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我開始寫作一部望不到盡頭的小說,那是一個世紀的敘述。2003年8月我去了美國,在美國東奔西跑了七個月。當我回到北京時,發現自己失去了漫長敘述的慾望,然後我開始寫作這部《兄弟》。這是兩個時代相遇以後出生的小說,前一個是文革中的故事,那是一個精神狂熱、本能壓抑和命運慘烈的時代,相當於歐洲的中世紀;後一個是現在的故事,那是一個倫理顛覆、浮躁縱慾和衆生萬象的時代,更甚於今天的歐洲。
一個西方人活四百年才能經歷這樣兩個天壤之別的時代,一箇中國人只需四十年就經歷了。四百年間的動盪萬變濃縮在了四十年之中,這是彌足珍貴的經歷。
連結這兩個時代的紐帶就是這兄弟兩人,他們的生活在裂變中裂變,他們的悲喜在爆發中爆發,他們的命運和這兩個時代一樣地天翻地覆,最終他們必須恩怨交集地自食其果。
起初我的構思是一部十萬字左右的小說,可是敘述統治了我的寫作,篇幅超過了四十萬字。寫作就是這樣奇妙,從狹窄開始往往寫出寬廣,從寬廣開始反而寫出狹窄。這和人生一模一樣,從一條寬廣大路出發的人常常走投無路,從一條羊腸小道出發的人卻能夠走到遙遠的天邊。所以耶穌說:“你們要走窄門。”他告誡我們,“因爲引到滅亡,那門是寬的,路是大的,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門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
我想無論是寫作還是人生,正確的出發都是走進窄門。不要被寬闊的大門所迷惑,那裡面的路沒有多長。
——餘華2005年7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