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一直用茫然的眼神看着這個世界，一切都是那麼陌生。
天空中密佈着灰濛濛的雲層，一絲縫隙也沒有，氣溫很低，略有風吹過就感覺刺骨冰寒，空氣也很乾燥。
放眼望去，是一堆堆的廢墟，很多已經被沙土半埋於地下，風一吹，就捲起大片滄桑的煙塵。原本四通八達的道路他走得一腳深一腳淺，假如遇到略微高大的半截樓宇，他會停下腳步打量，面無表情地看了一通之後，他又繼續前進。
這個世界彷彿就沒有活着的東西，不，除了偶爾露面的骯髒老鼠。
忽然，他又停下，眼睛直盯着一片不起眼的廢墟。
這次停得比以往都久，似乎發現了什麼讓他好奇的東西，駐足不肯走了。
良久之後，那片廢墟終於有了動靜，幾塊板子忽然被掀開，裡面鑽出一個人來！
“喂，你是什麼人，從……從哪裡來的？”不知道是凍的還是緊張，那人喊話有些哆嗦。
看個頭像小孩子，可聲音卻十分老成。
又開始了沉默，他一句話不說，只是盯着那個男人看，那個男人非但個子不高，還十分瘦弱，顯得頭有點大。身上的衣服破舊不堪，至於顏色，已經無法看出本來是什麼顏色了，衣服彷彿在沙土裡磨了一萬年，其實跟臉的顏色也差不多。
“喂，你是不是天……天元落的人？”男人似乎被這詭異舉止嚇到，哆嗦得更嚴重。
他依舊沒有說話，還是這麼看着。
男人被嚇毛了，低頭看了一眼：“喂，怎麼辦？”
他身下的廢墟中一個聲音就罵了起來：“你這樣不把我也暴露了嗎。蠢貨！”
然後，又一個男人爬了出來，還是那麼瘦弱，那麼邋遢，不細看簡直一模一樣。他們臉上都蓋了一層厚厚的灰。他們都乾枯瘦弱，彷彿經受長期的飢餓，個頭都比正常人小一號。聽聲音卻不像是小孩，過路的陌生人在他們面前顯得那麼高大威武。
“十三，你說他是啞巴嗎？”被說是蠢貨的那位道。
“他那麼壯……肯定很危險。”旁邊那位顯然在關心另一件事。
“我們得過去看看，搞清楚再說。”先出現的那位拿起一根棍子當武器，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
“喂，十八，這太危險了。我們不是他的對手！”十三急聲警告。卻也無可奈何。他的同伴已經朝陌生人過去了，他只得也拿起一根棍子隨後跟上。
叫十八的那位來到陌生人面前，離着好幾步，用棍指着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陌生人低頭看看自己的身上，又擡起頭看他們兩個，眼神中有茫然。
好像沒有什麼敵意，這下十三也不怕了：“你難道是個啞巴？會不會說話？”
陌生人木樁一樣地站着。毫無反應，十八皺眉道：“也許還是個傻子，這麼大的個子可惜了。”
“怎麼辦，他不說話。”
“帶回去，讓老大處理。”
“也只有這樣了。”十三點點頭，又對陌生人嚷道：“喂，跟我們走！”
居然還是沒反應，十八壯着膽子一棍掃來，掃在陌生人的手臂上，那是一根鐵棍，卻打得反彈了回來，陌生人紋絲不動！小個子哥倆看呆了，這人不僅高大，還結實得可以，鐵棍都打得有點彎了也沒有問題，臉上表情一點不變，好像一點不痛似的。
哥倆嚇壞了，連退幾步。
陌生人這個時候有了動作，邁步朝他們逼近。
“快跑，他會殺了我們的！”十三叫道。
“這樣跑回去，老大不會放過我們的，我們是男人！”十八控制着恐懼，握着鐵棍的雙手微微顫抖。
“那怎麼辦？”
“嗯……他好像沒有發怒，”
陌生人的腳步並不快，只是朝他們慢慢走，他們沒膽子再打，卻也不敢太靠近，於是大家就相隔着好幾步的距離，陌生人一靠近，他們就後退，陌生人再靠近，他們再後退。
就這樣，他們一直退到了一棟廢墟建築跟前。
這建築很大，佔地寬闊，但地面只有兩層，估計是被什麼恐怖的攻擊削平了。
到了這裡，十三忽然放聲尖叫：“快來人啊，老大，這裡有個怪人！”
他這麼一喊，大樓裡迅速躥出幾條人影，很快把陌生人給圍住，每個人手裡都拿着一根削尖的棍子。他們的個頭也都很小，但顯然比剛纔的哥倆勇悍得多，一個個殺氣騰騰，眼神毫不畏懼地盯着陌生人看。
“老……老大，這人個頭好大。”先前那個十三躲在其他人後面顫巍巍道。
“哼，大有用嗎，打架是靠膽子的！”一個人厲聲說道，“你們兩個廢物，給老孃滾回去！”
似乎這個就是老大，還是個女的，個頭還不到一米六，已經是他們中間最高的一個，就是瘦……身體乾癟癟的，臉比較乾淨，眉宇間顯出一絲清秀，從動作來看，應該還有幾分爆發力。
出現幾個矮一點的人倒也沒什麼，突然出現一羣，就顯得這個世界有些奇異了。
“老大，動手吧？”一個看起來很精幹的男人寒聲問道，這個男人瞎了隻眼睛，右邊的眼眶裡留下一個驚悚的大洞，臉上的肌肉也朝一邊抽着。
“慢着瞎子，弄明白再說。”女老大還是比較沉穩的，她邁步走出來，對陌生人問道：“大個子，你到底是什麼人？是天元落的人嗎？回去告訴你們的老大，我們不會屈服的，食物、水和所有的女人都不會給你們，你們得到的只能是一堆屍體！”
“……”
“說話，我鬱三娘是講道理的人，你們天元落的人殺害同胞，我們不會跟你們一夥！”
“……”
“你是個啞巴嗎？”
“……”
這時候另一個面目猙獰滿臉是疤的男人說道：“他不但是個啞巴。還很有可能是傻子。”
說到面目猙獰，這裡所有人幾乎臉上都帶疤，那個女老大也是，只不過她臉上的疤卻不猙獰，幾道疤痕在她的臉上卻很好地掩飾住了乾瘦帶來的遺憾。
“傻子？”她疑惑地放下棍子。走到陌生人面前，上下打量。
做老大沒幾分膽子是不行的，她的個頭還沒到那陌生人胸的高度。伸出手指捅了捅陌生男人的身體。陌生男人沒有動，只是看着她的手，很顯然這個女人的年紀不大，從沒長開的眉宇來看可能只有十幾歲，但那雙手已經是飽經滄桑，一點也不好看，都沒多少肉。
她忽然眼睛裡閃出異樣的神采：“你的衣服……好像很不同尋常。似乎還很新。料也十分特殊。還有，你不是天元落的人，他們的人也沒你這麼壯，彷彿從來都沒捱過餓的樣子，你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這個時候，遠處又噔噔噔跑來一個男人，他的速度很快。在廢墟上穿行如履平地。
沒跑近他就開始喊：“嘀……嘀……嘀……”
剛纔那個瞎子不滿道：“結巴，你嘀嘀嘀什麼？”
“嘀……嘀……敵人！朝……朝……”
“有敵人朝這邊來了？是那些怪物還是我們人類？”女老大鬱三娘問道。
“天……天……”
“天元落的人來了？”
“嗯。”
鬱三娘陰沉着臉：“所有人退回去，他們不懷好意！”
一個男人問道：“那這個陌生人怎麼辦？”
剛纔那個瞎子笑道：“老大也該生兒育女了，既然看不上其他男人，我覺得這個不錯，就留給老大自己享用吧。”
其他男人也猥瑣地嘿笑起來。
“放屁！”鬱三娘咬着牙道，“快點，都給老孃滾回去，瘸子，你看着他。”
調笑老大的那個男人就用棍子拍了拍陌生人：“你，跟我走，聽得懂嗎？我招手你該懂了吧？人不能傻成這樣，光個子大有什麼用呢……”
陌生人看來是懂了，他顯然也沒有敵意，跟着走了幾步，瘸子就一拐一拐地帶着他走進廢樓。
他們都進去以後，全都到二樓挨着窗邊往外看。
外面來了大約十個男人，個頭也不高大，但身體比這夥人壯士得多，十個人呈扇形分開圍住鬱三娘，而鬱三娘凜然不懼地一個人頂着，彷彿那十個人都不是她的對手。
“你們老大呢？”她冷冷地問。
被稱爲天元落的那夥人中有一個人趾高氣昂地說：“先交出食物和水，否則……”
他話還沒說完，鬱三娘就動了，箭步衝上去一棍就把那人給打倒，很快的速度，一點徵兆沒有就動手，讓其他人完全懵了。倒地的男人慌忙也揮起武器反擊，但他顯然失去了先手，動作起來毫無目標，大多隻是爲了自保而已，想逼退鬱三娘。
這樣的氣勢下，其他人居然沒一個敢上前幫忙，其實鬱三娘也沒佔到多大的便宜，在對手的慌忙反擊中她也捱了幾棍，有一棍還打在頭上……但她卻如同沒事的人一樣，拿着棍子猛掃，那情景就彷彿是她在單方面痛毆那個男人，而對方一點還手的餘地也沒有，着實把其他的人給鎮住了。
不多時，慘叫聲發出：“饒命，饒命啊！不要打了……”
鬱三娘收起棍子退回十步，冷傲地說：“叫你們老大來，你們沒有資格跟我說話。”
那十個人立即扶起被痛毆的悲慘男人，然後每人都亮出尖刀，眼睛裡發出兇狠的光芒。
看見對方要下狠手，鬱三娘依然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臉上掛着冷笑，似乎她單挑十個男人也沒有問題。而樓上觀戰的幾位卻義憤填膺，他們當然不可能讓老大一個人面對壞蛋，瘸子他們都抄起了傢伙，氣勢洶洶地要下樓。
忽然，天空中數個黑影掠過，因爲雲層很低。所以看得並不清楚，只是黑影。
這黑影卻把所有人都嚇到了，戰鬥一觸即發的雙方人人都趴到了地上，眼睛小心翼翼地瞪着天，一動都不敢動。
瘸子在自言自語道：“他孃的。可千萬別被發現了。”
而這個時候，他們帶回來那個啞巴兼傻子陌生人開口說話了：“飛……飛……”
他飛了半天也沒飛出個所以然來，瘸子一巴掌過去：“原來你會說話啊。給老子小聲一點，那些怪物吃人的，你單獨一個它們懶得抓你，如果讓他們發現人類聚集，那他們會很有興趣。”
陌生人茫然地看着他，他又問：“你到底叫什麼？”
陌生人搖搖頭，瘸子嘆了口氣。也搖搖頭：“看你身體情況。生活條件一定是很好的。但這個星球上怎麼可能有你這種人？我們都捱餓三代了，帝國軍隊依然沒有打回來，一代比一代弱小，再沒人來解救的話，大家就都完蛋了，沒有食物沒有水，到處都是廢墟。我很奇怪你是哪裡來的，你們那裡食物供應很充足嗎？”
陌生人還是搖搖頭。
“你還是腦子壞掉了。”瘸子無奈地說，“那我們以後就叫你傻大個吧，你這麼大的塊頭，一定很強壯，加入我們西泉落怎麼樣？”
陌生人沒答應也沒拒絕，轉頭繼續看着天。
天空中的黑影已經飛走，外面趴在地上的人小心翼翼地站起來，來挑釁的那夥人中有一個說道：“我們還是先回去吧，被他們發現人類的聚集就全完了，下次把老大叫來，一定把這婊子給降伏了。”
十餘人用威脅的眼神瞪着鬱三娘，然後悄然退卻，鬱三娘依然挺立着。
不過誰也沒發現，她的身體忽然晃了晃，隨即又站穩。
……
“老大，老大，你沒事吧？”
她迎着兄弟們的探尋的目光，大步走了過去：“幾個臭蟲，還能把老孃怎麼樣？這裡是老孃罩的，他們想打泉眼的主意，門都沒有，嚇唬誰呢？他們如果人多聚集，早就被怪物給端了。”
“對啊，還是老大英明，大家人數都差不多，怕他們個毛！”
幾顆歪瓜裂棗熱烈地附和着，這麼說也對，這個星球上不可能出現大股人類勢力，少數幾個人類出現，怪物懶得抓你，一旦你聚集大量的人類，他們可就省事了。再說哪裡有那麼多人，全都被怪物殺光了。
鬱三娘滿意地點點頭，又望向剛纔那個陌生男人：“這個啞巴算怎麼回事，不會是奸細吧？”
瘸子卻出來幫着說話：“老大，哪有這麼顯眼的奸細，再說他不是啞巴，剛纔說話了。”
“哦？”鬱三娘盯住了陌生人，“那你一定生活在糧食和水都十分充裕的地方，這樣吧，我們帶你回去，你用糧食酬謝我們。”
“……”
“難道你們那裡的糧食吃光了？或者說，怪物們襲擊了你們那個落，你逃了出來？”
“……”
“說話！”
“……”
“他媽的，給老孃將這傢伙趕走！”
瘸子又站出來說話：“老大，老大息怒……根據剛纔他說的那幾句話來看，他已經什麼都記不得了，雖然不是啞巴，我覺得他是個傻子，所以我叫他傻大個，也許不是天生的，但一定遭受過什麼打擊。”
“留下來？”鬱三娘不滿地看着瘸子，“我們還有那麼多女人要養，女人生了孩子還要吃大量的糧食，自己都不夠，大家都是有一頓沒一頓的，再養他這麼大的個子，得吃多少東西？”
“個子大也有用嘛，力氣也大，天元落的人來找麻煩說不定用得着呢，站在那裡嚇嚇人也是好的。”瘸子諂媚地笑道。
鬱三娘忽然沉吟起來：“不是他個子大，而是我們個子小了，我聽人說過，人類爲了適應環境會發生進化的，如果食物再缺少下去，我們下一代還會越長越小，大個只會浪費食物……其實餓不死就不錯了，那就留下吧，不過傻大個，你最好能表現出一點用處，我們這裡不養廢物，除非你像女人一樣能生孩子。”
瞎子哈哈大笑道：“我看這傻大個長得不錯，老大你也到生育年齡了，這就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嘛。”
鬱三娘瞪了他一眼：“今晚上不想吃飯了是嗎？連老大都取笑，我的西泉落還有沒有規矩？”
話比較兇，不過她瞪的那一眼卻沒什麼殺傷力，甚至帶着一點媚態。
瞎子假裝懼怕躲開了，衆人哈哈大笑。
夜幕降臨，他們沒有再遇到什麼麻煩，晚飯的時間到了。
進食就是最重要的時刻，特別是對於這些在飢餓中掙扎的人們來說，大樓裡除了這些瘦弱男人之外，還住着很多女人。女人長得都比他們圓潤一些，待遇比較好，估計捱餓都少得多，在他們這些人眼裡，女人是養育後代的關鍵。
幾十個人圍着火堆坐，每人發給一罐水，還有一些小塊狀食物，黑黝黝的不知道什麼東西。
傻大個在這些人裡格外出衆，絕對的小白臉，不是他長得多麼標誌，而是這裡隨便撿個男人都是歪瓜裂棗。所以“晚宴”上的女人們都用眼神盯着傻大個看，有的明目張膽，有的悄悄看，這樣的人生娛樂已經很少了，這麼一個男人的出現顯然是她們心裡的一個亮點。
被女人們這樣盯着看，其他男人並不嫉妒，還嘻嘻哈哈地打趣。
因爲他們之間不講感情，只爲了人類的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