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恩看着這位相熟,甚至稱得上合作伙伴的矮人金融家那躊躇的腳步,再加上坐在自己桌對面,臉上帶着看樂子笑容的情報頭子。
一股不妙的感覺頓時涌上心頭。
“你剛纔說,我的”
藍恩手裡的酒杯還舉在半空,但他那張宛如精美藝術品的臉卻扭過了頭,表情木然的看着塔勒。
“儲蓄?”
塔勒像是要掩蓋笑容一樣,舉起了裝着瑞達尼亞啤酒的大木杯,用喝酒的動作把臉擋住。
可是那‘吭哧吭哧’的憋笑聲依舊掩蓋不住,灑落的冰鎮瑞達尼亞啤酒也沾溼了他的領口。
而就算是矮人的腿短,並且席樂頓的腳步跟要上絞刑架一樣遲疑,這會兒功夫也足夠他從客房門口磨嘰到桌子邊了。
矮人又矮又壯的身體本該像是個鐵墩子,或者裝酒的橡木桶。
可是席樂頓現在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吧,下巴都快抵住胸口了。
這種角度看上去更像是個肉球。
他唉聲嘆氣的走到藍恩所在的桌子邊,兩條小短腿一蹦,屁股就砸在了板凳上。
“你再給俺笑一聲,俺就把你的門牙給錘到腚眼裡!”
席樂頓·吉安卡迪,一個已經在人類社會廝混許久的矮人金融家,現在先是對着桌子對面的情報頭子嗆聲怒罵。
罵完之後,又一臉歉意和後悔的面向身邊的獵魔人。
那被濃密的紅鬍子掩蓋的嘴脣囁嚅着。
“就是.嗯,怎麼說呢”
他的眼神在藍恩的注視下四處亂飄。
而他越是這樣,藍恩就越是感覺不妙。
旁邊的塔勒,好像此時才意識到自己身爲這一桌最先落座的人所應擁有的禮儀。
他擡手招呼加提斯上了幾盤下酒菜,加提斯看見這一桌三個人,於是還給餐盤上配了三把銀叉子。
這村子裡小酒館的規格,眼看着正在朝着大城市的富商俱樂部靠攏。
“我就直說吧”
看着席樂頓拖泥帶水,三棍子打不出個屁的情況,塔勒在旁邊插嘴。
但隨即就被紅鬍子矮人給打斷了。
“你給俺閉嘴吧!”
席樂頓深吸口氣,鼓起勇氣擡頭直視着眨巴眼的藍恩,似乎是終於認命了。
“藍恩,俺.俺把你的個人賬戶投資,給、給弄得資金鍊出問題了。”
說完之後,席樂頓長舒一口氣,好像是認命了、放下了心裡的重擔,又像是卸掉了自己的心氣。
整個人委頓下來。
他低着頭嘟囔着:“你要怎麼處理俺,俺都沒話說。但你給俺點時間,俺就算從家裡借錢,也會幫你把口子補上的。”
席樂頓本來在人類社會廝混許久,爲了交際,矮人們‘俺’的口癖都給改了不少。
但是現在,心煩意亂的他又是滿嘴的‘俺’。
“不是.”藍恩現在已經大概猜到了是什麼問題,他張了張嘴,“席樂頓,伱說的是我的個人基金?那到底出了什麼事?”
“俺、俺把那份個人基金運轉的太猛了。”
既然已經泄了氣,席樂頓也就乾脆自暴自棄的說了下去。
他的雙手把自己火紅色的鬍子揪得一團亂麻。
“你也知道,一個可以隨心所欲運轉的基金會讓投資人有多興奮。”
“俺用那份基金四處投資,購買資產和股權,有諾維格瑞一家海運公司的股份,還有龐塔爾河上一家渡輪公司的股份,還有.”
席樂頓一連說出了許多公司與資產。
聽起來都不錯。
“可我不是跟你說過,不用在乎回報率嗎?”
但藍恩一開始就不怎麼在乎錢,或者說自從他擺脫了最初的窘迫困境之後,對錢就不怎麼關心了。
塔勒在一邊拿着銀叉子,吃着新上來的奶酪片佐火腿片,一邊迴應了藍恩。
“一個金融家就算是不貪,但你也不能指望他在握着一筆流動資金的時候能忍住不投資吧?”
“對,俺沒忍住。”席樂頓低着頭承認了自己的錯誤,“俺在不知不覺裡,就把攤子鋪的太大、太快了。”
“那個人基金的來源太好查了,他又是瓦雷利亞鋼商會的管事人,本就被關注的人物。”
塔勒在一邊用手上的銀叉子虛點席樂頓,一邊向藍恩補充着金融之外的情況。
“當大家知道這是你的個人基金時,這份基金的運轉在政策上幾乎行雲流水,流轉的速度遠超其他基金,你懂吧?”
塔勒在‘你的’這個詞上重讀,突出了重點。
藍恩當然明白,自己在索登山戰場上的威望和威懾力至今依舊無法被任何知情人所遺忘。
而給自己的個人基金大開綠燈,就是一種甚至算不上刻意的示好。 基金運轉在多個北境國家之間,尋常需要十天半個月才能批下來的文件,也許在席樂頓手上,當天申請當天就能拿到。
就像是激昂而有技術含量的戰鬥能使得藍恩着迷一樣,這種快速運轉的金融流通,也讓身爲掌控者的席樂頓沉迷其中。
進而在不斷的成功、不斷的刺激下,忘記了藍恩當初說‘不在乎回報率’的話。
如果席樂頓不是個對金融領域有野心的人,那他當初也就不會從吉安卡迪銀行裡出來,擔當瓦雷利亞鋼商會的管事了。
席樂頓‘嘭’的一聲,將個人基金的賬本擡上了桌面,一聲不吭的推給身邊的藍恩。
獵魔人開始快速翻看起來。
他不是學會計出身,只是個文科生。
但是以腦子裡生化智腦如今解鎖到【人聯-初中】級別的算力,解析這個賬本的難度甚至不比單純的記下來更高。
跟隨便翻書一樣,賬本的頁子‘嘩啦啦’的過去。
而在片刻之後,藍恩已經從賬本這一最直觀的記錄上知道了自己的個人基金是出了什麼事。
確實是席樂頓剛開始就坦白的說法——資金鍊斷裂。
一大筆資產打理起來,增值幾乎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如果沒有其他人的金融操作干預的話。
在席樂頓的資金操作痕跡中,藍恩能感覺到他越來越快樂,也越來越放鬆警惕的過程。
從一開始的謹慎投資,漸漸被投資成功、資產快速增長的快感帶偏。
一項投資成功見效之後,緊接着就奔向下一個項目。
甚至於上個項目所得到的股權、資產,被抵押給銀行貸出款項,接着又投入下一項投資。
如果持續盈利還好,但這種理想狀況完全可遇不可求。
稍微虧損也沒事,只要貸款比例不高,基金本身的運轉就沒問題。
甚至於這種操作本來就是能增強資金活性的。
但是席樂頓好像在後面的時候,投資行爲有點太過激了。
以至於在資金鍊運轉的一環中,一家被投資的公司倒閉了,緊接着後續的資金就卡住了。
藍恩的資金和資產,嚴格來說都還在。但是如果沒有新的資金進入流動過程,把資金鍊盤活,那這些東西終究都會消失。
這也是許多公司上一天還好好地運營,後一天就宣佈破產的理由之一。
“你被人坑了。”
藍恩合上賬本,撇着嘴無奈地說。
“你性格上的毛病被人抓住,人家設好了一長串圈套才把你引到這一步。”
前面那一連串的投資成功,簡直就像是灑在路上引誘公雞踏入陷阱的麥粒。
“啊?”
席樂頓從低沉的狀態擡起頭,兩眼茫然的看着藍恩。
身爲被利用性格缺點,也就是愛貪小便宜而被引入陷阱的人,席樂頓現在反而是最看不清的。
矮人沉悶的跳下凳子,拿走了賬本,沉聲說着。
“就差三萬二的奧倫幣!就差三萬二俺就能盤活這筆資產!”
投資失敗,乃至是更大規模的投資失敗,席樂頓也不是沒遇見過。但是這次,他是把身爲朋友的藍恩的資金給搭進去了。
這才讓他一副難以啓齒的樣子。
實際上,管控瓦雷利亞鋼商會的事務纔是他的主業。
對於正在大幅度擴張市場佔有率的瓦雷利亞鋼商會來說,這點錢根本就是指甲蓋那麼大的一點而已。
可他還是親自過來找藍恩,想要當面說清自己的失誤。
“俺會向老家貸款,怎麼說都把它給盤活了,你不用擔心,夥計。”
到了這時,席樂頓反而拍着藍恩的手臂,寬慰着他。
而說到最後,紅鬍子矮人抿了抿嘴。
“等俺把這攤爛事盤活之後你就再找個基金管理人吧。”
“不,這件事不至於,席樂頓。”
藍恩拍了拍矮人的肩膀。
“你只是被人坑了而已,賬本一點問題都沒有。”
“但是俺沒臉再管着你的個人基金了。”席樂頓不爲所動地搖頭。
“再說.也許人確實是有極限的吧。兼顧商會和個人基金是俺不自量力,真像你說的,俺是被啥人給坑了。那也是精力不夠用導致俺沒反應過來,還有俺自己習慣不好,才上了套。”
“抱歉了,藍恩。看來俺真的不適合再管理你的個人基金了。”
說完,紅鬍子矮人就唉聲嘆氣的又走回了客房的方向。
但是走了一半,又糾結着眉頭轉回來。
咬着牙把剛收進袖口,本來該放在盤子邊的銀叉子,給重重的按在了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