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忽然有了一種深深的失敗感,她揉着眉心深吸一口氣,許久才道,“晚上準備一桌陽兒愛吃的菜,讓他留着肚子同我一起用晚膳。”
孫媽媽應聲去了。
傍晚時分,穆朝陽被請去了芷秋院用晚膳。
屋內靜悄悄的,丫鬟婆子全都被支去了外頭伺候着。
紫檀炕几上擺了七八個菜餚,燉鴿子雛、黃炒銀魚、醃螃蟹,酸筍湯……
這些全是穆朝陽素日裡愛吃的東西。
大太太一襲家常衣裳笑吟吟的坐在炕幾邊,看着兒子溫然道,“快坐下吃飯吧,都是你愛吃的。”
穆朝陽微微聳眉,他娘但凡每次要教訓他幾句,都會擺這樣的排場……
他乾咳着盯着那一碟子醃螃蟹,自語道,“我是喜歡吃螃蟹,可我也不喜歡挨訓啊……”
大太太聽了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伸手一巴掌輕輕拍在穆朝陽的後背上,笑嗔道,“油嘴滑舌,誰說娘要訓你了?”
“娘不訓我?”穆朝陽大喇喇坐下,順手抓了個螃蟹,撕下腿子開始剝蟹肉,漫不經心道,“您要是真不訓我,我還真不安心。”
大太太無奈的笑了一聲。
不管何時,他總能拿話逗她開心。
穆朝陽剝下蟹肉夾進大太太的碗裡。
大太太細看着兒子,兒子雖然才十三,但是個頭早就超過了她,加上他五官長的突出,氣質又儒雅,那種小孩子的稚氣在他身上一點都尋不到,取而代之的卻是沉穩內斂。
他真的不再是一個小孩子了。
大太太心思幽幽,輕輕吐出一口氣。
穆朝陽挑眉,嚥下一口蟹肉問道,“娘爲何嘆氣?”
大太太凝視着兒子,許久才輕輕道,“娘是覺得你長大了,而我……似乎也老了……”
大太太一臉悵然。
她從未像現在這般覺得自己老,覺得兒子快要不受控制……
“娘怎麼會老?”穆朝陽起身,拿了毛巾擦乾了手,又將兩手搭在大太太肩頭,像小時候一般親密,溫然笑道,“娘在我眼裡永遠都年輕。”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大太太笑着拍了拍穆朝陽的手背,“好了好了,娘知道你嘴巴甜,坐下吃飯吧。”
穆朝陽重新坐回去,母子二人開始吃飯,氣氛很和諧。
等到穆朝陽嚥下最後一口湯水,大太太才坐直了身子拭着嘴角道,“吃飽了沒?”
穆朝陽點頭。
大太太就道,“吃飽了我有話問你。”
穆朝陽鬱悶的看向大太太,“不是不找我麻煩嗎?”
大太太苦笑,搖着頭道,“沒找你麻煩,娘只是……只是有些話要問你。”
穆朝陽攤手,“娘要問什麼?”又閒閒搶一句道,“娘要是問我有沒有中意的姑娘,那一定是沒有。”
大太太嘴角抽了抽,表情忽然就嚴肅了,“中意的姑娘?誰教你這些的?”
穆朝陽一愣,旋即苦着臉道,“我都十三了,何需別人教我……”
“十三又如何?”大太太語氣不悅,冷着臉道,“眼下要緊的就是你的學業,旁的東西,到以後自然會有的,你急什麼?”
穆朝陽再次苦笑,“娘,您誤會我了,我沒急啊。
”
“沒急嗎?”大太太黑着臉道,“沒急怎麼去給言丫頭送藥了?”
聽到這裡穆朝陽纔算明白過來,她娘今天請他來吃飯的目的竟在這裡。
這些年爲了穆言和他的婚約,他也受過屈辱,心中亦對此頗有微詞,如今自個親孃問出這樣的話,他心裡多少有些憤然。
然而嘴脣抖了幾下,他終究沒開口說重話,只是淡淡道,“娘您多想了,我只是去送了藥,並無別的想法。”
“只是去送藥?”大太太顯然不信,聲音亦有些尖利。
她定定看着穆朝陽,注視良久才改了語氣,苦口婆心道,“娘也不是怪你給她送藥,娘知道你心地善良,知道你見不得人受苦,但是你要知道,男兒志在四方,先以功名事業爲先……”
“好了。”穆朝陽忽然不耐的打斷了大太太的話茬,他有些煩躁道,“娘,我知道我在幹什麼,我已經是大人了,知道什麼該幹什麼不該幹。”
“……我給她送藥,只是因爲她受了傷,而我又恰好聽說了。”他一字一句的說着,心裡卻又覺得格外彆扭。
大太太聽了這話,這才鬆了一口氣,面上也有了淡笑,“不是娘多事……”
“我知道。”穆朝陽面色淡淡,“我知道娘是爲了我好,娘是想我功成名就後再成家立業。眼下我與她雖有婚約在,但是單獨見面也會多出諸多閒言碎語,娘是怕這些閒言碎語對我不利。
”
大太太嘴脣翕合,看着兒子的眼睛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最怕的並非流言蜚語,而是怕她兒子真的喜歡上穆言。
她不能要這樣的女人當兒媳婦,絕對不能。
大太太捏了捏手指,面上卻擠出笑容道,“是啊,我是想你還小,並不是成家的好時候。”
母子二人談及與此,等穆朝陽走後,大太太頹然的斜躺在了榻上。
有些話她終究是沒敢和兒子說,她怕兒子怪她背信棄義,怪她過河拆橋,怪她不近人情……
但是身爲母親,她必須爲她的兒子多多打算。
這一夜,大太太一宿都沒閤眼,直到第二日,她才勉強打起精神早早的叫來了五個心腹婆子,細心挑了一個姓竹的婆子安排在了穆言的身邊。
這位朱媽媽以前在廚房管事,爲人十分利落。
穆言見到她的第一眼,心裡就有了一種想拉攏此人的感覺。
但是竹媽媽話不多,除了嚴格管事外,她幾乎不苟言笑。
穆言讓桃紅悄悄查了竹媽媽的底細。
竹媽媽是十五年前進的穆府,當時來的時候還抱着五歲的小女孩一起來的,是大太太收留了她們母女。
穆言吐出一口氣。
看來這竹媽媽並不好拉攏,她替大太太辦事,多半原因是在報恩。
好在竹媽媽並不似秦媽媽那般嘴碎,也不欺壓人,她雖然監視着穆言的一言一行,但是卻從不作踐穆言,也不會干涉穆言。
這一點,穆言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