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寒玉牀上,一男子正僵坐其間,冷麪帶霜。濃密的劍眉此刻掛了一層薄冰,緊閉的睫毛也沒逃脫被寒冰覆蓋的命運。俊朗的臉蒼白着,沒有一絲血色,身體外露的皮膚亦如是。整個人被寒煙擁裹着,加之周圍靜謐一片,好似脫離人間煙火,絕塵離世,看上去極爲虛渺空靈。然而隨着時間的推移,那男子似乎察覺到什麼不對勁,眉頭開始微微皺起,抖落了之前積在他眉間的薄冰。臉色逐漸轉紅,最後漲得如豬肝色,燙得好像要沸騰一般,掉在他臉上的冰一瞬間就蒸發不見了。而他本人毫無知覺,因爲他所有精力都用在和體內的一股失控能量做着抗爭。這人,正是在顧品遙陣法裡修養的蘇焱。

似乎感知到牀上的蘇焱體內能量不均衡地亂竄,寒玉牀人性化地冒出濃濃的霧氣,意圖爲蘇焱高溫的身體降溫解熱。只是效果並不強,寒玉牀釋放的極陰極寒之氣和蘇焱體內的熱氣相撞,很快就融化了空氣中的冰晶粒子,那水直接打溼了蘇焱的衣衫,弄得他渾身都溼漉漉的,如同到了冰火兩重天的境界。

而入定的蘇焱此刻面容扭曲,在他識海里,混亂的意識隨處竄動。他從小就是個早熟的孩子,也許是出生好,無論對別人多麼昂貴珍惜的東西,他都不缺,加之他確實天賦秉異,沒有其他兄弟姐妹能比得過他,所以他的位置很穩,根本不怕別人篡位奪權。也許正是如此,才養成了蘇焱如今無慾無求的性格。修習蘇家的中脈秘術,後遺症就是會放大修習者心中的慾望,他本無慾,所以以往最多是迷失在幻象中,無意識地作出攻擊動作,但是今天,很多東西都變了。此時的蘇焱,心中被一段段畫面刺激着。一個人淺淺的微笑,一個人眉眼的柔情,一個人關心的呵責,一個人溫聲的叮嚀。明明沒見過幾次面,和那個人見面的點點滴滴他卻記得一清二楚。每天最渴望的是聽她的柔聲細語,看她的低吟淺笑,每天,都迫不及待。他想,這就是心動吧。

只是心情原本還是晴空萬里,突然有個黑影從心底鑽了出來,他看不清那人的模樣,只看着黑影將自己心中的陽光帶走了,春意盎然的世界瞬間枯萎,而他只能無可奈何地望着,永遠有一面牆,擋着黑影、陽光和他。剎那間,他的心空雷雨傾盆而下。雷鳴電閃。心,好像突然被一隻利爪刺透撕裂,痛得蘇焱難以動彈。原本還被抑制着的那股能量一下就恢復了自由,在蘇焱體內肆意亂闖着。也許是生活太順暢,陷入幻境的蘇焱即使知道自己身體的變化,卻捨不得從剛纔的柔情中走出,他只想回到之前的溫情中。鮮血從他的喉嚨慢慢溢出,加上他下意識的發聲,聽上去如同困獸的低吼一般,極爲淒厲。

濃郁的血腥味當即蔓延開來。讓迷陣之外的顧品遙察覺到情況不對,立馬跑了進來。

一個閃身,顧品遙便穿過幽靜的小道,來到洞穴的寒玉牀旁邊。看到坐在上面又陷入幻境不復得路的蘇焱。她神色沉了沉,手上立馬動作起來,掐指結印。伴隨着一道金光,蘇焱被顧品遙從幻境中強制拉了出來,回到真實世界得他一時沒能適應,猛烈地咳嗽了起來。

還沒等他緩過氣。就聽顧品遙冷聲責備道,“我說過,這裡類似封閉空間,你在這裡靜坐期間是無人打擾的。再加上這裡通風良好,溫度適宜,不必擔驚受怕,只要了結了心中雜事,靜心修行,有了寒玉牀的加持,你修煉起來絕不會再出現走火入魔的情況。即使修行中途被打擾,也沒關係,暫時中止,下次找機會再來就是。你修煉的是中脈,就是一種專修的坐禪法,最好的修法實際上是在日常生活中不修而修──悟即是修。現在你有了空餘時間修習,本是更好的,然而如今反對你身體有害。以前你是無意識進入幻境,但今天你明顯是有了執念,究竟是有什麼雜事未了?”

清醒過來的蘇焱看到了顧品遙眼裡的不悅,瞳孔有些收縮,卻硬挺挺地埋着頭,一言不發。

“想必你修煉此法的時候,書卷中就告訴過你,一定要按照規定的步驟行事。坐禪入定,哪能心懷俗塵?有些規矩你現在看起來覺得沒什麼意義,但是古人先輩的智慧不能小看,你不要隨着自己的意願修改修行步驟規矩,最後走火入魔損害身體的是你。”見蘇焱並沒說話,顧品遙不得不耐心地說道,“我雖然不知道你心底在想些什麼,但是可以隱隱感受到你心中有着某種執念。人活着有念想是好的,這樣才能不停進步,只是一切事業的成功都是專心致志的結果。你修煉時就該心無雜念,就算被什麼念頭打斷了修行,你停下來就好,不會受到能量反噬的,而你非逼着自己溺在裡面,執念在幻境里根本得不到任何改變,本就是得不償失的事兒,你沒必要執着下去。”

顧品遙剛一話落,就聽蘇焱用低沉的聲音問着,“你知道求之不得是什麼感覺嗎?”

蘇焱活了這麼多年,不喜女色,也沒糾纏於權勢,最多是沉迷於家族的秘術,只是也許真的就是宿命的緣分,從他第一次遇到顧品遙的時候,他的心就浮動了起來,一種從心底煥發的生機不停催化着某顆名爲愛戀的種子,讓它不斷生根發芽,茁壯成長。意外失去顧品遙三年,這段時間,他消極過,不過沒能認清自己的心意。知道這段時間日日相處,他確定了,自己對這個只見過幾面,相互並不算了解的顧品遙生出了愛意。只是每每想到那日遇到的神秘隱形人和中途離開的顧品遙,結合自己心底的猜測,蘇焱的心情就格外沉重。求之不得,還不如不曾相遇,不過若是不遇見,又會怎麼遺憾他也說不清。

倒是顧品遙聽了蘇焱這句問話,微楞了一下,思忖了片刻才道,“求之不得心常愛,高山成谷滄海填。世事無常。每條路都各有各的風景。現在來看,或許求不得讓你心生悲哀,但是求得呢?求得了,你真的可以永遠歡暢。永遠春風得意馬蹄疾?我想並不一定。求不得不一定是不幸,求得也不一定都是甜,未來還是個未解的自命題,你現在執着於這些,對你修煉無益。也許。只是你想太多呢。”

顧品遙起初聽了蘇焱這話,下意識就聯想到經常冷麪的蘇焱可能是失戀了,纔會如此自怨自艾。不過要讓她去勸解,她又說不出個什麼所以然來。現代的時候她就是癡迷專業和神秘學的孤家寡人,到了未來這個地方更別想了,秘密太多,即使她性格還算純良,但是並不蠢,真要喜歡上別人,難保她一時頭昏腦熱就把心底的秘密暴露出去。即使是無意的,那也無法原諒。所以這個時候的顧品遙完全封閉了自己的內心,導致她對愛情也沒多少理解,只能如此不負責任的胡說一通,旨在忽悠忽悠蘇焱過去就算了。不過她知道很多單戀失敗的人都是因爲想太多,所以她在句尾委婉地提示了蘇焱,希望對方不要沉迷於自己迷戀的世界,正常心看待或許就好。

倒是蘇焱聽到顧品遙如此一說,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感覺自己好像從煩亂無定的世界退了出來。心又恢復了平靜。

“或許真的是我想太多。”頓了頓,蘇焱假裝無意地問道,“不知道顧小姐有沒有伴侶?”

“伴侶?”聽到蘇焱這句話,顧品遙眼睛下意識地睜大。隨即笑了起來,道,“我連喜歡的人都沒有,哪兒來的伴侶?現在這個世道,每個人的秘密都太多,我不能保證自己敢放心地將自己的秘密說給未來的伴侶聽。也難保伴侶不會將我的秘密泄露出去,所以,既然不能彼此信任,還不如一個人生活好,不僅自在,還安全。”

“也對,畢竟你一個女孩子闖蕩在外,安全最重要。一個人,的確好。”說這話的時候,蘇焱眼底突然閃過一片亮色,不過很快就消失不見了,顧品遙都沒來得及捕捉。

“你心裡面有事兒的話,還是建議你不要入定了,你修的是意念力,心中有焦慮的事,就暫緩吧。你的病目前我沒辦法根治,這白玉瓶裡是最近我給你煉製的補氣丹藥,每日一粒即可,補氣造血,有利於修補你體內的缺損。這是兩塊符文玉牌,三年前那種,不過作用不一樣,這兩塊是我特意爲你調理身體刻印的,陰陽兩生符,可以疏導你體內不協調的能量。每日臨睡前,你需要用熱水泡澡,玉牌放在水中即可,具體效果到時你自然就知曉了。”

“好,謝謝。”蘇焱此刻心中洋溢着名爲幸福的氣泡,沒什麼比聽到自己喜歡的人說她並沒有喜歡的人時更開心了,再聯想到對方對自己如此貼心,還特意刻印了符文玉牌,蘇焱只覺得自己心裡暖暖的。之前發現的那個透明男子身影也被他拋在腦後,下意識就忽略了。人,總是希望事情往自己想的方面發展,而忽略很多漏洞,比如顧品遙那日爲什麼半途出去。蘇焱只是感覺自己所有的陰鬱瞬間散開,天空變得晴朗了。

送走變得腳步輕快,心情似乎好轉許多的蘇焱,顧品遙心裡還有些納悶,不過根本沒有給她多餘的時間思考,等她剛把陣法關掉走了出來,就看到OT全身僵直地躺在了地上,身下,是一灘銀色的水跡。原本OT躺着的那位置應該是有一個未來科技做成的軟金屬沙發的,然而現在只剩下一灘水跡。而一直喜歡與OT作對的小獅子只是呆在旁邊完全不敢靠近,看起來還滿臉的驚恐,顧品遙當下心道不好。

快步傾身上前,顧品遙連忙喚起了OT。只是沒有得到任何迴應,OT像是陷入了深眠一般,無聲無息。當即,顧品遙一時慌張就直接伸出手去摸了一下OT的額頭,還沒等弄出原由,就聽她‘呲……’地叫了一聲,伸回的手就已是焦糊的了。

用完好的左手捏了捏焦糊的地方,顧品遙眼底的擔憂更濃了。很顯然,她用來探測OT溫度的手指被高溫烤熟了。剛纔她是關心則亂,明明看到軟金屬沙發都被高溫燙化了,自己還用手去摸,簡直就是沒動腦筋想事情。好在她身體結構特殊,凝出幾縷灰色的能量包裹指尖,不一會兒她的手指就恢復了原貌,不然她現在早就懊惱地想拿塊豆腐撞死了。只是,她不知道OT這種智能生命體該如何醫治。超級市場雖然神奇,但是隻是服務的提供者,真正的智能核心是OT,OT現在沉睡了,她連救治的辦法都沒有。是,她師傅風古城給的卷宗的確包含萬千,只是裡面完全沒有涉及到高等文明的東西,尤其是OT這種神奇的智能生命體,讓她一時間有些氣餒了。

然而,就在顧品遙滿心憂慮的時候,OT的身體內部卻在悄然發生着變化。原本他的身體主要是一團能量和芯片組成,摸起來軟乎乎的,沒有骨骼血肉之分,之所以有人類的形態,還是OT模擬人類外形產生的。而現在,他的身體在高溫的洗禮下,磷脂、蛋白質分子、多糖類等物質生出,而後組成一個個細胞,細胞分裂再生,慢慢的,OT有了組織器官,大量水分、無機鹽在他體內相繼生成,原本模糊一片的身體開始朝人類身體轉變。柱狀的肢體開始分裂,骨骼長出,手腳各有十指,身體表面有了細膩的皮膚紋理,指尖上面還帶着快速長成的指甲,OT如今終於擁有了真正的四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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