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再生個孩子,心愛的伴侶這麼說時,啞巴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暗地裡狠狠掐了大腿一把,竟然不是夢。又看對方神色正常,不像被亞瑟洗腦的樣子,當然也看不出開玩笑的成分。但萬一是某種試探,此刻猴急地撲上去,不是要被扣分了?
思來想去,啞巴沒敢行動,而是把飯菜端上桌。兩素一葷加懶人飯,色香味俱全又考慮到營養搭配,分量剛好夠兩個成年男人吃完,不會浪費。
星騅一點也不客氣,上桌就端起碗開動,好像沒有不對勁,而且胃口比往常都好。掃光美味的飯菜還不夠,又意猶未盡地嚼了幾塊麻辣牛肉乾,還把蜜在土陶甕裡面打算釀酒的杏子掏出來吃。
啞巴怕他吃壞了,收拾完廚房趕緊去看,回屋才發現吃得太撐的自家愛人躺在牀上消食,樣子居然很可愛。啞巴從來不認爲一個三十歲的中年男子會和萌啊可愛之類的詞彙沾邊,但是他現在這個樣子,確實讓人心頭一動。男人忍不住走過去在牀沿邊坐下,伸手撫摸那個因爲吃太多而微微鼓起的肚皮。
“又沒懷上,裡面只有飯菜和大便,摸得這麼深情幹什麼。”打掉那隻大手,他拉男人一起躺下,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靠在結實的胸膛上,輕聲問:“樸寧,你喜歡孩子嗎?”
喜歡——這兩個字是寫在星騅手心裡的。
啞巴從背後抱住他,兩人依偎在一起,這種親密帶來的溫暖和從容有時候勝過激情和刺激,這也是男人能夠忍耐長時間無法宣泄,也不願逼迫對方與自己行房的主要原因。當然也是怕自己的衝動會嚇壞已經傷痕累累的星騅,而且對方似乎也很滿意沒有那方面生活的日子,除了今天!
忘記在哪裡看過這樣的報道,說日常的陪伴比牀上運動更能增加夫妻之間的感情聯繫,他以前不相信,可是到了桃源鄉竟然發現此說法很有道理。不過這也是因人而異是,像澤德和小林那一對,要是讓他們禁慾,估計沒三天就大吵特吵着分手了吧。
但他畢竟是男人,還是會有需求,這也是矛盾和痛苦的地方。
“樸寧,我得向你坦白一件事。”沉默了一會,懷中那個人忽然打開話匣子。
這段獨白的開頭有點嚇人,以至於啞巴的大腦在幾秒內冒出數種不好的假設,難道他要斷絕關係,或者是愛上了別人,要不就是我哪裡做的不好讓他不滿意了。怎麼辦,他會說出怎樣的字句,又會做出何種決定,而自己的去留又在何方?因爲腦補的內容太嚇人,男人的關節變得僵硬,緊緊抱住愛人的雙手好像生鏽的機械,連指尖都變得蒼白。
“我說了你千萬別生氣,其實我不喜歡孩子。”輕輕嘆氣,又說:“你知道我家裡很窮,小時候過得很不好,連吃飯都得和兄弟們搶,搶不過就得餓肚子。那時候我暗地裡埋怨過父母,既然生活條件這麼差,爲什麼還要生五個。特別是上學之後,看到那些獨生子女家庭,更對沒有能力撫養子女又要多生的家長十分牴觸。那時候我就發誓,一定不會讓我的孩子走自己的老路。如果我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經濟條件和文化程度跟不上,不能以身作則地教育他,就不會要孩子。”
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啞巴心痛地抱住星騅,一下下撫摸他的胳膊。同時也偷偷鬆了一口氣,假設千千萬,就是沒想到這一條,雖然也挺震驚的,但這算不了什麼大事。
熊孩子殺傷力這麼大,不喜歡小孩也沒什麼,再說不喜歡孩子不代表這個人沒有愛心或者人品有問題。星騅不管是作爲醫生還是作爲父親都仔細貼心,認真負責,從來沒把厭惡表現在臉上,也沒有怠慢過。他最大可能地盡了自己的責任,這就夠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個性,對事物的看法和好惡也不痛,我認爲只要沒傷害到別人,不危害社會,不管做什麼別人都管不着——啞巴這樣安慰他。
何況你沒有傷害過人,不是嗎?那些到你診所看病的小朋友,你永遠那麼溫和地接待,爲他們服務,還要安慰着急的家長。這些我都看在眼裡,你不需要爲自己的小脾氣內疚。再說了,小孩鬧騰起來也是夠煩的——男人嘩嘩地寫,同時很小心選擇措辭,就怕說錯話反而讓愛人難受。
“謝謝你幫我說話,但你不知道,懷上豆豆和苗苗時還是個大學生,沒有穩定的工作,更沒有收入,學業也沒有完成,未來簡直一片黑暗。那時候我恨過很多人,恨忽然受傷需要大筆欠款治病的父親,恨沒出息只知道種地的兄長,恨幫不上忙的拖後腿妹妹,更恨讓我走到絕境的你。說實話,第一眼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天之驕子。出生在那麼顯赫的家庭,有着無與倫比的外貌,比任何人都聰明的頭腦,無論做什麼都那麼優秀,遊刃有餘。我嫉妒你啊,樸寧,你擁有的實在太多了,多到我承受不住……”這是星騅第一次袒露心聲,說那些年的往事。
苦澀在空中蔓延,就連啞巴也深切地體會到他字句中的酸楚。
怎麼辦,我從來不知道他會這麼痛苦。啞巴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只是更加用力抱住星騅,希望他明白那些都過去了,現在的一切很美好。
他笑了笑,用手拍拍男人,示意他不要抱得這麼緊,要喘不過氣了,接着繼續說:“我從你家裡逃出來,身無分文,只能在街頭流浪,最後被學長收留。其實我怎麼會看不出他對我的想法,只是當時實在是走投無路,拒絕幫助可能活不下去。那一段時間,在他的幫助下我東躲西藏,就怕被你家的人找到,從來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壓力太大,我甚至想拿掉這個累贅。那時候我真的很恨肚子裡的這塊肉,覺得我悲慘的一生都是因爲身爲男人,卻能像女人那樣懷孕生子。我不想生下這個孩子,日日夜夜地想,可是真的到醫院時又下不了決心。”
“他們畢竟是我身上的一塊肉啊。”星騅說着,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無論這個世界多麼殘忍和不公平,無論我多麼牴觸孕夫的身份,無論我的人生多麼的灰暗和沒有希望,孩子都是無辜的。”
別說了,別說了!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你過得那痛苦!
啞巴的心跟着抽痛。
“後來,我接受了胚胎冷凍術,只生下豆豆,負擔大大減少。我想如果能努力唸書,精通醫術,考上從業資格證,起碼也能找份穩定的工作,至少養活一個孩子不是問題。”深呼吸了幾下,情緒稍微穩定下來,他才繼續說:“說實話,那時候我對豆豆還沒有太多情感,雖然知道他是我嫡親的兒子,但你明白嗎,我的身份不是父親而是母親。今後他長大了,該怎麼對他解釋這一切?而且嬰兒所需的一切用品都貴得我開始後悔,後悔把孩子帶到這個世界上來。作爲一個什麼都沒有窮學生,是不是能照顧好他,讓他衣食無憂,這些都是大問題。”
但你挺過來了,你很偉大——沒有參與孩子的出生和成長,沒能爲家庭付出,是啞巴最大的遺憾。
“我還有個憂慮的事,那就是明明是雙胞胎,卻只選擇了其中一個,這對苗苗來說太不公平了。”這件事雖然迫不得已,也是他心中始終沒跨過去的坎,一直內疚着。
苗苗會原諒你的,我保證,因爲我們會把他培養成知書達理,懂得感恩的好孩子——啞巴寫下這句話的同時,也深深體會到身爲父親的責任。這一次,他絕不會逃避,一定要給愛人和兒子最幸福快樂的時光。
“瞧我說了這麼多廢話,最重要的主題是什麼都快忘了。”星騅苦笑,回身抱住啞巴:“我說過我不喜歡孩子,但是有一天打工到很晚,帶着滿身疲憊回家租的小得跟鴿子籠一樣的單身公寓時發生了這麼一件事。照顧豆豆的志願者對我說,‘你不在家的時候不管怎麼哄豆豆,他都不開心,只有聽到你的腳步聲纔來了精神,看來最喜歡的還是爸爸啊。’這句話其實我當下是不相信的,我不認爲那麼小的孩子能明顯地表達喜怒哀樂,但當我靠近他,他就笑呵呵地伸出兩隻胖嘟嘟的小手要抱。我抱起他,他發出咯咯地聲音,口齒不清地叫了聲爸爸。”
“那一刻,全世界堆積在我身上的負能量都煙消雲散了。隨着這一聲稚嫩的呼喚,我內心中沉睡着的某種情感開始覺醒。我發現我真的好愛好愛他,好感謝他,感謝他選擇了我這個不稱職的父親,降落到這個貧窮又殘缺的家庭。”星騅哽咽着說完這段話,早已淚流滿面:“兩個孩子,是上天和你給我的,最珍貴的寶物。”
說完,他主動吻上啞巴的脣,兩人額頭貼着額頭,那麼近,甚至能感覺到彼此的呼吸。
“儘管生育很辛苦,撫養的過程也有各種困難,但看到孩子的笑臉,一切的一切都不值一提。所以我想再爲你生一個孩子,再一次體會那種美好和刻骨銘心。”他摟住男人的脖子,注視對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承諾:“我不是個浪漫主義者,也不知道怎麼打扮自己取悅你,更說不出什麼甜蜜的情話。但我願意,願意再一次與你結合,跟你共度餘生,爲你生兒育女,這就是我對你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