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再看,洛川周圍那片草藥的海洋已經快要枯竭了,只剩下一些零星的草藥還散落在地上。
洛川心中明白,這一次考覈與之前的第一輪比鬥雖有異曲同工之妙,但對他而言卻是難了很多。
因爲現如今他所需要辨識的草藥,已經不僅限於小祁山的範圍了。
別看洛川挑揀的速度很快,但其實他在中途也遇到了很多完全沒見過的草藥。
或許《百草洗煉錄》中有所記載,但洛川不是過目不忘的神童,他沒有辦法只用七天時間就將整本《百草洗煉錄》都背下來。
在這樣的情況下,別說是百分之百的正確率了,洛川覺得自己能答對七成以上就很不錯了。
所以他纔會拼了命地加快自己的速度,準確率不夠,就用數量來湊!
即便他只選對了七成的草藥,只要總量堆上去了,那麼正確的草藥自然也不會少。
但很可惜的是,洛川終究還是沒能把所有的草藥都投入玉瓶中,便眼前的光芒再次一閃,遺落的零星草藥瞬間消失了。
半個時辰到了。
藥王塔的二層樓重新恢復了原貌,而在洛川的眼前,除了那座玉瓶還在原地之外,那本厚厚的書冊也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塊溫潤如玉的石牌。
上面簡簡單單地刻了一個“一”字,便代表着從此刻起,洛川已經是一名初級一品藥師了!
石牌散發着柔和的翠光,裡面透着磅礴生機,就像是一株剛剛破土而出的新草。
“還是差了一些……”洛川的嘴角帶着苦笑,一把握住那石牌,心中卻是藏不住的遺憾。
然後他忽的想起,每一位藥師在成功獲得藥王塔認可之後,便可以在藥石牌的背面留下自己專屬的徽記,從此之後,這個徽記便代表了他本人。
如丹帝揚天笑的神鼎、藥聖李思壁的銀針、謝坤的火焰、孫興昌的祥雲……
洛川的臉上露出了柔和的笑容,隨即將手指落到自己的石牌之上,簡單地勾了一筆。
然後他站起身來,看着通往三層塔樓的長階,入了神……
同一時間,在藥王塔的大門外,謝長京等人雖然還在爲洛川助威吶喊,但不論是聲音還是氣勢,無疑都比之前弱了不少。
畢竟任誰嘶聲力竭地連續大喊一個時辰也受不了。
謝長京的嗓子早就沙啞無比了,但他眼中的亢奮之意卻是半點也沒有消退,只是過了這麼久,就算他對洛川抱有再大的信心,臉上也不禁流露出了一些擔憂。
更別說那些剛來百草堂的守堂弟子們了。
“長京,你說洛師兄現在怎麼樣了?怎麼隔了這麼久還沒出來啊……”
“洛師兄該不會被那幫糟老頭子們給關起門來暗算了吧,怎麼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聽着衆人的議論紛紛,謝長京心中也變得焦急了起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陣騷亂突然從隊伍的末端傳來。
“這是誰家丫鬟,怎麼跑到這裡來了?這裡可不是你們下人可以亂闖的地方,立刻離開!”
一個瘦骨嶙峋的外門弟子低聲喝道。
來人見到場中這麼大的陣勢,腳步不禁變得遲疑了起來,怯生生地開口道:“我……我在找我家少爺。”
“鬼知道你家少爺是誰,要找也別在這兒找,趕緊走!”
話音落下,旁邊一個大個子頓時不耐煩地說道:“聶老三,你跟這種下人費什麼話,直接動手趕出去不就好了。”
說着,那大個子便伸手向眼前的小姑娘抓去,掀起陣陣惡風。
然而,他的手還未觸及到對方的衣衫,便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因爲有一個人面帶惶恐地擋在了那個丫鬟的身前。
“李大壯!你找死嗎!”
聽着謝長京那無比憤怒的斥責聲,大個子先是一愣,隨即一股邪火從心底騰然而起。
是,他的確是剛來的百草堂守堂弟子,也是謝長京招募過來的,但從身份上來講,他可是堂堂外門弟子,而謝長京只是一個連降星都不曾完成的普通人。
大晚上的把他們叫來,站在藥王塔門口大喊大叫也就算了,現在這謝長京竟得寸進尺,敢爲了一個丫鬟對自己發難?
李大壯何時受過這種氣!
若不是念及謝長京有個長老大伯,與洛川也是交情匪淺,就憑謝長京這個態度,李大壯早就動手把他打得半身不遂了。
李大壯沉着臉,用最後的理智剋制着自己那蠢蠢欲動的星海,冷聲道:“你什麼意思?”
謝長京也是急了,一時也顧不得對方的身份,怒道:“你知道她是誰嗎!”
李大壯正在氣頭上,竟沒察覺到謝長京言語中的顫抖,倒是旁邊的聶老三暗暗皺了皺眉,問道:“莫非你認識她?”
謝長京瞪着一雙小眼睛,沉聲道:“這位是紅豆姑娘,是洛師兄的人!”
聞言,李大壯似乎終於有些回過味來了,但臉上的怒意並沒有因此而減輕多少,哪怕謝長京的這句話頗有些曖昧的意思。
“那……那又怎樣!我之前又不知道!”
謝長京知道這李大壯是個直腸子,當下也不藏着掖着了,上前一步,拉了拉李大壯的袖子,低聲道:“你認識我百草堂的前藥房管事,孔沂山嗎?”
李大壯不知道謝長京爲什麼突然提起這個人,但還是點了點頭:“認識,我有次來藥房拿藥,便是那孔管事負責的。”
“認識就好,那孔管事有個兒子叫孔祥林,就因爲對紅豆姑娘動了手,現如今已經被洛師兄廢了星海,變成了試藥童子,而孔管事也因爲這件事情,已經變成一捧黃土了!”
此言一出,那李大壯和聶老三紛紛倒吸了口涼氣,他們終於知道了謝長京的驚恐從何而來。
“你想死我不攔你,但你別連累我!”
一時之間,李大壯之前還被盛怒點燃的心立刻涼了半截,他狠狠地嚥了口唾沫,隨即拱了拱手道:“是大壯誤會長京兄弟了,這次還多虧兄弟救我!”
說完,李大壯趕緊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對紅豆說道:“紅豆姑娘,李某先前不認得你,多有得罪,還望姑娘不要介懷……”
紅豆睜着一雙大眼睛,無比驚訝地看着這一幕,隨即有些侷促地笑了笑,對着李大壯說道:“師兄言重了。”
說完,紅豆便不再管李大壯了,伸手一把拉住謝長京問道:“我家少爺呢?”
謝長京見紅豆沒有生氣,心中也是長舒了一口氣,趕緊答道:“洛師兄進到藥王塔裡面去了,應該很快就能出來,倒是紅豆姑娘……你怎麼來……”
謝長京剛說到這裡,便猛地一拍腦門兒,看着夜幕中的寒星點點,說道:“哎呀!是我疏忽了,沒想到這會兒竟然已經這麼晚了,也忘了叫人給紅豆姑娘知會一聲,想必紅豆姑娘是在家等急了吧?”
對此,紅豆倒是並不顯得羞怯,而是落落大方地點了點頭。
然後她擡起頭,看向前方那座神秘而冰冷的高塔,目色中流露出了一些擔憂。
她沒有去問謝長京,少爺爲什麼會在這藥王塔中,也沒有讓謝長京帶自己進去找少爺,只是輕輕抿緊了嘴脣。
聰慧如她,雖然並不知道洛川與孫藥師比斗的事情,但她知道,洛川一定是爲了自己。
之前洛川在家中閉門不出,整整七天七夜不眠不休,究竟做了些什麼,只有紅豆知道。
謝長京帶着紅豆來到了隊伍的最前方,雖然並沒有介紹紅豆的身份,但剛纔的一場風波卻是被很多人看在了眼中。
不到片刻之間,所有人都知道了紅豆是洛師兄的人。
或者說,是洛師兄的女人。
自然沒有人再敢對紅豆不敬,隱隱中更有不少人湊過來獻殷勤。
“紅豆姑娘,夜涼了,不如把我這件袍子披上吧?”
“紅豆姑娘,這邊有塊青石,來這兒坐……”
也別怪這些外門弟子勢利,原本他們來這百草堂,就是衝着洛川來的,一聽說紅豆是洛川的女人,誰還不抓緊機會表現表現?
這可是連謝長京都沒有的待遇。
畢竟在衆人眼中,謝長京只是洛川的狗腿子,而紅豆則是枕邊人,孰輕孰重,大夥兒還是分得很清楚的。
一時間,倒是把紅豆弄得更拘謹了些,滿臉的不知所措。
好在這樣的情況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爲很快,便有一束金光從藥王塔的二層樓灑了下來,照亮了整片天空,也照亮了紅豆的眼睛。
謝長京更是被嚇了一大跳,驚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別說是他了,就連在百草堂待了快兩年的那四個小藥童也是滿頭霧水,他們每日在這百草堂中穿行,可是從來沒見過藥王塔發光啊!
“難道是洛師兄……”
“不對啊,洛師兄的比鬥不是應該在一層樓嗎?興許是哪位同門正好在闖塔,現在剛好成爲一品藥師?”
“也不對!我曾經見過有人闖塔的情況,就算通過了考覈也不會出現這般異象!”
衆說紛紜之下,誰也猜不透在那藥王塔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毫無疑問的是,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藥王塔的二層樓。
所以當那專屬於孫興昌的祥雲徽記消失的時候,衆人都被深深地震撼了。
可還不等他們口中發出驚呼,便有一個新的圖案自二層樓的塔身上浮了出來。
像是一個水滴,又像是毫無意義的圓圈,或者信手塗鴉。
“新的徽記!我知道了!這是有人創造了二層樓草木考覈的新紀錄!”
有見多識廣之輩立刻叫了出來。
此言一出,滿場盡皆譁然,尤其是那四個小藥童。
畢竟他們比其他人更知道此事之難,難於上青天!聽說那二層樓的祥雲徽記可是十數年都不曾變換了!
隨即有人叫嚷道:“這麼說來,這個花生圖案就是那個破紀錄的藥師的專屬徽記?”
“什麼花生,這明明是一顆佛珠!”
“不對不對,應該是蓮子!”
這個話題一出,頓時所有人都開始猜測那徽記究竟是什麼,又代表着何等深奧的意義。
唯獨紅豆沒有參與進去。
不是因爲靦腆,而是因爲在她剛一看到那圖案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那是什麼,更猜到了這簡單的一筆是出自何人之手。
她情不自禁地低下了頭,露出了淺淺的笑容,掩下了雙頰的那片緋紅。
那不是水滴,也不是蓮子,更不是毫無意義的圓圈。
那是一枚紅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