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王爲進來,原本看上去很疲憊很沮喪的阿都,精神一振。
或者說,他是強打起精神來,內心深處,他不想在王爲面前“跌面子”。一直以來,他對王爲都有某種莫名其妙的“心理優勢”。
原因也很簡單,他始終都覺得,王爲是上了他的當。
哪怕現在他已經被抓了,事實已經證明,上當的不是王爲而是他自己,一時半會,也改變不了他腦海中那固執的思維定式。
王爲就笑。
實話說,各種奇葩心理奇葩行爲的犯罪分子,王大隊見得多了,其中有不少比阿都狂傲得多,被王大隊也不和他們計較。
還有什麼好計較的?
王大隊都已經準備直接送人家去吃“花生米”了,現在“厚道”一點也是應該的。
所以王大隊也沒急着落座,而是走過去,遞給阿都一支菸,金裝南煙。
有錢可以改變很多事情。
以前,金裝南煙對王大隊來說,是絕對的奢侈品,很難得才抽上一支,每抽一次,都忍不住要搖頭晃腦地感嘆一番,彷彿天下至樂,無過於此。
現在,卻成了王大隊的“標配”,除了金裝南煙,王大隊幾乎不抽其他煙了。
這種有錢人的氣質,是自然而然養成的,有時候還真裝不出來,這也是老克當初第一次見到王爲,就認定他是“大佬”的根本原因。
警察裝不得這麼像吧?
阿都張嘴叼住煙,斜乜着他,眼神很不友好。
他雙手都被反銬着,沒辦法伸手接煙。
王爲一笑,掏出打火機給他點上煙,說道:“別這麼看着我,願賭服輸,輸了就得認。我要是輸了,你特麼難道還能放過我啊?”
阿都不由一愣,眼裡的敵視之意不知不覺間淡了幾分。
不得不承認,王爲說的是實話。
要是王爲“賭輸了”,現在情況只怕比他更慘一百倍!
既然自己一門心思想要算計人家,現在反過來被人算計,那也是天經地義,怨不得人。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阿都抽了兩口煙,咬着過濾嘴,有點口齒不清地問道。
王爲嘴角微微一扯。
只要開口說話,就是好事。
一般來說,不肯合作的犯罪嫌疑人,都是緊閉雙脣,一言不發,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像影視作品裡面那樣,嬉皮笑臉,跟警察東拉西扯,就是不說一句真話的情形,其實相當罕見。
正所謂言多必失,只要你開口了,哪怕你是嬉皮笑臉,東拉西扯,也極有可能說漏嘴。
有經驗的犯罪嫌疑人一般都是不吭氣。
反正不管你問我什麼,我就是不說,裝聾作啞。
像阿都現在這樣,主動開口詢問的,在經驗豐富的老刑警眼裡,基本就等於已經突破了,只要把握好節奏,拿捏準一個度,不難拿到有價值的口供。
“沒有,我也是剛纔才知道你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
王爲搖搖頭,很認真地說道。
這倒不是假話。
王爲確實不清楚,阿都早已經知曉他的身份,要是知道了這麼個情況,他絕不會如此冒險的。倒不是說王爲害怕冒險,關鍵要好好“覈算”一下,看看付出和收穫是否成正比。
當風險大到一定的程度,王爲肯定也會選擇其他方式去達成自己的目標。
畢竟要破這個案子,也不是隻有一種辦法的。
只不過王爲現在選的“深入虎穴”這種辦法,效果最佳而已。
尤其是要冒險的不止他一個人,還有程雪一起,王爲就會更加謹慎幾分。
“你扯吧!”
阿都撇了撇嘴,明顯有些不大相信。
王爲輕輕嘆了口氣,就在阿都對面,背靠着審訊桌,看着他,說道:“阿都,你知道嗎,你之所以輸,最大的問題就是你沒有經驗。”
“沒有經驗?什麼意思?”
阿都有點搞不懂了。
王爲笑道:“這個經驗,說的可不是你的本行……你以前沒被公安機關處理過吧?”
“那當然了,就他們那水平,能抓到我?”
阿都腦袋一揚,相當傲氣地說道。
自然惹得屋子裡其他兩個本地警察對他怒目而視,那意思明擺着:小子,你牛逼,待會你就知道厲害了!
當着邊城同行的面,那還是要講究一下的,一些厲害手段,得藏着掖着點,不能隨便往外掏。
關鍵你小子現在是押在中區分局啊,看你往哪兒躲!
阿都也不在乎。
當真是除死無大事。
這都要吃槍子了,還怕個鳥?
“你沒怎麼被公安機關處理過,跟我們交道打得少,所以你也不怎麼怕我們,是吧?要是換一個人,知道我的身份了,第一時間扭頭就跑,還敢算計我?腦子進水了!”
王爲很隨意地說道,語氣就像是在跟朋友聊天。
這也是王大隊審問犯人的老手法了。
跟這些江湖人,就得帶上點江湖氣息,管用。
當然,大多數時候,王大隊審問犯人是一本正經的,別看王大隊整天沒個正形,嚴肅起來能把膽小的傢伙嚇尿褲子。
但王大隊這麼說,阿都還就不服氣了,歪着頭,斜乜着他,冷哼一聲,說道:“王警官,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了不起?”
王爲哈哈一笑,說道:“那當然了,就你這種智商,我肯定碾壓你啊!”
智商和碾壓,現階段其實都算是新鮮名詞,尤其“碾壓”二字,一般人猛可裡聽到,還真有點犯愣怔,搞不明白。
阿都就是這樣。
“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想破這個案子,所以你就想利用這一點,引誘我放長線釣大魚,再給你帶二十公斤海洛因,你出手之後,就可以跑路了?”
王爲也不去理會阿都的反應,自顧自說道。
“不止這樣,我還想抓你和那個女警做人質。”
阿都冷冷接口說道,望向王爲的目光,滿是挑釁之意。
反正老子已經是死路一條了,就算得罪你又如何,你能把我怎樣?
你再恨我,號子裡還得找人守着我,省得我一不小心就自殺了,讓你們被動!
阿都腦子裡在想些什麼,王爲基本上算是瞭如指掌了,到了這份上,這些自知死到臨頭的傢伙,心裡想的其實都差不多。
“小子,都說了你喜歡自作聰明,以爲自己多重要呢,是吧?你是不是想要用自殺來威脅誰?要是都照你那麼想,號子裡死一個毒販,就要追究警察的責任,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我告訴你啊,像你這種傢伙,畏罪自殺的多了去了,死了就死了,誰還特麼在乎啊?還省顆子彈呢!”
王爲一擺手,毫不在意地說道。
兩名陪同審訊,負責做記錄的本地警察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裡讀到了驚訝之色。
王爲說的是事實,只不過很少有警察會當着犯罪嫌疑人的面說得如此直白,基本上審訊的警察會比較注意,迴避這些話題。
誰知王爲卻主動提起來。
負責做記錄的那位,很自覺地停下了手裡的筆。
這一段,還是不要記錄在卷宗裡面比較妥當。
畢竟王大隊遠來是客,要是因此而影響到北庭和邊城警方的關係,那就不好了。
與此同時,這兩位對王大隊的興趣,一下子就高漲起來。
老實說,中區分局禁毒大隊這些同行們,對王大隊是不怎麼服氣的,尤其是見到本尊之後,發現只有比想象中更加年輕,完全和他們以往認知中的任何一位禁毒大隊長都不相同。
聽說這傢伙警校畢業參加工作不到兩年,就已經榮立一等功兩次,被評爲天南省的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了。
只有同行,才知道這些榮譽和功勞,是多麼的來之不易。
兩年兩次一等功,這傢伙到底是走了什麼狗屎運?
搞不好就是個關係戶!
現在聽了王爲和阿都這番對話,至少這兩位是覺得,這個年輕的邊城同行,還有那麼點意思。
但也僅此而已了。
想要讓北庭同行真的信服,王大隊還得再拿出點真本事來才行。
自然,讓北庭同行信服,並不是王大隊的“義務”,他終歸只是一個“過客”,在這裡辦完案子就走的,至於北庭同行們到底怎麼評價他,王大隊是管不到了。
再說也並不要緊。
王大隊是爲自己活的,不是活在別人的眼光裡。
“好吧,我承認,你贏了,那又怎麼樣?”
阿都還是斜乜着他,冷笑着反問道。
你是抓到了我,但老子就是不配合,你咬我啊?
王爲嘿嘿一笑,說道:“不怎麼樣,我已經抓到你了,像你這樣的犯罪分子,自以爲了不起,其實就是個屁,我不知道抓過多少。只不過有的比較聰明,知道怎麼保命,有的就比較蠢,比如說你!”
“忽悠,你繼續忽悠……”
阿都嘿嘿冷笑,說道,似乎對王爲說的話完全不信,但他那一閃而逝的眼神還是出賣了他。
王爲看得真切,在他說到“保命”二字的時候,這傢伙絕望的雙眼中分明有精光一閃。
特麼就沒有這不怕死的犯罪分子!
能活着,誰願意去死啊。
俗話都說了,好死不如賴活着。
關鍵阿都根本不清楚自己還有活下去的可能性。
販毒團伙的首犯,涉及到的案值那麼大,販賣毒品數量那麼驚人,他不死誰死?
不過對溺水之人而言,哪怕是一根稻草,那也是生的希望,肯定要牢牢抓住。
王爲笑罵道:“忽悠你個頭啊,你是假蠢還是真蠢?你不知道警察辦案都有一個規矩嗎?那就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要是有立功表現,再重的罪也有活下去的希望。關鍵就看你立的功勞夠不夠大。你在北庭搞毒品那麼多年,手裡頭不可能一點我們警方感興趣的線索都沒有吧?”
“……”
阿都儘管還梗着脖子,但看得出來,他的腦子裡其實已經翻江倒海了。
“我告訴你,阿都,這個立功表現呢,還有一個關鍵,那就是看誰先交代。你可得抓緊一點,要是同樣的線索,你那些同夥誰先招供了,那這個功勞就算在誰的頭上。別人我先不說了,就傳天雄,不保險吧?他絕對跟你不一條心,估摸着這會,他怕是早就開始招供了……”
看着阿都糾結的眼神,王爲開始趁熱打鐵。
“他知道個屁!”
阿都禁不住脫口而出,滿臉都是鄙夷之色。
“他就是個馬仔,他知道什麼情況?”
王爲一笑,說道:“那可不好說,誰叫你經常讓他假扮老大?他沒吃過豬肉還見過豬走路呢,有些線索,只要他提個頭就夠了,剩下的,我們自己就能搞定。但到時候這個功勞也還是要算到他頭上的。你可得想清楚了!”
“我……”
阿都張着嘴,滿臉的糾結。
王爲便衝他點點頭,露出一個鼓勵的微笑。
看得出來,王大隊其實“很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