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夢中人

我是虞姬,夢,該醒了吧。

夢中,眉頭緊皺。

猛然睜眼,看見的是昏暗的大帳,耳邊充斥着哀怨的楚歌。我轉頭,看見了你。你穿着一身戎裝,在帳下矗立。身經百戰的長袍遮不住的是你的威嚴。你輕輕地撫摸着那匹踏雪烏騅,一滴不易察覺的混濁的眼淚,落在了馬鞍上。

你小心地掩飾着自己的心情,回過頭來,靜靜地望着我,那雙炯炯有神的眸子裡,不見了平時的堅毅,倒多了幾分柔情。我坐在一把太師椅上,心中百感交集。

你不懂,是你的殘忍,在你殺了十萬秦兵之時,你已失盡了民心。你不懂,是你的軟弱,在你鴻門宴上放過大敵劉邦之時,你已錯失了良機。你不懂,是你的獨斷,在手下能人對你屢勸不改之時,你已註定了結局。你困惑,爲什麼你舉得起千斤的大鼎,卻舉不起一顆善良的民心?一生英明,毀於一旦。

回想起你我初見的那一刻,是你,不在意我低微的身份,將我帶在自己身邊,對我如同妻子一般疼愛。我們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你與我對吟,我隨你舞劍。我們恩恩愛愛,就像民間一對普通的小夫妻一般。

如果真的是這樣就好了。我想。

不過,我知足了。我的心正悄悄地告訴我:“能夠遇到項羽這樣好的夫君,就是你虞姬一輩子最大的幸運,你還不知足嗎?”是啊,大王,不,我能叫你項郎嗎?此生能遇見你,虞姬再無遺憾。

這時,一個念頭在我的心裡發了芽。

夢,該醒了。

回過神來,你神情複雜地望着我,那雙漆黑的眼睛裡卻分明透出無限的不捨與眷戀。你用深沉的目光注視着我——

你呆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那烏騅馬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嘶鳴,這纔將你驚醒過來。

你垂眸:“罷了罷了,明日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護你周全。''

說罷,你嘆一口氣,黯然走出帳門。

我知道,你說出的話,是必然會實現的,即使會付出生命的代價。於是,我叫住你,與你最後一次對飲。

你再糊塗,也是我的愛人。

對不起……虞姬不能再陪伴大王了。

好好活下去吧。

你端起大酒罈子,咕咚咕咚地往嘴裡灌。酒順着你粗糙的長鬍碴的下巴流到了堅硬的盔甲上。你雖有海量,但是一次喝掉這麼多烈酒還是讓你喝得漲紅了臉。

你深藏許久的心在酒精的刺激下終於爆發了。你暈暈乎乎地往椅子靠,大聲道:“想我項羽,擁有拔山舉鼎之力,蓋世英雄,卻因爲時運不濟而淪落至此!不過,就算時運不濟,烏騅也沒有離開我。但是,那又如何?虞姬啊虞姬,你說我該怎麼辦?”你說完,嗚嗚地痛哭起來。

我震驚了。我第一次看見你哭得那麼悲傷,那麼脆弱,那麼……可憐。我不敢想象,那頭威風凜凜的雄獅哪去了?此刻展現在我面前的你,軟弱得像一隻受了傷的小貓。

你抽泣着,帶着三十年來所承受的所有的委屈和獨自忍受的傷痛。我明白你,我也體諒你。你這一生,太壯烈,也太庸常了。短短三十年間,你從年少無知到拔山舉鼎,從一個無名小卒到一代西楚霸王,你經歷了常人所奢望的一切。但是,大凡英雄,都難過美人關,如今,你竟然要爲了我去送死!不行,你是我的夫君,你才三十歲,你還年輕,我不能讓你如此草率地結束自己的一生!我下定絕心:絕不讓你被我拖累!

我微笑着,隨便找了個藉口,將你迎出帳外:“大王,你看,烏騅這麼不安,定是餓了。”

你恢復了不少,笑道:“哦,它陪我征戰多年,還沒有吃過一頓飽飯呢。”你走向馬廄,輕輕地撫摸着烏騅那黑亮如同綢緞的皮毛。我望着那英俊高大的身影,心中響起了最後的訣別。

再見了。

我走向了那把我珍愛的寶劍,淚,珍珠般滑落,一滴一滴,滴落在刺眼的劍芒上。

劍起,人亡。

恍惚中,我聽見了你悲痛欲絕的呼喊,烏江邊,開了一朵血紅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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