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和護士搭配的婚姻離婚的更多。因爲小醫生年輕的時候沒有選擇,沒有時間,只好跟護士。可隨年資和聲望的增長,到了中年,醫生地位顯赫,求你的人多了,護士沒什麼提高,很快醫生就覺得沒有交流的餘地,距離拉開了,也是要離的。
離婚,總是有理由的。與跟什麼人結婚無關。
3月25日
小蕾前天被打了。鼻青臉腫。我趕到的時候,鬧事的人已被110帶走。我真想殺了那幫混蛋!
還是上次腦出血的病人,爲一萬塊,隔三岔五過來鬧事。前天過來的時候是晚班,帶着傢伙來的,一大幫人,醫生躲在房間裡不出來,他們就衝到護士值班臺去把小蕾揍了一頓。
小蕾眼角縫了三針,嘴巴腫得像桃子,腿上軟組織挫傷,驚魂未定。我陪她去派出所錄的口供。
無論我怎麼哄,她都拒絕開口說話,也不願意回家,她可能不想她父母看見她這個樣子。
科裡的人要來看她,她拒絕了,一個人躲在我的房間裡不吃不喝不哭不說話。我很難受,不知道怎麼幫她。
昨天接上級衛生局的通知,要求我們以大局爲重,強調和諧,把病患的錢退還給他,這件事就算過去了。否則每天來鬧,就爲一萬塊,外人看着難看,我們又不能跟他們日日糾纏。
開科會的時候,大家都很不高興。第一不同意賠款,要求患者自己去打官司,我們奉陪,第二要告他們故意傷害。要是每個人對治療稍有不滿,都帶人過來打砸搶,那我們醫生的人身安全怎麼保證?什麼是和諧,和諧不能以犧牲我們的安全爲代價。他們農民的命是命,我們的命不是命嗎?如果每次都以我們的退讓告終,以後醫院就是一個沒有公信力的地方了,每個人都可以隨意質疑我們的診斷。我們的每一步診斷,無論再怎麼清晰,再怎麼備至,都不能保護我們自己,那這個職業,不做也罷!
這一段時間,坐診的醫生都沒有好氣。凡是來看病的,都全面檢查一遍,任何一個疏漏都不放過,免得日後起紛爭。
人和人就是這樣對立起來的。我們也知道90%以上的患者都是善良的通情達理的,但我們判斷不出誰是會製造事端的10%,爲保護自己,防患於未然,所有的人統統被假定爲鬧事患者。你拿來的二級醫院的片子,我們不承認,你昨天剛量的指標,今天要重新做過,我們只認我們醫院的設備測出來的結果。
我如果好心替你省錢,憑直覺判斷,而少做一樣檢查,萬一不巧恰恰就是省下的那部分出了麻煩,責任肯定是我的。我不想再擔負任何責任了,我應該擔負的和我不應該擔負的。
我所有的悲憫之心,就這樣被毀掉。
第32節:心術(32)
今天聽王教授在手術檯上說:"他自己要求保守治療,我就給他保守治療。"
"那個病怎能保守治療?!開一刀就解決的事,這樣拖下去會死人的!"
"他病死了,那是他自己的事。萬一我要求他開刀開出問題了,那就是我自己的事。現在我對病人的態度就是,你是上帝,你是老闆,你是消費者,你告訴我,你想怎樣?你要開刀?好,我給你開,但請你自己負起全部責任。你不要開刀?好,那就不開,你也不要到我們醫院來治,免得說被我治死的。我絕對不會給他任何一點我專業方面的建議。我多的任何一句嘴,以後都有可能是我捱打的理由。"
怨恨就是這樣積累起來的。
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任何行業,都是良莠不齊,但肯定是良多莠少。如果這世界良少莠多,那麼早就亂套了。
可就是那幾個莠,將所有的良都貼上被懷疑的標籤。
好心沒有好報。所以,我們就不用好心了。
科裡今天去賠錢,一萬塊,帶着傷痛和恥辱。
領導也不問小蕾,任她歇着。副主任讓我勸勸小蕾,讓她息事寧人,不要告了,撤訴吧!大家都知道她是受害者,承擔了委屈,可這就是現實。
我回去以後感到很難跟小蕾張口。
我的心很冷很冷,我要重新考慮一下我當初選擇這個職業的原因。
網友:看到小蕾被打,很有感觸。將近十年前,老公從日本留學回國,分到神經內科,雖不是手術科室,可死亡率也是很高的。到科裡報到的第一天,護士長先不介紹病房怎麼樣,而是先介紹醫生值班室的窗戶和後門怎麼開,說是預防值班時被患者家屬打。護士長還親自表演怎樣逃生,那認真勁兒,把老公給逗樂了。回家還跟我開玩笑說,哪天你接到電話說我被打了,要去病房探視啊。
可自從他獨立值班的第一天起,他就體會到這不是玩笑,是事實。自此,每次他值夜班我都會擔心。還好,只堅持了一年,就又背井離鄉了。
說到再次出國,跟他的一次同學聚會有一點點關係。
剛留學回國不久,從醫生辦公室出來,一位打扮入時的女士很有禮貌地跟他打招呼,×老師你好!(不知聽誰說的是剛出國留學回來的博士)我是××××的藥商代理,如果你開××××藥,一盒可以提×××元。老公沒好氣地跟她說,如果你們的藥有效,不給提成我也會開的,藥不好,給多少我都不會開的。
同學聚會的時候,老公跟他的同學討論這件事,一位從前要好的哥們兒說,老兄,我看你還是再出國吧,這裡已經不適合你了。
沒過幾個月,就喝告別酒了,他確實已經不適合這個社會了,他是適應能力比較差的那種人。
第33節:心術(33)
3月26日
今天小蕾辭職了。這是我早已預料到的情況。
我沒預料到的情況是,她跟我分手。
我想,她的決定是對的。對於一個沒有能力保護她的男人,對於一個除了忙碌,什麼都不能給予她的男人,對於一個在她被打之後沒有勇氣拎着榔頭幫她復仇的男人,對於一個在她受了委屈之後向她轉達領導意見,不要告傷害她的人的男人,是不配做她男朋友的。
小蕾走好。
你已經不是那個曾經讓你愛不夠的白衣天使了,你可以做你認爲正確的事。在這個職業內,我們束縛了你的手腳,現在你已經自由了,我支持你告到底。
小蕾把她所有的東西都搬走了,在我回來以後,就剩下一間空空蕩蕩的屋子。這間屋子對我而言,太大了。
我送給她的HELLOKITTY她留在這裡,這是我們的愛情能夠留下的惟一紀念。
我不想當醫生了。
可我能做什麼呢?在經過四年醫學本科、五年碩博、兩年住院醫生之後,我能做什麼呢?
3月29日
今天早上大師兄率領我們查房,看到一個女患者住在加牀上,過道被塞得行走困難。
我們科的人最大的特點就是瘦。因爲稍微胖點的,擠不進加滿牀的走廊。我們笑稱這是自然選擇,胖醫生都被選擇掉了。
大師兄看完她片子後問:"你有什麼不好?"
"我沒什麼不好。"
"那你住進來幹嗎?"
"我腦子裡長了個瘤,我要開掉。"
"你不需要開刀。這個瘤子是良性的,而且幾乎不發展,也許到你死都不會影響你。你是怎麼發現的?"
"我面神經疼,一查,偶然發現的。"
"你不需要開刀。我看看你主治大夫是誰,我去跟他商量一下。"
"主治是霍大夫。"
大師兄一言不發地走了。
過一陣子,大師兄看到二師兄,問他:"你最近春風得意愛情順利嘛!"
"是的是的。"
"剛從香港回來?聽說住的是高檔的半島酒店啊!"
"風景真的很美!窗戶就面對維多利亞灣喏!晚上有幻影香江燈光表演,雖然鈔票貴點。"
"一趟花費肯定不小。"
"難得的啦!小芹第一次跟我出去,總要撐點門面。"
"這個門面你打算撐多久?"
"什麼意思?"
"老二,我不贊成你跟這個小芹來往。人要和自己相當階層的人交往纔不會覺得壓迫。你知道你最近看了多少病人嗎?你開了多少藥?"
"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你明白。開藥這些都是小意思,但你非讓病人開不必要的刀,就有點過了。我早上查房,看到那個加牀了。我跟她說讓她回去,不要開刀了。我希望你以後注意,類似的事不要再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