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頭在廁所裡偷看女人屁股後身敗名裂,我們劉鎮的羣衆都認識這個十四歲的少年了。在大街上,年輕的姑娘們躲着他,沒發育的小女孩和上了年紀的老女人也躲着他。李光頭憤憤不平,心想自己在廁所裡偷看了不到兩分鐘,享受的卻是強姦犯的待遇。不過有失也有得,他偷看到了林紅的屁股。林紅是我們劉鎮美人中的美人,上了年紀的男人和年輕的男人,還有正在發育的男人,見了她都是目不轉睛一臉癡呆,流口水的比比皆是,還有人見了她一陣激動流出了鼻血。到了晚上,我們劉鎮不知道有多少個房間裡,有多少張牀上,有多少個男人閉着眼睛想象着她身體的兩三個部位起勁**。這些可憐蟲平日裡一個星期能見到她一次已經是吉星高照了,而且見到的也只是她的臉,她的脖子和她的手,到了夏天運氣會好一些,還能見到她穿涼鞋的腳和裙子下面的小腿,除此以外他們什麼都見不到,只有李光頭見到過她的光屁股,這讓我們劉鎮的男羣衆十分羨慕,都說這是李光頭前世修來的豔福。
李光頭也因此一舉成名,雖然女羣衆紛紛躲着他,男羣衆見了他都是一臉的親熱,而且笑得意味深長,在大街上摟着他的肩膀,沒話找話說些什麼,看看四下沒人時,就會悄悄地問:
“喂,小子,看見什麼了?”
這時李光頭故意響亮地說:“看見了屁股!”
說話的男人就會嚇一跳,捏着李光頭的肩膀說:“他媽的,小聲點。”
然後仔細觀察四周,發現沒有人注意他們,繼續悄悄地問李光頭:“喂,林紅那個……怎麼樣?”
李光頭小小年紀就知道了自己的價值所在,他明白了自己雖然臭名昭著,可自己是一塊臭豆腐,聞起來臭,吃起來香。他知道自己在廁所裡偷看到的五個屁股,有四個是不值錢的跳樓甩賣價,可是林紅的屁股不得了,那是價值連城的超五星級的屁股。李光頭後來之所以能夠成爲我們劉鎮的超級鉅富,因爲他是個天生的商人。他十四歲的時候就拿着林紅的屁股跟人做起了生意,而且還知道討價還價。他只要一看到那些好色男羣衆的親熱嘴臉,只要有人摟着他的肩膀,只要有人拍着他的肩膀,他就知道他們都是想到自己這裡來打聽林紅的屁股秘密。
派出所的五個民警假公濟私地在他這裡打聽林紅的屁股秘密時,李光頭如實交待,一點不敢隱瞞。此後李光頭學聰明瞭,他不再供應免費的午餐,在那些假裝親熱的男羣衆面前,李光頭守口如瓶,連根**的影子都不會透露,只說“屁股”這兩個字,讓那些前來了解林紅屁股的男羣衆聽後摸不着頭腦。
那個劉作家,本來是我們劉鎮五金廠的車牀工人,因爲他愛舞文弄墨,又能說會道,深得劉鎮五金廠廠長的賞識,提拔他當了五金廠的供銷科長。劉作家已經有個女朋友了,他的女朋友不醜也不美,這個劉作家當上了供銷科長,又在縣文化館的油印雜誌上發表了兩頁的小說,覺得自己飛黃騰達了,覺得現有的女朋友配不上自己了,他見異思遷瞄上了林紅,這是我們劉鎮所有已婚和未婚男人的共同心願。劉作家想甩掉他的女朋友,他女朋友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她堅決不幹,她要緊緊咬住功成名就的劉作家。她站到了派出所門外的大街上痛哭流涕,說自己已經被劉作家睡過了。她哭訴的時候,十根手指全伸開了,我們劉鎮的羣衆以爲她被劉作家睡了十次,結果她說出來把羣衆嚇了一跳,這個劉作家和她睡過一百次了。她這麼又哭又鬧以後,劉作家不敢甩掉她了。那年月的男女只要是睡過了就得結婚,五金廠的廠長把劉作家叫過去臭罵一頓,告訴他,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條路是和這個女朋友結婚,這樣他就可以繼續幹他的供銷科長;另一條路是他甩掉這個女朋友,那他就下輩子再當科長吧,這輩子他只能看守大門打掃廁所了。劉作家權衡利弊,覺得前途比婚姻更爲重要,只好在女朋友面前低頭認錯。兩個人立刻和好如初,並肩逛商店,並肩看電影,開始打造傢俱籌辦婚事。
趙詩人對劉作家的遭遇深表同情,劉作家把自己的一生交給了這麼一個不知羞恥的女人,真是一時的情慾衝動,毀了一生的前程。趙詩人深感惋惜,他逢人就說:
“這就叫一失足成千古恨。”
羣衆不同意趙詩人的話,羣衆說:“怎麼是一失足呢?他都和她睡了一百次了,起碼也失足一百次了。”
趙詩人啞口無言,只能換了一個說法,他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羣衆還是不同意,他們說:“他是英雄嗎?她也不是個美人。”
趙詩人連連點頭,心想羣衆個個長着一雙雪亮的眼睛,這個劉作家連個非美人關都過不了,他還能幹些什麼出來?趙詩人不再對劉作家表示同情和惋惜了,他擺了擺手,不屑地說:
“他呀,成不了什麼氣候。”
劉作家雖然籌辦婚事了,可是他身在曹營心在漢,他對林紅的美色垂涎三尺,每天晚上入睡之前就像是練氣功似的使勁想着林紅的方方面面,指望着能到夢鄉里去和林紅做個露水夫妻。雖然劉作傢伙同趙詩人揪着李光頭在我們劉鎮轉着圈子游街,可是李光頭心裡掌握着林紅的屁股秘密,劉作家對李光頭還是刮目相看。爲了讓自己在想象裡和睡夢裡和林紅相遇**時有真實感和現場感,劉作家迫切地想知道林紅身體的秘密,在那次遊街以後他每次見了李光頭都像個老朋友似的笑臉相迎,不過他對李光頭說來說去的只有“屁股”兩個字很不滿意,有一天他像個兄長一樣拍拍李光頭的後腦勺說:
“你嘴裡能不能吐出些別的東西來?”
李光頭問他:“要我吐什麼?”
劉作家說:“這‘屁股’二字太抽象了,說得具體一點……”
李光頭響亮地說:“屁股怎麼具體?”
“喂,喂,別喊叫。”劉作家看看四周沒人,用手比劃着說:“屁股有大有小,有瘦有胖……”
李光頭想起來自己在廁所裡看到的一排五個屁股,他差不多是驚喜般地說:“屁股確實有大有小,有瘦有胖。”
接下去他又守口如瓶了,劉作家以爲他需要啓發,就耐心地說:“屁股就跟臉一樣,每個人長得都不一樣,比如有些人臉上有顆痣,有些人臉上就沒有痣。喂,林紅那個……怎麼樣?”
李光頭仔細想了想後說:“林紅臉上沒有痣。”
“我知道她臉上沒有痣。”劉作家說,“我沒問她的臉,喂,她的屁股怎麼樣?”
李光頭小小年紀就會皮笑肉不笑了,他悄悄問劉作家:“你給我什麼好處?”
劉作家只好向李光頭行賄,他以爲李光頭還是個小孩,弄了幾顆硬糖來打發他。李光頭吃着劉作家的硬糖,讓劉作家的身體彎下來,讓劉作家的耳朵自己湊上來,然後李光頭裝神弄鬼地把那個不值一提的小屁股仔細描述了一番,劉作家聽後滿臉的疑惑,他低聲問李光頭:
“這是林紅的屁股嗎?”
“不是。”李光頭說,“是我偷看到的最小的一個屁股。”
“你這個小王八蛋。”劉作家低聲罵道,“我問的是林紅的屁股。”
李光頭搖着頭說:“我捨不得說。”
“他媽的。”劉作家繼續罵道,“她不是你媽,不是你姐姐……”
李光頭覺得劉作家說得有理,他點了點頭說:“你說得對,她不是我媽,不是我姐姐……”
接着他又搖頭了,他說:“可她是我的夢中情人,我還是捨不得說。”
“你小小王八蛋有什麼夢啊?”劉作家焦急萬分,他問李光頭:“怎麼樣你才捨得說了?”
李光頭皺着眉想了很久說:“你請我吃碗麪條,我就捨得說了。”
劉作家遲疑了一會兒,咬咬牙說:“好吧。”
李光頭吞着口水,得寸進尺地說:“我不吃九分錢一碗的陽春麪,我要吃三角五分錢一碗的三鮮面,裡面要有魚有肉還有蝦。”
“三鮮面?”劉作家叫起來,“你這小王八蛋獅子大開口,我大名鼎鼎的劉作家一年裡也吃不了幾次三鮮面,我自己都捨不得吃,我會請你吃嗎?你是做夢想吃屁。”
李光頭聽了連連點頭,他說:“是啊,你自己都捨不得吃的三鮮面,怎麼捨得請我吃呢?”
“就是。”劉作家很滿意李光頭的態度,他說,“你就吃一碗陽春麪吧。”
李光頭吞着口水,一臉遺憾地說:“吃了陽春麪,我還是捨不得說。”
劉作家氣得咬牙切齒,他恨不得對準李光頭的嘴臉狠狠給上一拳,揍他個七竅出血。可是氣到最後劉作家還是同意請李光頭吃三鮮面了,他罵了一聲,他不再罵“他媽的”了,他罵了一聲“他奶奶的”,然後他說:
“就請你吃三鮮面,你要一五一十清清楚楚地告訴我。”
那個姓童的鐵匠也來李光頭這裡打探林紅的屁股消息了,他老婆的胖屁股被李光頭偷看以後,他在大街上使出了打鐵的力氣揍了李光頭一個大嘴巴,揍掉了李光頭兩顆牙齒,揍得李光頭的耳朵裡嗡嗡響了一百八十天。童鐵匠也是個身在曹營心在漢的男人,他每天晚上摟着自己的胖老婆睡覺,閉上眼睛想着的全是林紅的婀娜身影。童鐵匠說話不像劉作家那樣拐彎抹角,他說話直截了當,他在大街上見到李光頭後,用寬大的身體擋住李光頭,低頭問:
“喂,小子,你還認得我嗎?”
李光頭擡着頭說:“你燒成了灰我也認得。”
童鐵匠聽了這話感覺很不爽,他沉着臉說:“你小子在詛咒我死?”
“不是,不是……”
李光頭趕緊解釋,心想他的大巴掌千萬不要再揍上來了。李光頭用手拉開自己的嘴脣,讓童鐵匠往裡面看看,他說:
“看見了吧,少了兩顆牙,就是被你揍掉的……”
李光頭又指指自己左邊的耳朵說:“裡面養着蜜蜂似的,還在嗡嗡響着呢。”
童鐵匠嘿嘿地笑了起來,他當着大街上來往的羣衆大聲說:“看在你還是個孩子份上,我請你吃碗麪條,算是補償你了。”
童鐵匠大搖大擺地向着人民飯店走去,李光頭雙手背在身後跟着走去,他心想毛主席說過,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這童鐵匠突然想請他吃麪條了,一定是想來打聽林紅的屁股,他雙手仍然背在身後,小步跑上去悄悄問童鐵匠:
“你請我吃麪條,也是爲了打聽屁股吧?”
童鐵匠嘿嘿笑着點點頭,他誇獎李光頭:“你小子很聰明。”
李光頭說:“你家裡已經有一個屁股了……”
“男人嘛,”童鐵匠低聲說,“都是吃着碗裡,看着鍋裡。”
童鐵匠像個闊佬似的走進人民飯店,他坐下來以後就是個小氣鬼了,他沒有給李光頭要一碗三鮮面,給他要了一碗陽春麪。李光頭心裡哼了一聲,沒有說話。等到陽春麪端上來了,李光頭拿起筷子呼呼地吃了起來,吃得滿頭大汗,吃得鼻涕都流出來了。童鐵匠看着他的鼻涕流到嘴邊,他呼地一聲吸了回去,然後鼻涕又出來了,又慢慢地流到嘴邊,他又呼地一聲吸了回去。童鐵匠看着李光頭吸了四次鼻涕,將麪條吃下去一半了,還不開口。童鐵匠有些急了,他說:
“喂,喂,別光顧着吃,該說話了。”
李光頭吸了吸鼻涕,擦了擦汗水,向四周看看,然後悄聲說了起來。他沒有說林紅的屁股,說的是一個胖屁股。李光頭說完以後,童鐵匠疑神疑鬼地看着他,疑神疑鬼地說:
“怎麼像是我老婆的屁股……”
“就是你老婆的屁股。”李光頭認真地說。
童鐵匠勃然大怒,揮起巴掌喊道:“我抽死你這個小王八蛋!”
李光頭趕緊跳起來,躲開他的大巴掌。飯店裡的人全扭頭看着他們,童鐵匠只好把準備抽打的手掌改成招手的樣子了,他對李光頭說:
“回來,坐下。”
李光頭對飯店裡的其他人又是點頭又是笑,心想只要有他們在場,童鐵匠不敢對他怎麼樣。他重新在童鐵匠對面坐下來,童鐵匠臉色鐵青地對他說:
“快說,快說林紅的……”
李光頭看看四周,飯店裡的其他人還在看着他們,他放心地笑了笑,然後壓低聲音說:
“肉有肉價,菜有菜價,一碗陽春麪是你老婆屁股的價,林紅的屁股是一碗三鮮面。”
童鐵匠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看着李光頭若無其事地端起那碗麪條,童鐵匠一把搶了過來,他惡狠狠地說:
“不給你吃啦,老子自己吃。”
李光頭扭頭去看飯店裡的其他人,那些人疑惑不解地看着他和童鐵匠,剛纔還是李光頭在呼呼吃着的麪條,現在是童鐵匠呼呼吃上了。
李光頭笑着向他們解釋:
“是這樣的,他先請我吃了半碗麪條,我又回請他吃了半碗麪條。”
李光頭從此明碼實價,一碗三鮮面交換林紅屁股的秘密。李光頭耳朵裡還在嗡嗡響着的半年裡,吃了五十六碗三鮮面,從十四歲吃到了十五歲,把面黃肌瘦的李光頭吃成了紅光滿面的李光頭。李光頭心想真是因禍得福,應該是一輩子三鮮面的份額,他半年時間就全吃下去了。那時候李光頭還不知道自己後來會成爲億萬富翁,不知道自己後來會將世上的山珍海味吃遍吃膩。那時候的李光頭還是個窮小子,有一碗三鮮面吃,他就美滋滋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就像是到天堂裡去逛了一次,他半年裡美滋滋了五十六次,也就是去了天堂五十六次。
李光頭不是每次都能順利地吃到三鮮面,每次都有這樣那樣的波折,每次都是他經過鬥爭後才吃到的。那些前來打探林紅屁股秘密的人,都想拿一碗陽春麪來糊弄他,李光頭從不上當,他每次都是耐心細緻地和人討價還價,每次都吃到了三鮮面,而不是陽春麪。那些請他吃了三鮮面的人,個個對他刮目相看,他們都說這個十五歲的小王八蛋比五十歲的老王八蛋還要精明世故。
童鐵匠打鐵鋪子的斜對面有一個磨剪刀的鋪子,磨剪刀的是父子兩人,父親叫老關剪刀,兒子叫小關剪刀,小關剪刀十四歲從父學磨,現在二十多歲,未婚無女友,對林紅也是傾慕已久,他想用一碗陽春麪來交換林紅的屁股秘密,小關剪刀見了李光頭伸出磨剪刀磨白了的手,晃來晃去,說李光頭的好日子不會太久了,說林紅馬上就會有男朋友了,說林紅有了男朋友,就沒人再請李光頭吃麪條了,所以李光頭應該抓住最後的時機趕緊把陽春麪吃了,到了那時候別說是陽春麪了,就是麪湯也喝不到了。
李光頭聽了這話有些不明白,他問:“爲什麼?”
小關剪刀說:“你想想,林紅有了男朋友,她男朋友肯定比你知道的多吧?別人都到林紅男朋友那裡去打聽了,誰還會來理睬你呀?”
李光頭初一聽覺得很有道理,仔細一想發現了裡面的破綻,他嘿嘿笑個不停,對小關剪刀說:
“林紅的男朋友會告訴你們這些嗎?”
接着李光頭仰起臉眯着眼睛,無限憧憬地說:“有一天我要是成了林紅的男朋友,我就什麼都不會說了……”
然後李光頭厚顏無恥地對小關剪刀說:“趁着我還不是林紅的男朋友,你抓住時機趕緊請我吃三鮮面……”
李光頭雖然在三鮮面上面寸步不讓,不過他是一個講究信譽的人,只要吃到了三鮮面,他就會毫無保留地說出林紅屁股的全部秘密。所以他的顧客源源不斷,始終是求大於供,而且還有回頭客,有一個健忘的人回頭了三次。
李光頭在講述林紅屁股的模樣時,所有的聽衆都是一樣的表情,都是半張着嘴,聽得出神入化,口水流出來了都不知道。聽到最後,那些聽衆都會若有所思地說上一句:
“有點不對。”
李光頭的詳細描述,讓他們知道了每天晚上**時想象的林紅屁股和真實的有所出入。
我們劉鎮的趙詩人也找過李光頭,李光頭吃到的五十六碗三鮮面,其中有一碗就是趙詩人請的。李光頭吃着趙詩人的三鮮面時神采飛揚,他說不知道爲什麼,趙詩人請吃的三鮮面比別人請吃的好像更加鮮美。他得意洋洋,拍着胸脯對趙詩人說:
“全中國只有一個人吃過的三鮮面比我多。”
趙詩人問他:“是誰?”
“毛主席。”李光頭虔誠地說,“毛主席他老人家當然是想吃什麼就能吃到什麼,別的人就不能和我比啦。”
趙詩人也經常在那個廁所裡偷看女人屁股,那個廁所是趙詩人的地盤,可他偷看了一年都沒看到林紅的屁股;這個李光頭也就是匆匆過客,在趙詩人的地盤上只偷看了一次,就看到了林紅的屁股。趙詩人覺得自己是前人栽樹,這個李光頭是後人乘涼。那天要不是李光頭搶先在那裡偷看,看到林紅屁股的第一人肯定是他趙詩人了,趙詩人覺得李光頭命裡有貴人相助,纔有這麼好的運氣。那天趙詩人本來也是準備來偷看女人屁股的,他捉拿了李光頭以後,興奮的滿臉通紅,他對女人屁股一下子沒有興趣了,興趣全跑到李光頭那裡去了,所以他押着李光頭沒完沒了地遊街。
很多人都從李光頭那裡瞭解到了林紅屁股的秘密,趙詩人也不甘落後,他當然不會放過李光頭,他找到李光頭的時候,別說是三鮮面了,就是一碗陽春麪他也不願意請。雖然他押着李光頭遊街,讓李光頭臭名昭著,但也是他一手成就了李光頭的五十多碗三鮮面,一手成就了李光頭的滿面紅光,他覺得李光頭應該是飲水不忘掘井人。趙詩人拿出縣文化館出版的油印雜誌,露出李白的表情和杜甫的眼神,翻到有他詩歌的那一頁,向李光頭炫耀他的作品。李光頭伸手去拿這本油印雜誌時,趙詩人像是有人要搶他錢包似的緊張,他揮手打開了李光頭伸過來的手,他不讓李光頭碰他的油印雜誌,他說李光頭的手太髒了,他自己拿着油印雜誌讓李光頭讀他的詩歌。
李光頭沒有讀他的詩歌,而是在數他詩歌的字數,數完後李光頭說:“太少了,才四行,每行七個字,總共才二十八個字。”
趙詩人很不高興,他說:“雖說只有二十八個字,可是字字珠璣啊!”
李光頭說他理解趙詩人對自己作品的鐘愛,他老練地說:“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別人的好。”
趙詩人不屑地說:“你小小年紀知道什麼呀!”
然後趙詩人切入正題,他說自己正在寫一篇小說,寫一個少年在廁所裡偷看女人屁股被活捉的故事,裡面有幾段心理描寫需要李光頭的幫助。李光頭問趙詩人:
“什麼心理描寫?”
趙詩人啓發他:“你第一眼看到女人屁股時是什麼樣的心理?比如你看到林紅屁股時……”
李光頭恍然大悟,他說:“原來你也是來打聽林紅屁股的,一碗三鮮面。”
“胡說。”趙詩人氣憤地說,“我是那樣的人嗎?我告訴你,我不是劉作家,我是趙詩人,我早就把自己的生命獻給神聖的文學了,我已經立下了誓言,我要是不在全國一級的文學雜誌上發表作品,第一我不找女朋友;第二我不結婚;第三我不要孩子。”
李光頭覺得趙詩人這句話裡面有毛病,他讓趙詩人把剛纔的話重複一遍,趙詩人以爲自己的話打動李光頭了,聲情並茂地重複了一遍。李光頭找到毛病了,他得意萬分地對趙詩人說:
“你說話文理不通,你不找女朋友,怎麼可能結婚?怎麼可能有孩子?所以你有個第一就行了,第二和第三都是多餘的。”
趙詩人氣得啞口無言,嘴巴張了幾下後說:“你不懂文學,我不和你說這些,還是說你的心理吧……”
李光頭伸出一根手指:“一碗三鮮面。”
趙詩人心想世上還有這麼無恥的人,他咬牙切齒了一會兒後,繼續滿臉笑容地勸說李光頭,他說:
“你好好想想,你是我小說中的主人公,我的小說發表後出了名,你不也跟着出名了嗎?”
趙詩人看到李光頭認真地在聽着他的話,他繼續說:“你出了名,還不對我感恩戴德……”
李光頭乾笑了幾聲說:“你把我寫成個反面人物,我還會對你感恩戴德?”
趙詩人嚇了一跳,心想這個小小年紀的李光頭怎麼這樣老練,難怪別人都說這個十五歲的小王八蛋比五十歲的老王八蛋還要精明世故。趙詩人努力微笑着說:
“小說結尾時,少年改邪歸正了。”
李光頭對趙詩人的小說一點興趣都沒有,他伸出一根手指斬釘截鐵地說:“不管是我的心理,還是林紅的屁股,都是一碗三鮮面。”
“秀才遇上兵啊,有理說不清。”趙詩人仰天長嘆,然後心疼不已地說:“好吧!”
趙詩人和李光頭來到了人民飯店,李光頭吃着趙詩人買單的三鮮面,開始說起自己當時看到女人光屁股時的心理,他說他當時是渾身發抖,趙詩人說:
“這是身體,你的心呢?”
李光頭說:“心也跟着一起抖啊。”
趙詩人覺得李光頭說得好,趕緊在筆記本上記下來。接下去說到林紅的屁股時,李光頭擦着三鮮面吃出來的滿頭汗水和滿嘴鼻涕,回憶了很久之後說:
“不抖了。”
趙詩人不明白,他問:“爲什麼不抖了?”
“就是不抖了。”李光頭說,“我看到林紅的屁股後,完全被迷住了,什麼感覺都沒有了,只有屁股,只想看得更多更清楚,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要不你進來時我怎麼會不知道?”
“有道理。”趙詩人兩眼閃閃發亮,“這就叫此處無聲勝有聲,這可是藝術的最高境界啊!”
接下去李光頭說到林紅緊繃的皮膚和微微突起的尾巴骨時,趙詩人呼哧呼哧喘上粗氣了。李光頭說到如何讓身體更往下去一點,如何想去看一看林紅的**和長**的地方是什麼模樣時,趙詩人也像聽鬼故事似的滿臉的緊張神情,和當初派出所民警的神情一模一樣。趙詩人馬上就要聽到**段落時,發現李光頭的嘴巴閉上了,趙詩人焦急地問:
“後來呢?”
“沒有後來了。”李光頭非常生氣地說。
“爲什麼沒有後來?”趙詩人還沉浸在李光頭講述的情境之中。
李光頭敲着桌子說:“就是在這關鍵的時候,你這個王八蛋把我揪上去啦!”
趙詩人連連搖頭,無限惆悵地說:“我這個王八蛋要是晚進去十分鐘就好了。”
“十分鐘?”李光頭低聲叫道,“你這個王八蛋晚進來十秒鐘都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