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回魂啊。”司空博伸手在羅維跟前晃了晃。
羅維瞥了他一眼,就繼續陷入自己的沉思中了。
“該不會中邪了吧。”司空博焦急地喃喃自語,怎麼自從皇室宴會後,這人就跟丟了魂似的。
“沒有。”羅維沒好氣地說。
司空博轉轉眼珠,想到了更靠譜的可能性。
“是不是跟我們阿九跳了一次舞,就陷入對她的思念無法自拔了!哈哈!”
“皇室宴會什麼時候會再有?”羅維問道。
“那可說不準。”司空博逗着羅維,“啊哈哈,被我說中了吧。”
羅維垂下眼皮,想要通過皇室宴會再見到宣華夫人看來是不太可能了,究竟該怎麼辦?
那天宴會中,羅維看見宣華夫人露出的臉龐和施小煙一模一樣時,心裡立刻咯噔一下。然後,他做了一個異常冒險的舉動。
假借拿飲料的工夫,故意摔了杯子。
如果她真的是施小煙,只是還沒有在人羣中看見自己,那麼自己這一舉動無異於主動在她面前暴露自己,自投羅網。但羅維不是被動地等着事態發展的性格,他想把事情弄清楚。
許多人聞聲看了過來,宣華夫人也轉過頭。但看見“牧仲”之後,她美麗臉龐上的神情並沒有一絲波動,連眼皮都沒有抖一下,就像看着一個陌生人。
羅維吃不准她究竟是不是施小煙。
如果是的話,她在雁國的皇室宴會中見到自己,應該相當驚訝纔是。就算掩飾,至少眼神應該會有些許的變化吧。
如果說不是……實在長得太像了。
只是似乎沒有看見施小煙臉頰上那淡得幾乎不可見的疤痕。
但也可能是被妝容遮蓋了。
最重要的是,羅維的確是親眼看着施小煙死的。然而他和星力殘影搏鬥後昏迷,醒來之後,屍身卻不見了。
他一直以爲是被星力殘影生吞了,然而如今看來,卻透着些許的可疑之處。
沒有骸骨,也沒有衣物碎片,她是整個人憑空消失的。
然而,她分明已經死了,自己看着她慢慢失卻了所有生命跡象,成爲一具冰冷的屍體。
羅維前世學習醫科出身,對於死亡的判斷,他覺得自己不會出錯。
那麼她又是怎麼出現在這裡,成爲雁國的宣華夫人的?
羅維覺得,整件事情慢慢朝着詭異的走向而去了,彷彿陷入了一個沒有答案的死局,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只知道,如果宣華夫人真的是施小煙……這個知曉自己秘密的人還活在世上,自己將會有十二萬分的危險!
其後幾日,羅維一直在想着各種進入雁國皇宮的辦法,以便打探宣華夫人口風。
但這裡畢竟不是慶國,他也不是未來駙馬兼清平侯,完全沒有機會進入皇宮。而司空博雖然是尚書令公子,但他本人卻沒有官職,也就沒有自由行走皇宮的權力。
思來想去,還是要着落在林少艾頭上。
想到林少艾,羅維才發現,她已經有許久沒有
出現了。
那日離開皇室宴會,送她回府時,林少艾一直板着臉,也不理人。任由羅維如何插科打諢,盡力地逗她笑,她也只是用涼涼的目光瞪着他。
羅維就是再怎麼不懂女人的心理,此時也算是明白了七八分,自己是林少艾帶去的同伴,卻一直盯着宣華夫人看,她覺得失面子了。
羅維就去了林府大門前,求見林騎都尉,想給她賠罪。
半晌,守衛出來向羅維道:“大人說不想見你。”
羅維無法,心中不由道,難道花費這麼多工夫接近了林少艾,只因爲多看了宣華夫人幾眼就付諸東流了?
他也只能按捺下懊惱,暫時在司空府住着,尋機行事。
慶國朝堂上,此時卻是很不太平。
左相大刀闊斧,將二十年來朝政弊端一一革除;右相、鍾將軍唯恐地位不保,對左相百般阻撓,暗地爲絆;樞密都承旨鍾玉,大理寺少卿姬子修,鴻臚寺少卿穆摘星三人,作爲年輕官僚中的翹楚,又分屬皇子黨和公主黨,也是鬥得水深火熱,不亦樂乎。
在朝堂的歷練中,摘星身上那不爲人知的政治天賦也逐漸被髮掘出來。她一天比一天沉靜下來,話語不多,卻舉棋若定,氣定神閒,再加上強橫的星力做後盾,鍾玉和姬子修每每被她的話語逼得走投無路,卻也只能徒恨奈何。
“不愧是我穆家的子孫,也是一頭小狐狸。”左相笑吟吟的,對孫女很是滿意。
清平公主坐在一邊,悠然地喝着茶臨字帖,雙眼寒潭無波,彷彿沒有什麼事情能令她擔憂。
事態漸漸往好的方向發展,自從左相出山後,許多中立派與不堅定的皇子黨都轉而投奔了她,如今在朝堂上,公主黨雖還不能達到與皇子黨分庭抗禮的地步,但也是自成一派,無論在什麼時候,都能夠說上幾句話。
危機暫時解除,清平公主放下了心裡的負擔,也不再輾轉難眠。本就生得極美,現在更是一天天地光彩照人起來,讓人一看之下就移不開眼睛。
“左相,少卿年紀也不小了,不想着說門親家嗎?”清平公主忽然開口說道。
摘星差點打翻了手中茶杯。
左相看向清平公主,公主冷着臉面無表情,眼裡卻有一絲狡黠的笑意。
摘星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一頭栽在清平公主膝下:“殿下,臣不嫁人!”
清平公主唬了一跳,不料隨口開句玩笑,摘星居然有這麼大的反應。
但看她眼中那堅定神色,不嫁人之語並不像說着玩的。
左相神情動了動,翕了翕嘴脣,霎時間顯出蒼老之態來。
摘星悄悄看了左相一眼,身子一僵,臉上閃過一絲愧疚,低頭說道:“我方纔是說着玩的,殿下、祖父不要放在心上。”
左相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起身說道:“府中有些庶務還需處理,老臣先行告辭。”
摘星連忙道:“我和您一塊兒回去。”
“你留下陪殿下說話吧。”左相身影出了殿門。
摘星默默無語,半晌才聽清平公主說道:“
相府裡主子就你們兩人,哪裡來的許多庶務?”
摘星轉頭,看見清平公主若有所思的幽深雙眼,彷彿世間所有的人情世故,都逃不過這雙眼睛。
“祖父聽我說不嫁人,有些不喜。”摘星輕聲說道。
“這也是人之常情。”清平公主放下狼毫,輕輕吹了吹剛臨好的字帖。
“殿下能否幫我?”摘星求助地看着清平公主。
“現下不像以往那般拘泥禮數了,你又有官職加身,實則不嫁人也很正常,大不了我給你一紙特令就是。”清平公主沉吟道,“只是左相那裡,我卻沒有辦法轉圜。你雖是個女子,但卻是穆氏的獨嗣,想必左相也不希望穆氏的血脈,斷在你這裡。”
“是我任性了。”摘星低頭道,“請殿下只將我今日這番話當做侈談,忘了吧。”
“爲何要同自己過不去?”清平公主道,“若是不嫁人,只怕以後日子走得艱難。”
摘星輕聲說:“殿下別問了。”
“我只是不想看你爲難自己。”清平公主眉頭蹙了起來。
摘星神情一動,眼眶微紅。
“殿下可曾經歷過,不知從何時開始,發現自己爲了一個人牽腸掛肚,心如刀絞,卻無法開口言說的苦惱?”摘星忽然問道。
清平公主怔了怔,點頭。
“清平侯?”摘星又問。
清平公主坦蕩蕩地點頭說:“是。”
說着,她神情一動,又接着苦笑道:“不知爲何,我對你能這般輕鬆地說出來,面對他的時候,卻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了。”
這位慶國最尊貴的公主,此時在自己信任的人面前,顯得出乎意料地坦率。
摘星微笑道:“但我卻對殿下很是羨慕。無論如何,您和清平侯早晚是要成婚的,不會有任何的禮教約束、風言風語,來形成阻礙你們的藉口。”
說到最後,聲音裡還是情不自禁地帶上了絲絲苦澀。
清平公主彷彿聽出了一些端倪。
她好看的遠山眉隨之揚了起來,眼中的一汪寒潭蕩起層層波瀾,不可置信地問:“你……”
摘星垂下頭,不再說話。
“老師?”清平公主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全身繃得緊緊的,後背冷汗涔涔而下。
摘星聞言一顫,急切地擡起頭,眼中已經噙滿了淚水,像急切等待救贖的小獸。
然而清平公主也無法救贖她。
一日爲師,終生爲父。就算是如今風氣再如何寬容,這等事情,也是世人無法想象,更無法容忍的。
清平公主想到了路院長,如果他知道自己心懷坦蕩,悉心照顧二十年,卻讓學生生出了不一樣的心思,只怕會羞慚自責得不能自已。
最重要的是,如果傳揚出去,他會被人戳脊梁骨一直罵到死,哪怕是昔日的驚天一劍,也無法再擺脫這污名。
清平公主看着摘星,她也是知道的吧,否則也不會寧願爲難自己,說出不嫁人的話。也不會說“爲了一個人一個人牽腸掛肚,心如刀絞,卻無法開口言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