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閆紅偉接下來的動作,更加讓阿豪目瞪口呆,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閆紅偉這一回,不是給自己留得這麼少,而是壓根就沒打算給自己留一個子兒。
“老黑,這是你的!”
閆紅偉索性抓起帆布袋子,胳膊一叫勁,向不遠處的柱子下丟過去。
在柱子的陰影裡,站着一個人,自始至終,一動不動。
這個人自然就是老黑,閆紅偉花大價錢請來的高手,貼身保鏢,據說這個傢伙纔是真正的道上人物,手裡至少捏着好幾條人命的狠角色。
發錢的時候,每個人都爭先恐後,只有老黑,就好像老僧入定似的,對這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眼觀鼻鼻觀心,站在柱子的陰影裡,彷彿和柱子已經融爲一體,沒有任何動作。
直到裝着四萬塊錢的帆布袋子,朝他凌空飛過來,才猛地一伸手,抓住了袋子,隨手就丟在一邊,看都不看,似乎對此完全不感興趣。
見到這一幕,別人心裡還不怎麼樣,阿豪就覺得有股氣不大順了。
這混蛋也太特麼拽了!
他每天就是跟着偉哥進進出出,也沒見他幹過什麼正經事,偏偏每次分錢的時候,他總是拿得最多。還一副拽兮兮的樣子,一看就讓人生氣。
像他阿豪,每次有事都是衝在最前邊,道上公認的,偉哥手下第一打手!
這回分錢,也就是兩萬五千塊。
那個喜歡站在柱子下的混蛋,居然不但比他分得多,還比他多了一萬多。
但阿豪也只能把這口氣憋在心裡。
因爲他已經試過了。
老黑剛到閆紅偉身邊的時候,閆紅偉就很嚴肅很認真地吩咐過所有人,沒事千萬不要去惹老黑,他脾氣不好!
泥煤的,你脾氣不好,老子脾氣還不好呢!
豪哥什麼時候這麼乖巧這麼聽話了?
哪怕是偉哥的吩咐都不行。
所以,阿豪就找了一個機會,去跟老黑“談理想談人生”。
談話的過程,外人不得而知,但結果卻是知道的。從那次之後,阿豪就再也不靠近老黑了,甚至離老黑經常站的那根柱子都遠遠的,不肯靠近。
所以縱算老黑什麼屁事都不幹,照樣比他多拿一萬多,阿豪也只有忍着,絕不敢說出口來。
但很明顯,這麼硬憋,是會憋壞的,阿豪得找點話來說,況且這傢伙本來也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貨,一轉眼就把心中那點不快壓下去了,衝閆紅偉問道:“偉哥,你自己怎麼不留點。”
“無所謂啊……”
閆紅偉雙手一攤,聳了聳肩。
這種洋派的動作,是偉哥在外國電影裡學的,覺得說不出的霸氣帥氣,從此之後就愛上這種做派了,動不動就要攤攤手,聳聳肩膀。似乎這樣一來,就變成上等人了。
“錢嘛,賺來就是給兄弟們花的。只要咱們齊心合力,把生意做大,還怕沒錢花嗎?”
“齊心合力,齊心合力……”
被大把鈔票刺激得興高采烈的一幫子小弟,頓時就嚎叫起來。
“偉哥,你對兄弟真是沒說的。我阿豪對你也沒說的,只要你發話,讓我幹什麼就幹什麼。哪怕讓我去死,我也不含糊!”
阿豪是最激動的一個,砰砰砰地拍起了胸脯,梗着脖子吼。
“好兄弟!”
閆紅偉大笑着拍了拍阿豪的肩膀。
“你放心,偉哥不會讓你去死的,我不會讓任何兄弟去死。凡是跟着我的兄弟們,有一個算一個,只要肯聽話,我閆紅偉就保證你們吃香的喝辣的,大大的發財!”
“耶,偉哥好棒!”
“發財發財!”
一幫子小弟更是激動不已,人數雖然不多,卻也頗有氣勢。
閆紅偉連連點頭。
看得出來,他對自己這個“戰前動員”的水平很滿意。
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
過幾天,偉哥就要搞個大動作,所有兄弟都必須全力以赴,只准成功,不準失敗。
現在看來,士氣是不用擔心了。
只有老黑,依舊安安靜靜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彷彿真的變成了柱子的一部分。但如果仔細觀察的話,就能看到,他嘴角有點微微上翹,似乎對這一切都很不屑。
“好了,今天晚上放假,弟兄們都去好好放鬆一下。老黑,你也去放鬆一下。今晚上你沒必要跟着我了,好好去玩吧。咱們邊城,好玩的東西還是很多的,妹子也長得很漂亮,哈哈……”
偉哥一揮手,大氣磅礴地叫道。
又是一陣驚雷也似的歡呼聲響起,每個人都高興壞了。
等所有人都陸續離開,屋子裡只剩下閆紅偉阿豪的時候,老黑終於動了,慢慢彎下腰,提起那個帆布袋子,既不把裡面的錢取出來揣口袋裡,也不拉上拉鍊,就這麼拎着大袋子,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呸!”
望着消失在小平房門口的背影,阿豪終於忍不住,重重啐了一口。
“這個怪胎!”
“阿豪,別生氣。”
閆紅偉拍了拍阿豪的肩膀,眼睛也盯着門口,臉色頗有點意味深長。
“你是我的兄弟,他只是我請來的人。別看他每次分的錢都比你多,但那是賣命的錢。我買下的,就是他的命!”
“關鍵時候,他得給我擋子彈,你明白嗎?”
阿豪還是不明白,氣哼哼地說道:“我也可以給你擋子彈!”
“我相信。”
閆紅偉就笑了,又重重拍了阿豪的肩膀一下。
“可是我不想要你給我擋子彈,我說了,你是我的兄弟。兄弟是什麼?就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讓自己兄弟給自己擋子彈,那我閆紅偉成什麼人了?”
這一番話效果簡直好到爆棚。
阿豪激動得胸口急促起伏,大張着嘴,連話都說不出來,老高老大的一個糙老爺們,眼裡居然全是激動的淚水。
閆紅偉心裡一陣竊笑。
估摸着這會兒,阿豪就算真給自己擋子彈,怕也是心甘情願的。
瑪德,頭腦簡單的傢伙就是好忽悠!
好!
很好!
真特麼太好了!
這大塊頭,這一身大肉肉,真要擋子彈,起碼能擋上特麼一梭子吧?
屋子裡發生的這一幕,老黑是看不見了。
他提着帆布袋子,不徐不疾地走到過道那裡,將帆布袋子捆在一臺摩托車的後座上,然後跨了上去,啓動摩托,“突突突”地飈出了院子,很快就融入外邊的車流之中,不見蹤跡了。
老黑騎的是一臺二手摩托,五成新,和他本人一樣,毫不起眼,行駛在大街上,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饒是如此,老黑還是把摩托車的牌照給卸了。
對於他來說,這只是個習慣性的動作,標準流程。
在江湖上混,想要活得久一點,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儘量低調,儘量不要引起別人對你的注意。以前有很多兄弟對這點不以爲然,總是很張揚。現在,他們早就死光光了。當初和老黑一起出道的兄弟,如今還活着的,板着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
凡是現在還活着的,都是最謹慎最小心的行事最低調的。
二手無牌摩托在邊城大街上左轉右拐,不知道拐了多少個彎子,才終於開進了一個很不起眼的小院子,一看就知道是某個單位的職工宿舍。
老黑平時並不住在這裡,恐怕就算是閆紅偉,也不知道他跑到這裡來幹什麼。
老黑似乎對這個院子也不是那麼熟悉,從摩托車上取下帆布袋子,站在原地仔細看了看周邊的環境,蹙了兩次眉,才終於確定好了方向,拎着袋子,大步向一棟宿舍樓走去。
這個宿舍區的幾棟樓,都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建起來的,不過已經是單元樓的形式,不再是老式的筒子樓。
老黑上了三樓,在左首邊單元門口站住了,擡手想要敲門,卻發現房門是虛掩的。
老黑大吃一驚,右手猛地往腰間摸去,左手擡了起來,舉着帆布袋子,擋在自己的面前,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明明四周什麼都沒有嘛……
“小黑,進來吧。”
屋子裡響起一個男子的聲音,聽上去相當溫和,沒有任何危險,更沒有任何攻擊性。
只是“小黑”這兩個字,聽上去有點怪怪的。
老黑又不是狗!
一聽到這個聲音,老黑立即就長長舒了口氣,將擋在面前的帆布袋子放了下來,右手也離開了腰間,並且很細心地將剛剛掀起的衣服扯了下去,將後腰遮住了。
如果有人在旁邊,就能看到,老黑後腰縫裡,插着一支烏黑的手槍。
老黑隨即打開虛掩的房門,走了進去。
一名中年男子站在廚房門口,腰間繫着圍裙,微笑着望向他。
這名中年男子看上去大約四十歲左右,長相很普通,皮膚略顯黝黑,和大多數邊城本地人一樣,眼窩略略有點深陷,身材也很普通,大約只有一米七十出頭,不胖不瘦。衣着打扮也非常普通。總之你在外邊大街上,隨便抓一箇中年男子,怕就是這個模樣。
實在實在,太尋常了。
沒有任何特點,走在大街上,彷彿一滴水珠融入到大海之中,倏忽間就被同化了,絕不會給人留下任何稍微深刻一點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