塔斯是林字營的軍師,在他那張豔若桃花的面頰下,是慎密的心思。從前對少昊,或許有一些疑慮的地方,但總是有各種阻礙,未能說出口,而這一切,在此時此刻,就算是直接坦明瞭。
“一時半刻,很難說清楚,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我會向大家保證,我絕無異心。”說完,少昊看向林海,眼神有幾分懇求和焦急,“頭兒”
所有人都望向了林海,也許此刻如果有其他的人在,或許會勸林海在此刻什麼變化都可能存在的戰場,最好不要冒險,或者不要輕信。
但是,這裡面沒有外人。他們都是林字營並肩戰鬥的夥伴。
“你不需要保證,”林海面向少昊那雙懇切的眼睛,道,“我們的理想和目標是一致的嗎?”
少昊一雙眼頓時炙熱起來,激動道,“當然”
“那麼,讓我們行動吧”林海點了點頭。
冬雪號內衆人,全部精神振奮起來,他們眼底彷彿釋放出富有熱度的火焰,他們整齊劃一的應諾中,轟然散開進入自己的位置,並立即投入手上工作時,他們都能感覺到通身從雙腳到脊椎四肢五骸,都發出一股新生的力量,完全不似之前的低落和頹喪。
這就是這樣一個羣體,在亂世聚集在一起,也許這個世界會墮落,會骯髒會糜爛會腐化,人與人會相互猜忌互留私心甚至暗藏刀匕,他們互拍一掌,互擂一拳,仍然就能背靠背作戰,將背脊交給戰友。
林海於此轉過身來,面向側面的夏盈,像是猜到什麼的她先是滯了滯,然後擡起頭來,那雙明亮的眸子對視向林海。
她已經預料到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哪怕內心隱隱是不甘,但她還是決定他只會看到自己自信明媚的樣子,而不是那截然相反的另外一面。
她率先開了口,“那麼……鐵弗就由我送回帝國。林海,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做到。”
這艘基礎是被佐伊家打造成豪華逃生艦的冬雪號指揮艙都是奢華佈局,空間沒有一般太空戰艦的侷促,而是非常寬廣,但這些寬廣的空間散不去指揮艙此刻如墨暈的凝重,以及這個女子開口時,纖細眉宇間的淡淡憂傷。
她的心境沒有如說出來的話語那樣的信心十足和輕快。米蘭星區一別,林海暗殺議長,到了首都星加入皇家青年騎士團,直到演習後的暗殺事件她走出來爲林字營作證澄清,他們才正式冰釋前嫌。而後又就是西瑪軌道圈慘劇爆發,他們針對馬關星的行動……他們終於在這艘冬雪號中有了一段比較長的相處時間。
但是,還沒能看夠你,你卻又要離開?
鐵弗是必須要有人帶回帝國的。冬雪號內,李晴冬負責武器整備,雷迪爾,沙塔斯……都是戰鬥人員。只有她夏盈,完成了這場軍方政界共同策劃的此行目的。
她將在這裡與他們分別。
“此行回帝國,也許就是冬天了,那個冬天,我會在國貿大廈下的金桐路,等待和我約了一起散步一起喝咖啡的帥哥兒……”女孩的嘴脣微揚,脣瓣翹若莓子的飽滿,“一般會有很多候選者,但我這次優先考慮某人,所以別遲到了噢。”
明明不能平靜的跟他說分別,但自己此刻的語氣卻爲何又偏偏這樣輕鬆?
明明不能那麼輕而易舉,但自己爲什麼就要這麼簡簡單單的說出這樣的話……其實,有的時候,真的是,很討厭這樣虛僞的自己啊……
爲了保護自己,所以一向自己都會將類似這樣的話先說出口吧。
先道別的人,真的會轉身得比較容易嗎?
林海咧開嘴,露出一排白淨的牙齒,“我會盡量快些返回,如果沒能按時趕到,這個機會,就讓給某個好運的傢伙吧。”
夏盈微微一怔,然後有一種心下墜恍然欲泣的衝動,彷彿她似乎此刻不開口,以後就很難再開口了,“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你難道不知道,其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請一定要回來。”
她雙目微閃,那裡似乎有些氤氳的水霧汽。
看到夏盈的樣子,林海胸腔裡某處突然柔軟了一下。伸出手來,覆在了這位帝國偶像女孩的頭頂。撫摸到了那頭青絲,而她面對這從未有人對她做的事,沒有任何反抗,聽任他的大手輕輕的揉了揉。有種奇異的溫暖。
林海大言不慚笑道,“放心,我和林字營,從來都是無可抵擋”
大概剛纔她最後的那句話太過直白,而林海的動作顯得有些親暱,夏盈停頓了一下,她微熱着臉補充道,“你是日落峽之戰的功臣,你要歸來,接受民衆的歡呼。”
林海最後點點頭,來到指揮席桌前,手指點出,接通漢佛雷將軍通訊。
“林海剛纔聯繫不到你如你所見,翎衛艦隊的魁首獨孤逃了此人是太空戰的傑出將才,此番逃躥回馬關星,只怕帝國後禍無窮,我已經向鷹國方面通報,讓帝國提早做好準備這場戰爭,會讓我們進入寒冬,通報帝國,凜冬將至”
“……已經捕獲流明星叛亂魁首馬維因的艦船,他們將成爲佐證鐵弗接受戰爭罪行審判的同犯……只可惜我們從俘虜的翎衛艦中未能提取到獨孤逃亡的空間座標,他們應該是採取母量子數據鏈接,獨孤跳躍時會將同頻數據傳輸給翎衛艦羣的引擎,在一定時間內引擎工作可以完成跳躍,然而當他們關閉了數據輸送,所有翎衛艦船的那個空間座標就消失了。”
看着面色凝重的漢佛雷,林海打斷了一下,道,“我知道對方去了哪裡……我們會去執行接下來的任務。”
所有人看得到,光屏那頭的漢佛雷艦船內集體沉默了一下。
那位副官方興率先表情古怪叫道,“林海,我欣賞你的幽默,但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而且,請你彙報,爲何你會知道獨孤的蹤跡?”
漢佛雷旗艦內主基調還是寂靜。
盯着林海的眼睛,漢佛雷目光先從震驚到流露一絲鬆動,“林海,事關重大,我必須請求帝國上頭的指示。”
夏盈在這一刻最後回頭看了林海和他身邊的林字營一眼,去了下層艙室。
數分鐘後,傳來鐵弗的密閉艙已經轉移進逃生船的彙報。從逃生船攝像頭傳回的屏幕上,夏盈戴上了頭盔,和數名護衛進入了船內。
“來不及了。請貴艦接收我們的逃生船。”
“噗嗤”的氣閉艙分離聲。
夏盈和逃生船脫離冬雪號,然後先進的自導航系統在逃生船尾部點亮起光焰,逃生船朝着漢佛雷的旗艦飛去。
“林海我希望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漢佛雷沉聲道。
“不能讓他逃走,我知道這件事必須由我去做。”林海仰頭面對光屏。
“明白了。”
漢佛雷長嘆一口氣,手上的做舊玉米菸斗垂了下來,收在了他的一隻袖口下,而右手,卻已經擡了起來,五指併攏,虛點在了額頭側,對那艘突然噴發出尾焰,加速向空間通道的戰艦行了個軍禮
在他身後,愕然震驚而又反應過來的旗艦內軍官,包括了那位副官方興,在短暫的猶豫之後,也挺立行禮,和自己的將軍一般無二了。
“看吶冬雪號”
戰場中,剛經歷大捷興奮不已的討伐軍和漢佛雷艦隊諸艦各部,自然都發現了太空中的戰艦。
而那些翎衛的被俘獲艦船中的艦員,似乎隱隱預料到了什麼,臉色瞬間變得青白。
“怎麼回事?”
“冬雪號做什麼?林海少校要做什麼?”
“根據軌跡推測,冬雪號路線方位最終落點是……空間通道”
“他們這是……要穿越空間通道”
“難道——”
“他們要——?”
“這不可能”
四周無數戰艦內,“轟”然一片,無數人潮水般涌到了光學儀舷窗前,看着宇宙裡的那一幕。
“少昊,給我數據”
“方位yhd攪動值3750l”
“跳躍引擎開啓,所有人一分鐘後準備應對跳躍衝擊”
太空戰場密集的無數戰艦視線裡,冬雪號尾部的引擎羣噴發着數道極爲明亮而曳長的流光,推動着流線的艦身,加速,擡升,不斷昂進
搭載着帝國重犯鐵弗的逃生船已經接近了漢佛雷的旗艦,然後靠近,接駁,身着制服的軍士們打開厚重的接駁門,迎接夏盈的進入。
她脫下頭盔,青絲在無重力下繚繞,繞過她的脖頸和耳畔,她倉惶的回過頭去,剛好看到茫茫的太空中,那艘艦船,宛如狂風中翩翩飛翔的海鷗。
在萬衆所向之下,一頭扎入了落日般的空間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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