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天縱一怔。
據他了解,任東國從小體弱多病,導致性情孤僻,除了任家人,他幾乎不與外界交流。
而他在康復中心,其實也沒有什麼朋友,不過倒是有些愛好,比如,下棋,喝茶。
如今,來到大廳,想要融入這樣的氛圍,按理說,人之常情。
可現在,呵斥他的人,是其他來做康復的中年男女,包括一些老頭、老太太,就連在旁邊做護理的護工們見狀,並沒有任何阻攔,反而看向他的時候,眉宇裡充滿了不屑和嘲諷。
有蹊蹺。
葉天縱篤定。
但並未過多表露,而是徑自走過去,恭敬道:“爸,媽讓我來給您送保健器具,您看,還有沒有遺漏的物品。”
說着。
他攤開揹包。
將包內的按摩儀,保健球和零散紗布拿出來。
“我記得,以前不都他女兒陪着來的麼?這怎麼換成了個小子?”
“你還不知道?這是他女婿,還是個傻子,說不準一會兒就要犯病,跟瘋狗似的,逮誰咬誰。”
“哈哈,這任東國在任家當了一輩子狗,現在又找了條傻狗來,怎麼,這是打算繼承衣鉢麼?”
“還是離他們遠點,我怕被傳染……”
周圍的人,肆無忌憚的嘲諷任東國。
順帶,將葉天縱也給帶了進去。
而任東國則是面色鐵青,看見葉天縱,就跟吃了死蒼蠅一般難受。
“你來幹什麼?”
“誰讓你來的?”
“趕緊滾!有多遠,滾多遠!”
任東國要臉。
在家裡受鳥氣也就算了,沒想到,在康復中心,也不受待見。
究其原因,不就是任家只是個小家族,而且,自己在家族中地位很低,的確像條狗。
像這種康復中心,也算是有錢人家弄來療養的,結婚講究門當戶對,而玩樂也要說個對等高低。
自己明顯和他們不是一個圈子的人,但偏偏,他平生有兩大愛好,下棋和喝茶。
而看着他們湊在一起,玩得不亦樂乎,說實話,自己心裡挺癢的,既然玩兒不着,那在旁邊看看總行吧?
誰知道。
這樣也會被攆。
現在又來個傻子給自己觸黴頭,真是晦氣!
所以,所有的不順和憋屈,他拳都灑在了葉天縱身上!
說完,見葉天縱毫無反應,他更是怒火攻心,操着拳頭就狠狠的打在了葉天縱肩上。
當然。
他本就身子孱弱,暴怒之下的拳頭,也是軟綿無力。
對葉天縱根本就造不成任何傷害。
可葉天縱內心卻有了其他盤算。
“我這次回來。”
“除了要復仇,和葉中天清算恩怨之外,更重要的是,守護老婆,包括她的家人。”
“老婆對我的態度還好,但是丈母孃,對我卻有很大成見。”
“擒賊先擒王,想要搞定老婆,就得先搞定她家人,而丈母孃,一時半會兒,還無法扭轉。”
“如果能從老丈人身上入手,幫忙調和,或許是個不錯的迂迴方式。”
想到這裡。
葉天縱忽然擡頭,目光變得銳利了起來。
“爸,我這次來。除了是給您送保健器具之外,更重要的是,想要告訴您一個好消息。”
“經過您的指點,昨晚我終於將那局殘棋給解出來了。”
“我看書上、手機上都沒人能解開,沒想到,您就稍微點撥了我一下,我就成功了。”
“您真是深藏不漏啊。”
葉天縱故作興奮道。
而聽聞的任東國則是一臉懵逼,這傻子在胡說八道什麼?
自己什麼時候教過他解棋了?還點撥他,不罵死他就不錯了。
但是,其他的圍觀羣衆,嘲諷聲,戛然而止。
彼此面面相覷,隨後爆出捧腹大笑:
“這傻子怕是傻得不輕,居然說他老丈人點撥棋局?”
“這是當我們是門外漢呢,還是以爲我們不瞭解他任東國。”
“地位低下,無權無勢,就連下棋,也是臭棋一個。除了知道常規的下棋套路之外,還會做什麼?”
“我就是讓他車馬炮,他都下不贏我!”
沒有誰相信任東國懂棋。
大家都覺得,可能是這老狗逼急了,居然請人來跟他唱雙簧,想要長長臉。
但卻找個傻子來當陪襯,果然老狗配小傻,絕了!
“你個傻子,趕緊給我滾!”
“少在這裡給我丟人現眼,回頭我就讓雨柔跟你離婚!”
“碰見你個喪門星,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任東國臉上掛不住。
在家裡丟人也就算了,現在還跑到外面來裝瘋賣傻,自己這老臉都沒地方擱。
一邊咆哮,一邊推搡葉天縱,一直退到不遠處的一桌棋局前時,葉天縱忽然開口道:“爸,這盤棋局,不正是昨晚您點撥我的那盤棋麼?”
“恩?”
任東國一怔。
下意識看去。
棋局已經步入白熱化,紅方佔據上風,圍剿黑方,已經將軍,只要走錯一步,必定萬劫不復。
而這對弈的倆人,則是療養院內的象棋高手,也正是因爲他們倆的對戰,才讓自己冒着被衆人唾罵的風險,也要出來旁觀。
從開局到現在,他都全程目睹,走一步看三步,在他們身上,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發揮,他當時還在想,如果是自己和他們任意一方下,別說現在僵持了半小時,估計三五分鐘,就得繳械投降,毫無招架之力。
但現在。
這傻子是給自己挖坑啊。
自己會下棋,但不懂棋,在這兩位大師面前班門弄斧,這不是故意坑自己嗎?
“傻子,趕緊滾,別在這裡……”
任東國尚未說完,此刻已經焦頭爛額的黑方棋手,一拍桌子,怒道:“你們在這裡吵什麼吵?”
“不知道觀棋不語真君子麼?”
“還點撥,還演練。你任東國什麼德行,在場的人,誰不知道?”
“病秧子,下棋臭,就是條狗。”
“整個療養院,沒誰待見你。趕緊滾,別在這裡打擾我下棋,要不然,我讓大夥兒舉報你,把你趕出療養院!”
黑方棋手五十歲出頭,有些禿頂。
說話之中,臉上橫肉抖擻,看起來,曾經是道上的人,不過現在來療養院修身養性。
脾氣暴躁,不是好熱的主兒。
任東國心知肚明,沒實力和對方叫板,而且,在棋局上,自己的確沒有什麼見地。
他二話不說,只是低頭賠禮道歉,然後過去拽着葉天縱,就要開口,但葉天縱卻說道:“手下敗將,還敢嚷嚷?”
“你就算坐在這裡想一整天,也不及我爸點撥你一招。”
“當然,他棋藝高超,你們,還不配和他交手……”
“這麼說,你作爲你老丈人的徒弟,就能讓這把翻盤?”
聽聞。
紅方棋手饒有興趣的看着葉天縱,自信道:“別說我不給你機會。”
“現在,你來和我對弈。就接着這把棋局,你要是能贏我,我們就尊他任東國爲大師。”
“從此以後,誰敢對他不敬,就是和我白藥子過不去。”
“反過來,要是你輸了,那你,還有你老丈人,一起滾出療養院,這裡,不歡迎你們!”
自稱白藥子的棋手這話一出。
立刻就得到所有人的贊同。
看起來,他在這裡的地位,非常高。
而且,起名白藥子,頗有仙俠風範,年紀六十,鬚髮皆白,從面相和語氣來看,並不是周圍人羣那種趨炎附勢,更像是有背景的高人。
“沒問題……”
“什麼沒問題?你個傻子,你懂下棋嗎你?”
任東國粗喝一聲,就想取消約定,但葉天縱卻低聲道:“爸,您信我,我能贏他。”
“輸了,大不了咱換一家療養院。畢竟,您在這兒,好像也不怎麼受待見。”
“可要是贏了,那就算是正名了,以後沒人敢小瞧您,所以,無論輸贏,對您來說,都不虧。”
葉天縱的話,說到了任東國的心裡。
這麼多年,他窩囊到現在,從沒真正挺直過腰桿。
在家裡忍氣吞聲,在外面又被冷嘲熱諷,這種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滋味,他受夠了!
也是頭腦發熱,一拍桌子,喝道:“好,你來跟他下一局,按照我昨晚教的,好好發揮!”
演戲演全套。
尤其是最後一句話說出,就連葉天縱心中都樂了。
沒想到,這老丈人,還挺上路子。
不過,在葉天縱坐下的時候,任東國還是下意識的往外面避讓。
他打定了主意,輸了就跑,反正誰也不認識誰。
至於這傻子,愛幹嘛幹嘛。
畢竟,他可沒抱任何希望,這傻子真能贏得了白藥子大師。
那可是號稱象棋界的泰斗,來療養院,是來靜心的。
剛剛的豪言壯語,只不過是爲了舒緩這麼多年的怨氣而已。
而怨氣排完,他終歸是要面對現實的。
自己是窩囊廢。
葉天縱是傻子。
這兩種人湊在一起,還能扭轉乾坤?
鬼才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