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第二個人

草木一道,乃萬藥之根本,這是所有丹、藥師的共識。

但草木是兩個字。

草和木畢竟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意思。

兩者或許殊途同歸,或許存在着很多的相似點,但草就是草,木就只是木。

有意思的是,洛川開啓草木藥道的契機,是從白先生那裡得到了一本手記。

因此而獲得了《百草洗煉錄》。

而現在,他再次被人贈予了一本自編自寫的書冊,然後在他的腦海中就多出了《萬木爭榮錄》。

至此,草、木雙全。

洛川終於有機會成爲一名合格的草木藥師。

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面,洛川完全沉浸在了《萬木爭榮錄》的宏偉當中,漸漸忘記了自己身處何地,他的前行,彷彿變成了一種慣性。

終於在某一刻,他醒了過來。

因爲他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種徹骨浸心的寒冷。

洛川用力眨了眨眼,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的冬衣已經被一陣陣如刀子般罡風撕成了碎布,他的雙手開始結霜,看起來如玉一般晶瑩。

至於他手中所捧着的書冊,則被雪水浸透,再重新凝結,經由寒風輕輕一吹,便化作了點點冰晶,徹底消散在了這個世界中。

洛川下意識地擡起頭來,隨即看到了這片風雪中最特殊的存在。

不是一株野草,也不是一棵參天大樹。

而是一潭水。

回首望去,洛川已經看不到來時的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水潭算不上清澈,看起來普普通通,沒有任何特殊之處,但在這片絕寒之地,普通本身所代表的就是一件很不普通的事情。

莫有雪說,當初她來到寒潭秘境的時候,甚至無法靠近中心地帶百丈之內。

而現在,洛川距離那近在咫尺的寒潭,有多遠?

十丈?

三丈?

還是三尺?

洛川的思維在這一刻彷彿被凍僵了,也或許尚未從《萬木爭榮錄》的玄妙中徹底清醒過來,他的目色中帶着些許的茫然,並沒有理所當然的火熱,或者預料之中的激動,反而看起來有些木訥。

洛川伸出手,朝那平靜無比的水面撫摸而去。

但就在他的指尖快要碰觸到那譚寒水之際,一道聲音卻仿若驚雷般在他的耳邊炸響開來。

“小子,你嫌命長了嗎?”

這道驚雷直接將洛川從恍惚的狀態喚醒過來,然後他渾身打了個激靈,猛地收回了手掌,目光駭然地轉頭看向數丈之外的一箇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頭上帶着一頂草帽,身上披着一件蓑衣,手持一支木質的魚竿,就坐在寒潭邊的一塊黑石上,似在垂釣。

如果換做其他時間,其他地點,洛川或許根本不會多看此人一眼。

因爲不論怎麼看,此人都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漁夫。

可這裡是寒潭秘境。

還是那句話,但凡在這裡顯得平凡的東西,往往都是最不平凡的存在。

洛川的手腳有些發僵,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原來自己體外的白色焰火早已熄滅,一路支撐着他來到這裡的,並不是白焰焚身訣,而是那簇飄搖不定的希望之火!

這一發現令洛川心中大駭,便欲即刻退走。

正在此時,那個中年漁夫再一次開口說話了。

“過來坐。”

漁夫仍舊一動不動地坐在黑石上,既沒有轉頭來看洛川,也沒有向他招手,甚至他的聲音夾雜在狂肆的風雪中,顯得有些模糊。

令洛川一時之間有些不確定對方是不是真的對自己發出了邀請。

猶豫了片刻,洛川還是鼓足了勇氣,邁着無比沉重切僵直的腳步,來到了中年漁夫的身邊。

然後,一股暖流突然籠罩了洛川的全身,讓他宛如再生。

洛川無比驚喜地看着雙手間重新煥發的紅潤,隨即躬身拜道:“多謝前輩。”

漁夫並沒有迴應洛川的感謝,而是突然問道:“你是凌劍宗的弟子?”

“是!”

“有些意思……”漁夫似乎笑了一下,可惜被草帽的陰影遮住了面容,讓洛川看不真切。

再然後,一切便重歸寂靜了。

洛川站在原地等了半天,見對方再沒有開口的意思,這才重新站直了身體,然後向前走了半步,好奇地問道:“前輩是在這裡釣魚嗎?”

沒有人回答。

於是洛川換了個問題:“凌劍宗外門弟子洛川,敢請教前輩尊名?”

這一次,不再是一片沉默了,而是響起了一道道有些奇怪的響聲。

“呼……齁……呼……”

聽起來,竟有些像是呼嚕聲!

洛川頓時有些傻了,隨即他邁着小心翼翼的腳步,壯起膽扭過脖子,看向那漁夫被草帽所遮蓋的面容。

然後,洛川看到了自己重生以來最荒誕的一幕。

前一秒鐘還在與他對話的中年漁夫,已經合上了雙眼,鼻中打着輕鼾,甚至在嘴角還掛着一絲口水,看起來竟是瞬間沉睡了!

場面一時間非常的尷尬。

洛川用了很長的時間才終於回過神來,也不知道該不該叫醒對方,只能就地盤坐,觀察起周圍的環境起來。

無疑,眼前的這片潭水便是寒潭秘境最中心的地方了,也就是莫有雪口中的劍池。

但洛川放眼望去,卻看不到水中到底有什麼,更別說找尋絕世神劍了。

至於劍池的周圍,則與之前一樣,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什麼也沒有,除了……

這位中年漁夫,以及漁夫屁股底下的那塊大黑石。

毫無疑問的是,在這片純白色的世界中,突然出現一塊黑顏色的石頭,絕對是最醒目的,而且洛川還隱隱發現,自己一直以來所感受到的暖意,並非是漁夫所散發出來的星力,而正是來自這塊黑石!

“是件寶貝啊!”洛川看得眼熱不已,卻絲毫不敢升起掠奪之心。

畢竟在他看來,那漁夫比這塊石頭更加神秘難測!

最令人好奇的是,他到底在釣什麼?

難道在這寒潭之中,真的有魚?

對此,洛川深感懷疑,於是在他的腦中又升起了另外一種猜測。

“難道他是在這裡釣神劍!”

剛聯想到這一點,洛川便苦笑着搖搖頭,心想自己真是對神劍走火入魔了……

眼看中年漁夫好像短時間內醒不過來,洛川只能索性再次開始修煉起來,白焰焚身訣即刻運轉,隨即讓他驚喜地發現,自己皮膚上所燃起的白色火焰,已經從半寸增長到了兩寸左右!

這也就意味着,他的白焰皮已經快要接近大成了!

欣喜之餘,洛川趕緊將心神落到了自己的星海上,隨即發現,那數以億計的星辰已經被點亮了八成之多,將整片星空映得比白晝還要明亮!

“不知不覺當中,我竟然又突破了?”

洛川倒吸了口涼氣,隨即皺緊了眉頭。

“但是卻是不知,我到底在這寒潭秘境中待了多久了?一個月?還是三個月?甚至是一年?”

自從洛川進入秘境之後,他便失去了對時間的概念,此時想到這個嚴重的問題,頓時有些心慌了。

因爲他開始擔心,離開了自己這麼長時間的紅豆,會不會有危險。

仍舊被黎洪所把控的百草堂,會不會生出變故。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他已經完成了自己前來秘境修行的初始目標,不僅修爲從降星六重一躍突破至八重,而且白焰皮距離大成也很近了,更別說,他還在這裡將《萬木爭榮錄》背了個滾瓜爛熟。

除了仍舊沒有找到那所謂的神劍之外,洛川這趟秘境之行可謂收穫頗豐。

尤其在看到星海上方那簇希望之火的光芒重新變得黯淡了之後,洛川更是萌生了退意。

然後,他忽的想起了什麼,從腰間摘下了無量壺,把心神投了進去。

不是想看看自己之前所煉製的那些靈藥,而是去觀察自己的分身孕育得怎麼樣了。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是現如今洛川唯一能確定時間的辦法!

他記得,自己在收了那黑臉童子的魂魄之後,便能夠清晰地察覺到,分身的孕育至少需要半年時間,那麼,現在呢?

可惜的是,還不等洛川得出答案,他手中的山海壺便憑空消失了。

出現在了那中年漁夫的懷中。

“咦?這個葫蘆不錯啊!”

見狀,洛川頓時急了,卻偏偏不敢硬搶,趕緊拱手開口道:“前輩,這是我的靈寶,已經認了主的……”

聞言,中年漁夫立刻一愣,隨即用手輕輕摩挲了一下山海壺的表面,嘆道:“還真是有主之物啊,這可就有些麻煩了。”

正說着,中年漁夫猛地轉過頭來,有些疑惑地看着洛川,開口道:“你是誰?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的?這葫蘆是你的?”

“啊?”

洛川瞪大了眼睛,有些摸不準這漁夫究竟是不是在裝瘋賣傻,但他還是又重複了一遍之前說過的話:“凌劍宗外門弟子,洛川,拜見前輩。”

“哦……原來是宗門小輩,那還真有些不好意思搶你的東西了。”言罷,中年漁夫撇着嘴,一把又將山海壺拋到了洛川的手中。

“能以降星境的修爲走到這裡,還真是有意思呢,不過,這葫蘆在你手中,完全是暴殄天物,你可知道此物該作何用?”

山海壺的失而復得,並沒有令洛川大喜過望,反而心中疑竇叢生,不過這一切都在中年漁夫的這番話中消失殆盡了。

洛川握着山海壺的手掌猛地一緊,趕緊開口道:“還望前輩指點!”

可惜的,回答他的,並不是一句話,而是……

“呼……齁……呼……”

洛川頓時感覺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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