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終於還是祭出了自己最後的底牌。
不是永夜傘，也不是楓橋夜泊。
而是思思。
事實上，洛川並不知道思思有多強，或者說，他其實從未見過思思全力出手，但這並不妨礙洛川做出自己的判斷。
遙想當初在九天升龍柱地底的時候，洛川幾乎已經用盡了全力，施展出了所有手段，如果最後不是有永夜傘相守，再加上他與思思之間存在着某種難以言喻的香火傳承之情的話，他甚至連思思一招都接不下來！
而且別忘了，當時的思思尚且處於最羸弱的狀態，她的本命器已經被禁錮了上千年！
那麼現在呢？
當九天升龍柱重見天日之後，思思又該有多強？
洛川想象不到。
但這已經是他現如今能所能拿出的，唯一一個有可能能與白夜行相抗衡的手段了。
如果再考慮到現如今出現在月影秘境上空的只是白夜行的一縷力量投影，而不是他本尊親至的話，洛川認爲思思的勝算幾乎是百分之百的！
唯一的問題就在於，思思願不願意出手相助？
按理來說，思思之所以能夠掙脫千年前宿敵所設下的囚籠，重歸自由，全靠了洛川的幫助，爲此洛川甚至險些丟了性命，所以思思沒有拒絕的理由。
但不知道爲何，洛川卻下意識地覺得有些不安。
勝負成敗，或許便在思思的下一句話當中。
然而，面對洛川的這一聲輕問，思思的表現卻有些讓人費解。
她既沒有表現出必勝的信心，亦沒有顯露出怯戰的沮喪，而是皺緊了一雙秀眉，好像在思考着什麼生死攸關的大事。
緊接着，在下一刻，思思輕啓朱脣，說了一句令洛川如墜冰窖的話。
“依照人族血契，我不能對這位大人出手。”
洛川不知道什麼是人族血契，也不明白爲什麼思思對只有一面之緣的白夜行使用了尊稱，但他聽懂了思思言辭間的婉拒之意。
這個時候再刨根問底已經沒有意義了，因爲思思的態度很堅決，眉宇間皆是歉意。
洛川蓄謀已久，勢在必得的一張底牌就此作廢。
這個時候的他原本應該感覺到憤怒，但他沒有，眼中只有如湖泊一般的靜謐。
“我知道了。”
洛川點了點頭，再一次握緊了手中的輓歌劍，心中死志已明。
他不能讓白夜行放燕國大軍進入月影秘境，更不能任由燕人再次踏足大梁帝國半步，哪怕爲此需要付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因爲凌劍宗就在那裡。
紅豆就在那裡。
所以洛川已經準備拼命了。
可他只有一把劍。
而白夜行有十四把。
好在，即便失去了思思的強援，洛川仍舊不是孤家寡人一個，下一刻，有一隻寬厚的手掌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的修爲太低，這種事情，交給師兄來做就可以了。”
不知何時，馮笑已經來到了洛川的身後，此時臉上正綻放着無與倫比的笑顏。
“小女子也願助各位一臂之力。”
南宮輕弦懷抱素琴，翩翩站到了馮笑身邊，臉上的輕紗隨風輕蕩，好似曼妙的帷幕。
隨後，揚擒虎也帶着不知從何處彙集而來的六名修行者回到了洛川身邊，裡面有來自各大小門小派的弟子，也有平日做慣了獨行俠的散修，但在這一刻，他們卻全都站了出來，願爲此戰出一份力。
因爲此戰不涉門第，而關乎青州之危，大梁之危，傾巢之下，焉有完卵？
“這等盛事，若是少了我揚擒虎，豈不抱憾終身？”
緊接着，原本負責保護夏馨月的數名星殿強者，以及那位不知姓名的夏家子弟也紛紛站了出來。
“今日一戰，是爲我青州尊嚴，爲我大梁蒼生，我等又怎敢獨善其身！”
說話之人長相普通，身上穿着星殿統一的服飾，唯一與其他星殿強者有些不同的是，在衣襬的下沿鑲嵌了一顆黯淡無光的星鑽。
這也代表了此人出身自星殿十三司中最特殊的那個機構。
暗衛！
其命主裁決，司殺戮！
見狀，洛川微微一笑：“閣下所言甚是，既然如此，我洛川又豈是貪生怕死之輩？今日就叫那白魔知曉我青州子弟的傲氣！”
話音落下，衆人相視一笑，目色中有熱血，亦有訣別。
在今日之前，他們大多都互不相識，但在這一刻，他們卻是同道，是袍澤，或許他們記不得彼此之間的名字，但經此一戰，他們的名字一定會光明正大地被印刻在大梁的史書之上。
自小見慣了爾虞我詐，經歷了被同門欺凌的洛川，忽然感受到了一種令他無比陌生的溫暖，一種莫名的豪邁充斥在了他的心間，令他心潮澎湃。
因此在下一刻，洛川揮劍直指空中的那道銀色漩渦，以及漩渦之下的那三道人影。
“爲了青州！”
衆人整齊劃一地拔出了隨身佩刃，放聲喝道：“爲了大梁！”
話音落下，包括洛川在內的近二十道人影掠空而起，再一次點綴了這片寂寥的夜空，看起來似乎與之前的那些原住民一模一樣。
但事實上，兩者卻有本質上的區別。
因爲那些原住民是向生而行。
而洛川等人則是向死而戰！
事實證明，在這條道路上，洛川並不孤獨，揚擒虎也不孤獨，甚至於南宮輕弦、馮笑等人也不孤獨。
因爲就在他們傲空而立的同一時間，又有一道道人影緊隨其後而來。
齊青山以左手執劍，身形還有些踉蹌。
錢老五與朱椿攜手同至，眼中閃爍着被壓抑了太久的狂肆。
寧春與袁小花選擇了暫時休戰，因爲個人恩怨永遠比不上家仇國恨。
白景庭和姜衛城同樣不曾缺席，雖然兩人身上的星光已經黯淡到了極點。
至此，凌劍宗五人除去莫有雪之外盡數到齊，青州八大家只有楊家的人不知所蹤，其餘七家齊聚一堂，其餘各大門派子弟，一衆散修還在陸續向此處趕來。
此番月影秘境開啓，星殿總共開放了五十個名額，在經過各自的內鬥，以及原住民的血祭之後，尚餘三十三人，此時九成到場！
這便是青州年輕一代全部天驕。
亦是此時大梁帝國生死存亡之際的最後一條防線！
所有人的口中都喊着同樣一句話。
“爲了青州！爲了大梁！”
洛川修的是星火燎原訣，而在這一刻，他身邊的那一道道人影，彷彿就真的化作了星星之火，要將這片銀色的蒼天，將那個如傳奇一般的男子燒成灰燼！
在這些人裡面，甚至有的並不知道天空中那個被十四把長劍圍繞的人是誰，也不知道這一戰的意義是什麼，更不知道如果他們戰敗之後，等待青州，等待大梁帝國的將是何等的滅頂之災，但他們仍舊來了。
正如揚擒虎所說的那般，如此盛事，豈能缺席？
更因爲洛川那句言簡意賅的口號，至少讓他們知曉，他們是在爲誰而戰。
爲自己的家鄉。
爲自己的祖國。
其餘緣由，不知也罷。
因爲凌劍宗弟子到了，因爲青州八大家到了，更因爲星殿到了。
這三塊金光閃閃的招牌便足以號令青州羣雄！
但在這一刻，所有人卻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向空中寒光熠熠的那十四把長劍發起攻擊，因爲他們全部的目光都不可避免地集中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那個人在這樣的場面下尤其顯得格格不入，因爲他也是青州修行者，但他卻站在白夜行的身邊。
白羽。
當所有人，包括洛川，包括白景庭都在看着白羽的時候，白夜行同樣在看着這位家族小輩。
他很欣賞白羽的果斷，也很欣賞白羽的急智，若不是白羽，或許他也無法打破最後的空間壁壘，降臨月影秘境。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今日一役，白羽要記頭功。
正因爲如此，所以白夜行在以十四道劍光屠滅所有原住民，震懾羣雄之時，卻沒有傷害白羽分毫，不僅僅因爲白羽是他的後人，更因爲他很喜歡這個小傢伙。
這個時候的白羽，早就知道了白夜行是誰，更明白了家老讓自己找尋月影秘境中三件聖器的目的何在。
心思敏銳如他，甚至比夏馨月更早就察覺到了白夜行此番重現人間的理由是什麼。
燕國大軍的鐵蹄聲已經越來越近了。
而他的同門，他的同袍，他的好友，都在等着他最後的抉擇。
是他放任白夜行來到此間，但他還有挽回的機會。
不知者無罪。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這樣一個選擇題或者很好選，或者很難選，一切都只在白羽的一念之間。
然而，白羽卻連片刻的猶豫都沒有，他的臉上露出了釋然的微笑，向着白夜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稟告老祖，在這些人裡面，有一個是小輩的生死之交，還望老祖能對其手下留情。”
話音落下，無數人的臉上露出了失望之色，當然，更多的還是憤怒。
但白羽仍舊我行我素，甚至無所畏懼地挺直了脊樑，擡手指向洛川所在的方向。
白夜行輕輕一笑，脣角掀起了一抹好看的弧度。
“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