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死徘徊之間，羅維眼皮漸漸重了起來，有些睜不開了，只想睡個黑甜一覺。
他努力地睜開了眼，看向眼前的地面，有人已經走了過來，一步一步。
一把大刀提在手裡，在地上拖着，劃出一道深深的痕跡。
“唔……我看看，先殺哪個好？”歸海尚武的聲音悠遠地從頭頂上方傳來。
羅維看見林少艾微不可見地動了動，手中的長劍劍身上出現了一縷紫黑色。
他想再喊“阿九停下”，但喉嚨已經發不出聲音了。
林少艾模糊地對他笑了笑，霎時間空氣忽然扭曲了，歸海尚武發出痛楚的悶哼，聲音裡帶上了怒意：“自不量力！”
羅維勉力擡頭看去，見歸海尚武胸口插着幾支紫黑色的長劍。但他一咬牙用力便將劍全數崩了出來，切齒冷笑。
林少艾氣力用盡，長長的睫毛垂下在眼窩處形成了一圈陰影，似乎是很安靜地睡着了。
羅維睏倦地睜了睜眼睛，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時至深夜了。
一輪圓月悄然從雲彩之後鑽出身來，銀色的月光籠罩在羅維身上，慢慢地形成了一圈半透明的銀色護罩。
“雕蟲小技。”歸海尚武一道刀光劈了過來，竟被護罩彈開，令他忍不住大皺眉頭，手上開始凝聚着更多的天機星力。
寒毒在羅維心中悄然蔓延，將他的血液浸染得冰冷，恍若陷入無邊的凜冬寒潭。
讓我保護她，哪怕一次就可以……
羅維看着林少艾安靜的臉龐，忍不住地想着。
不知什麼時候，西天月亮漸漸地轉紅了，彷彿抹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血色。
霎時間，濃郁妖力沖天而起，羅維頭髮突地全數轉爲銀白色，一雙眼睛亮得灼人，帶着隱隱的血腥之色，左眼裡彷彿有星辰大海。
黃色小光球從他胸口浮了出來，其中五獸圖不斷閃爍着光芒，彷彿也受他的影響變得狂暴起來，其中不斷地散發出極度強烈的壓迫感，彷彿蘊含着開山撼海的力量。
歸海尚武眉頭皺了起來，忍不住後退一步。
“去死吧……”羅維輕聲笑道，雙目赤紅，心性全失，觀之可怖。
五獸圖中，已然亮起的兩個區域光芒大作，濃厚的星獸之力迸了出來，猛地爆炸了，將方圓數千米的空氣全部灼燒得扭曲起來，暗紅色的大地龜裂着顫抖，一道道細縫不斷在地面上延展，擴大，發出不祥的斷裂之聲。
歸海尚武也在這股星獸之力的波及範圍之內，雖然他感到不對，用盡氣力爆出星盾抵擋，但仍然站立不住，搖晃了幾步，嘴角溢出了鮮血。
他眉頭一皺，臉色已然蒼白，星力彷彿在體內慢慢地流失。
他難掩震驚之色，眼裡出現了十分的忌憚，毫不猶豫地撇下二人扭頭離開，往裘家的小屋而去了。
黃色的小光球倏地一轉，沒入羅維胸口。
羅維虛弱地咳了幾聲，嘴角也溢出一絲血跡。他用力地往林少艾那邊挪去，擡起疲憊不堪的手臂，把她擁在懷裡：“阿九
，醒醒，醒醒。”
林少艾雙眼微睜，聲音恍恍惚惚的：“嗯……”
她昏迷是身體機能用盡的自然反應，此時不過是勉強將眼睛睜開了一絲，大腦卻完全還未投入運轉，只是模糊的應答。
羅維大口地喘着氣，咬牙用力地搖晃着她：“阿九醒醒，我和你說，我是慶國人……”
“嗯……”林少艾恍惚地說，已經停轉的大腦並沒有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你先聽我說完再睡。”羅維拼命搖晃着她，“我騙了你，我不叫牧仲，我……”
“好累。”林少艾只輕輕吐出了兩個字。
她長長的睫毛闔上，呼吸微弱而平緩，又昏了過去。
羅維擡眼望了西天那輪紅月，彷彿也被這句“好累”傳染了，鋪天蓋地的睏意襲來，眼皮如灌鉛般沉重。
世界逐漸陷入黑暗。
在深度的昏迷中，他用以維持分筋錯骨術的精神力，慢慢地消弭了。
林少艾醒來時，全身上下傳來隱隱的暗痛，胸口不住地發悶，身體裡沒有一絲氣力。
她發現自己藏身在一個懷抱裡，臉埋在他衣襟上，一絲熟悉的味道傳了過來。
他身體冰冷，胸前那顆心臟卻在有力地搏動，一下一下地震着林少艾的耳膜。
她略微放下心來，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又重新閉上了眼睛，什麼也沒想，只想安靜地享受這一刻，危險之後難得的平靜。
半晌，她才重新睜開了眼，忍不住擡頭往他臉龐看去。
這一看之下，林少艾心臟猛地停擺，身體中的血液迅速地結冰。
眼前少年閉眼沉睡，滿頭銀髮散亂在身後，一張臉龐異常的俊朗，眉眼猶如雕刻般恰到好處，在這銀色月光照耀之下，恐怕世間所有的女子一見都會忍不住怦然心動。
但這其中不包括林少艾。
她只知道，這並不是她所熟悉的牧仲……並不是她熟悉的那個呆子。
眼前這張俊朗而陌生的臉龐，看在林少艾眼中恍若毒蛇猛獸，讓她忍不住全身緊繃，一股懾人的涼意從心中逐漸瀰漫而出。
像是感應到了她的注視，羅維睜眼，一雙深如寒潭的異瞳在林少艾眼前出現，蒙着寒冷的霧氣，左眼裡仿若含有億萬顆星辰。
林少艾猛地一抖，感覺像是要被這雙眸子吸了進去。
羅維眨了幾下眼睛，雙眼逐漸清明起來，看見林少艾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不由欣慰：“你醒了？”
林少艾沒有說話，下意識地往後挪了挪，雙臂護肩，努力理清亂成一團的思緒：他說話的聲音和語氣分明就是牧仲……那他究竟是誰？
眼前陌生的面容又似乎在哪裡見過，只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有些猜測讓她忍不住渾身發冷，寒毛直立，微微顫抖。
羅維察覺到不對，神情忽然凝固了，立刻伸手去摸自己的臉。
這一舉動讓林少艾心中的疑惑立刻得到了驗證，她咬牙用力坐了起來，提起劍，向後挪了挪，神情冰冷起來：“你是誰？”
羅維摸了摸臉就知道大事不好，不由苦笑。千算萬算，還是沒能算到這一步，早知道就狠狠心告訴了她，也比這樣讓她自己發現強。
他不由自主地說：“你聽我解釋……”
“我知道你是牧仲。”林少艾縮了縮身子，努力掩飾心中的恐懼和冰冷，“但你卻又不是牧仲……你一直在騙我。”
羅維略微苦笑：“在你昏迷之前，我與你說過。”
林少艾皺眉，努力回想昏迷之前聽到的幾句話，好像的確有一句“我騙了你”，還有些別的話，什麼慶國人……
慶國？林少艾心念如電轉，突然想起了這張臉究竟是在哪裡見過。
他是那個……“又見面了，美麗的小姐”！
這下林少艾再難掩飾心中種種恐懼和厭惡，其中還夾雜着一股難以說清道明的屈辱感，一雙漂亮的眼睛冷得嚇人，緊緊地抱着雙肩，如臨大敵。
羅維看她神情不由得心中劇痛，低聲哀求道：“阿九，別恨我，我只有你了。”
林少艾忍不住下意識地搖了搖頭，覺得自己的聲音彷彿都不是自己的了：“我沒有恨你，只是不認識你。”
“是嗎？原是我想錯了……”羅維喃喃自語，“如果是這樣，我寧願你恨我。”
他用雙手撐地，搖晃着想站起來。
“別過來！”林少艾喝道，聲音異常虛弱，隱隱帶着幾分金石斷裂之音。
羅維頓住了，輕聲說：“我沒有別的意思，你流血了，要趕快包紮纔是。”
“我死了不是正好遂你的意嗎？”林少艾冷笑，心中不由想起自己屢次的讓他佔了便宜……一陣屈辱之情油然而生，讓她忍不住死死地握住了手中的劍柄，只想殺了他！
羅維沒有忽略她眼中那抹殺機，他垂下眼皮說：“並非如此，如果你死了，我也活不了。”
林少艾不由切齒冷笑，多麼熾烈的情話！只是此時此景說出來不覺得太怪異了嗎？
她咬牙提劍指着羅維：“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麼？”
羅維沒有回答。他像做夢一般喃喃地說：“阿九，你是不是很恨我？”
“別那樣喊我，我嫌惡心。”林少艾手中的劍尖顫抖了一下，“我說過，我沒恨你，只是不認識你。”
“別裝了，我知道你恨我……”羅維的聲音很空，“如果你恨不得殺了我，就證明你恨我。”
林少艾不知自己爲何偏不想承認恨他：“我殺你只因你是慶國人。”
“你的論據不足以證明這一點。”羅維擡起眼睛，“上次你也沒殺我不是嗎？”
“是，如果知道有朝一日會這樣，我一定毫不猶豫殺了你！”林少艾用劍尖抵上了他的心口，“如果你非要一個理由，我可以告訴你，我並不是因爲恨而殺你，而是因爲噁心，因爲屈辱……你曾經抱過我，親過我，讓你的手和嘴在這世上多存在一天，我都會感覺無比的難以忍受！”
羅維半晌沒有說話，一雙深邃的眸子靜靜地看着她，彷彿要將她吸入無邊寒冷和黑暗的深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