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夢舟出獄了。
大燃獄——上天入地最令人聞風喪膽的監獄。
她回頭看了一眼黑壓血腥的三個大字,背上自己的小包裹。
沉重的氛圍壓抑着,看守監獄的獄卒彎腰屏息,不敢擡頭。
太白星透過黑灰的雲層,發出耀眼的光芒。在一片寂靜中,女子一身污垢的紅衣像血戰後的紅旗。
“跟天君說一聲,我想回老家一趟。”她拍拍行囊,激起陣陣塵煙。
“是……”監獄長白柳善冷汗順着汗毛流下。
齊夢舟挑起紅色的眼尾,轉身聞過桃花微香的風。
五百年的懲戒結束了,阿姐所說的世間,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呢?
……
七年後。
齊夢舟狠狠吐了一地。
這顛簸的馬背!她嘔得一塌糊塗還不忘扯住傻腦袋的馬駒。
“你瘋了!”她迷迷糊糊睜開眼,“大晚上的跑這麼快。”蒼白細長手指一扯馬鬢,小馬駒發出了委屈的嗷嗷叫。
此時忽然陰嗖嗖一襲冷風席捲而過,馬頭皮都涼了。
烏黑的髮絲同樣拂在齊夢舟的脖頸,像某種不知名生物的觸手,帶着熟悉的氣息。
“有點意思。”齊夢舟困難地扯開自己的墨絲,緩緩轉頭,精光不知何時凝聚於瞳孔,神態已恢復了六七層。
她晃悠悠地跳下來拍拍發抖的馬腿,揪下兩搓馬尾巴毛兒打成圈,放進了腰帶。“自己找個地方躲起來。”
小馬駒緊張地跺腳。
齊夢舟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物件,一隻老舊翹毛的紅毛筆,還沾着鹽晶;一大沓黏在一團的符咒紙;以及身上最起眼的……幾條鹹魚——乾的、硬的、死不瞑目的。
其實這些都是她最寶貝的符咒。
她嘆了一口氣,十分心疼地扯下一根大頭鹹魚,掛在了馬岸邊。
鹹魚身上發出紅色的符文之光,詭秘神奇。
馬匹那颯爽瀟灑的英姿,跟着遠去的影子越來越大、越來越模糊。
齊夢舟搖搖頭,轉身探進了山中,衣襬在步伐的晃動間,腰間的鹹魚符咒發出絲絲熒紅的光,詭異至極。
……
“腐爛又潮溼……”齊夢舟揉了揉鼻子,林子裡沒有聲音,只有一陣又一陣的腐魚海水味兒,帶着甜腥,和她聞了七年的噁心味道極爲相似。
齊夢舟嗅了嗅,發現那味道是從井裡冒出來的,井邊一雙紅色繡鞋對着井口。
顯然不平凡。她不由得走近了些。
綠陰陰,暗油油的一片世界。在薰到窒息的混亂與現實中,她抓緊了藏在袖子裡的一條光滑油膩的蟲屍。那是一截慘白如蠟的殘軀,像蒼蠅和入耳蛇生下來的畸形。
會是它嗎?齊夢舟想道。
刀光寒色,斷風銷發。幾乎是同一瞬間,齊夢舟閃身而避,急忙解釋道:“路過!”
“哼。”迴應是更寒冷徹骨的的輕蔑,緊接着刀刀更狠。
“路兄,我來助你!”不知從哪又跳出來一個。
那氣勢那陣仗,就是在暗昏昏的一片綠中也自放光芒。
然而齊夢舟只是瞅了一眼,很快就做出了判斷。躲下沉重的一刀後,她毫不猶豫地往陣仗更大的那一邊跑,隨後不知誰的幾聲亂喊亂叫,哭爹喊娘。
局面瞬間被扭轉,齊夢舟提起某個人的後領往那位“路兄”丟過去,嫌棄地嘖嘖兩聲。
那人哎呦一聲叫喊,哇哇地吐出兩口血水。
“怎麼路過?”雖然還是心懷謹慎,但顯然比剛纔的殺氣少了不少,持刀少年收斂刀鋒,路長謙向倒黴同伴伸出了一隻手,眼睛卻是望向齊夢舟。
嘩啦啦地一大羣人持着火把從遠處趕來,拿着各色具有濃重農業氣息的自制武器。
“抓住它了!”爲首的幾人驚魂未定,一大滴汗也從鼻尖滴落。
“燒了它!燒了它!”後面的幾十個人開始起鬨。
“等等!”路長謙揉了揉眉頭,遲疑道:“她不是。”
顏仁寶雖然戰鬥力並不如何,但既然已經得到了天滿星位,光是身上的神光便能讓一般鬼怪退避三尺。
她既然不怕靈光,又不用埋伏,多半不是什麼小鬼。
衆人謹慎地近近一看,才覺驚愕。
這女郎額心有一顆珍珠大的硃砂痣,紅豔豔如流血。皮膚黑有薄紅,泛動着光澤,全身都還多少沾着點鹽晶,一雙杏眼靈動,只有常年的風吹日曬才能如許——分明是海邊人。
可離這裡最遠的海也有三百里遠。
從三百里外路過?
管她是人是鬼!
他還不待拉起顏仁寶,先發制人,拿起捆仙鎖一捆一拉,嘴裡不知道低低唸了什麼咒語,最後大喝一聲“收!”
這一變故來得太快。天旋地轉中,齊夢舟猛然看到了那最不經打的顏仁寶身上泛着一層不薄不厚的靈光,她渾身都愣制住了。
七十二白玉京。
齊夢舟表情能與鹹魚一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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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見了鬼了——她還寧願見鬼呢。
……
仙位,是成道者的最終指標。自從上一個仙境隕落以來,星序重新洗牌,將要重新建立天庭秩序。
天庭只會有一個,可仙庭與流派卻數不勝數。
若說哪一方最有可能晉升爲真正的天庭,當屬其中勢力最大,根基最穩固的七十二白玉京。此仙門由紫微天君坐鎮,餘下星君三千,行道使無數。
押送齊夢舟的路上,“路兄,我看這東西來者不善。要不然先打昏了?”顏仁寶大聲密謀,齊夢舟只能擠着眼睛蔑視。
“先別說話。”路長謙謹慎地左顧右看。
一羣人又開始緊張起來。
齊夢舟爲這羣人智力震驚之餘,不免好奇此地怪異之處。
這是一條黃泥小道,遠處還能看見黑色的屋檐,應該是入村出村的道路。可……濃烈的血腥味,甚至遠遠蓋住了腐爛的味道。
說來奇怪,這一片薄薄的霧中,竟更多的是新生的氣味,那是一種婦人分娩後的腥味。
腳步聲輕作,霧氣更濃,一羣人押着齊夢舟往紅姜村去。
“路兄,你胳膊好重,快放下來。”顏仁寶被壓得都喘不過氣。
路長謙眉心略略一鬆,隨後緊繃,“……我在這女人的左手邊。”
齊夢舟挑了挑眉。
果然,她的肩膀上沉沉地壓上了什麼東西,一旁押着她的路長謙微不可查地也顫抖了一下。
身後村民紛紛驚嚇出聲,火把隨時可墜。
“狼搭肩,莫回頭。”齊夢舟淡淡道。
搭肩的當然不是狼,但不能回頭是真的。
不等一會兒,陸續有人“砰砰”倒在地面,口吐白沫,嘴裡還一直唸叨着什麼“不關我的事”、“都是阿三做的”云云。
後面那玩意長什麼樣呢?齊夢舟不知道。但她知道,能使人一眼沉淪的不只有鍾情,還有眼鬼。
這些惡作劇小鬼依賴着恐懼而活,最喜歡藏在人家的牀底、桌底,當夜深人眠時,從側睡的人後面繞到耳邊或輕撫後背,直教人頭皮發麻,倘若實在有人受不了,回頭一望,非要嚇得驚心動魄不可,不久便癡傻瘋癲。
“你不是星君嗎?怎麼還會怕這些東西?”齊夢舟眼睛的餘光看見了邊走邊顫的顏仁寶,不屑道。
“怕不怕……和行不行……是兩碼事。”
“其實你要是怕的話,把眼睛閉上就好了。”
“閉上眼就沒事了?”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要實在忍不了就閉上眼轉個頭騙一騙自己。”
“啊!”率先有一把火把掉落污水之中,幽幽一股白煙透着青色。
緊接着又是幾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礙事!”路長謙想要動手把身後的怪物抓住。
可還不待他碰到,身後的怪異感剎那間失蹤,緊接着衣服與後背的隔間瞬間膨脹出一股粘稠潮溼的東西……緩緩蠕動。
“我建議你不要亂動。”齊夢舟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笑容。
這些小鬼沒什麼別的特點,就是特纏人。
讓齊夢舟更忌憚的是別的。眼鬼是勢利眼,自己雖然沒什麼殺人的本事,但抱大腿的本事天下無人能及。
它們既然出現了,就代表……
她大喊一聲:“想活命就別動!”
後面的騷亂聲戛然而止。
顏仁寶脖頸都快僵硬,咔咔咔地像骷髏,一字一句道:“那、你、說、怎、麼、辦。”
齊夢舟收起了玩笑的表情,“一個跟着一個排,往前走,立刻離開這裡。它們膽子也小,不敢見人,互相看着後背就沒事了。”
說罷,她狠狠一踹,路長謙身上的眼鬼發出一聲尖銳的怪叫,隨機化作了一股燒焦青煙。
齊夢舟也不管自己力氣太大把人踹倒了,緊接着道:“快,排成一豎,我在最後!”
村民那還敢耽擱,如不吭聲的兔子爭先恐後往前排,生怕自己成了最後一個。果然,剛纔的怪異感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路長謙拍拍自己身上的污水,銳目不離齊夢舟:“不對。你到最後?”
顏仁寶也聽出了不對,指着她恍然大悟道:“你是不是想跑?”
齊夢舟嘖了一聲。
“馬前卒知道嗎?別廢話,趕緊的!”
她話剛剛說完,變故又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