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陳觀水曾經以爲,一旦自己撕下面具,便相當於和她們永別,再也沒有相遇的機會了。
只是短短數月以來,徐應憐、安知素和石琉璃接連照面,讓他確信自己身上必然被做了什麼手腳,無論躲到什麼地方,都會被她們“恰好”找到。
三人之中,安知素最爲決絕,碰着就要喊打喊殺;徐應憐和石琉璃相對機敏,只是察覺到他身上有些不對勁,卻未像安知素那般沒有證據,只憑直覺便一口咬定他的身份。
但若是長期相處下去,沒有崑崙鏡的鏡花水月幻術暗示,被識破估計也是早晚的事情。
其中對陳觀水威脅最大的,便是石琉璃那完全不講道理的術算能力。
別人的術算結果,都是問出一個問題,然後“卦象看似有甲乙丙丁四種解讀”,而石琉璃的術算之能,卻是“卦象結果顯然是甲”。
也就是說,這世間的大部分問題,對她而言就像是已經完全解開的填字遊戲,絲毫沒有任何秘密可言——乃至於自己都已經跑到此處,還被她找上門來,着實可怕。
在前往衙署的路上,陳觀水故意走得慢吞吞的,心中逐漸構思出了應對方案:
首先,是如何處理當前情況的問題。
目前看來,在離開此處秘境之前,石琉璃似乎打定主意要跟着自己了。
好在此處洞天能屏蔽術算,使得琉璃娘子的最大手段失去效用,否則自己怕是分分鐘就要被開盒,身份完全曝光了。
然而身份曝光並非只能依賴術算,只要她繼續待在自己身邊,自己早晚也會露出破綻來——畢竟幾百年的朝夕相處,所積累起來的瞭解,哪裡是那麼容易就能隱瞞過去的?
此處不可久留,此其一也。
當然,直接走肯定是不可能的。自己一旦消失,則石琉璃必然意識到自己離開,而她只要也跟着離開洞天,術算能力恢復正常,自己立馬要被她窺破僞裝。
因此,得先想個法子將她拖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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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崑崙鏡在此,陳觀水立刻便會叫她僞裝自己,幫忙將石琉璃乃至其他妻子引開……但那破鏡偏偏跑別處去了。
時至今日,他也意識到並不僅僅是阿鏡需要自己,自己也不能沒有阿鏡的幫助。
別的不說,至少在跑路和僞裝方面,沒了阿鏡的自己就不可能做到完美無缺。
因此,其二便是離了此處洞天之後,立刻就要奔赴東海去尋阿鏡。
我無阿鏡,便如曹操無了郭嘉,好似蜀山無了丞相,那自然是萬萬不行的!
無論是不是她做的手腳,都可以慢慢弄清楚。但當務之急,卻是要藉助阿鏡的能力,去將妻子們的感知給瞞住!
陳觀水下定決心的時候,兩人已經來到衙署門口。
遠古時代的衙署,比現代城池的衙署風格相差太多,比起公堂倒更像是土地祠廟。
門口兩邊擺放着兩口大缸,裡面裝着的鮫油還剩一半偏少,這是遠古時代的長明燈,而現代由於照明法器的普及,基本已經不用這種佔地太大的玩意兒了。
石琉璃看着油麪中心的燃燒燭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陳觀水則是面不改色踏入其中,便看見裡頭幽暗的公堂之中,幾隻扭曲身體的泥吠羅趴伏在地,彷彿在祭拜什麼東西。
在他們面前的,則是一尊巨大的、妖異的神像。
神像造型非佛非仙,而是一個畸形的大肚怪物,其身上伸出無數觸手,插入到每一個泥吠羅的頭顱之中,彷彿在吮吸着什麼東西。
泥吠羅空洞的面部五官則是無悲無喜,與其說是在被掠奪,不如說反而像是主動的供奉。
過了數息,這些泥吠羅忽然同時轉頭,沉默地看向了陳觀水和石琉璃。
石琉璃微微後退,心中頓生不妙。
陳觀水依舊淡定,單手劍訣一掐,火龍吟急速射出,將那些觸手同時切斷。
觸手看似粗大,實則脆弱,被火龍吟的火焰一燒,立刻便乾淨利落地斷開。
石琉璃閃電般掃了一眼。比起陣法,她更熟悉鑄劍,很快便認出這火龍吟的樣式,並非出自現在任何一門鑄劍手法的風格,必然是某種遠古時代的、已經失傳的鑄劍手藝的產物。
劍身的體型和重量,都明顯超過了流行劍式的數值,這意味着御劍者的根骨和真元都遠超尋常修士,因此纔會使用如此笨重的飛劍——甚至比注重根骨的蜀山劍仙的飛劍還要重上不少。
所以,這位“望王道友”,其實是少見的煉體修士?
她心中這般猜測,殊不知這正是陳觀水在故意誤導她。
拋棄凌雲破的人設之後,如今的陳觀水已經沒有天生劍骨的加持。但他一來有太陰素鳴劍做本命劍器,藏於脊骨之中;二來爲了扮演龍隴,用應龍之血溫養全身血脈多年,加上又精通龍族武技,肉體根骨強韌仍然遠超尋常人族修士。
因此,以人族之身操縱龍族的火龍吟飛劍,必然會讓石琉璃產生錯覺:自己要麼是煉體修士,要麼就是妖族之身……無論是哪種情況,反正都跟羅衍扯不上關係就對了。
石琉璃確實也是這麼想的,一時間甚至有些心情低落。
難道真的是自己弄錯了?
但她很快又意識到,既然那混蛋能在蓬萊玉清觀潛伏多年,又在崑崙和蜀山也混得風生水起,那麼掌握一些用來僞裝其他身份的手段,不是也很正常嗎?
別說是用如此沉重的飛劍了,就算是他當場直接把上衣撕開,露出裡面煉體士的壯碩肌肉來,又能夠說明什麼呢?
說明自己不是羅衍,因爲一個人不可能既會制器陣法、又會煉體?但你不是會崑崙的雷法,和蜀山的御劍術嗎!
陳觀水卻不曉得,石琉璃已經猜到自己一號多開的事實,因此只是用火龍吟切開觸手,隨後又施展袖裡幹坤,將這些泥吠羅全部收入囊中,封印起來。
見自己的信徒全部消失,那神像呆怔片刻,接着便暴怒地大放光芒。
它周身散發着紫幽幽的光線,彷彿緞帶般輕盈飄動,陳觀水只是看了一眼,立刻便覺得心神盪漾,難以自持。
不對!那紫光有致幻能力,不能看!
陳觀水迅速閉眼,又趕緊攔在身後的石琉璃身前,將她的視線也完全遮住。
石琉璃原本因爲缺乏實戰經驗,瞬間就對上視線中招,身軀僵硬意識凝固,但隨着陳觀水將她目光一擋,總算是勉強回過神來,連忙驅動勾陳星沙,在前方凝結成一堵厚實牆壁,將視線完全遮住。
下一秒,那星沙卻又轟然破碎,巨大的妖異觸手貫穿沙牆,刺向猝不及防的石琉璃的天靈蓋,但很快又被飛劍所斬斷——卻是陳觀水及時出手,再次替她攔下這致命一擊。
石琉璃如夢初醒,曉得自己此時再待在此處,只能成爲這混蛋的累贅,連忙御劍退出大堂。
那神像似乎曉得石琉璃纔是弱點,又射出觸手穿透牆壁,試圖將其劍光捕捉制住。
但陳觀水哪裡會給它那個機會?石琉璃剛退出視野之中,他便不聲不響地將手一指,射出一道白色雷光來,乃是專門剋制肉體的神霄雷。
神霄雷射中神像的臃腫腹部,瞬間便將其徹底貫穿,隨後從內而外直接炸開,彷彿一個巨大的定時炸彈。
那神像的下半身完全變爲空洞,可很快撕裂處又長出無數肉芽,將傷口上下迅速縫合起來,儼然是數息之內就要恢復如初,看着陳觀水也是眼皮直跳——顯然這又是一個不死不滅的天魔造物。
換做其他修士,單是面對這“不死不滅”的屬性,便已經束手無策,但陳觀水豈會被這種問題難倒,再次射出兩道神霄雷,直接將神像炸成三截。
然後施展袖裡幹坤,將最中間的一截給收走。
神像還想故技重施,將裂開的身體再次完全長好。
不過源於天魔的血脈神通,雖然能保證身體被炸成再小的碎片都能重新縫合,但沒有碎片則是另一回事了。
沒了脖頸和上半身以後,只見那頭顱和下半身的缺口互相蠕動良久,才勉強重新黏合起來,變爲了更加畸形的不明生物。
陳觀水看得噁心,索性便射出太陰素鳴劍,將其乾脆利落地一刀切開,然後用袖裡幹坤收走屍體,總算是解決了這場戰鬥。
他的袖裡幹坤秘術所鏈接的,乃是他修煉秘法時專門開闢的一處空間,原本是打算當做儲物袋來用的,但如今塞了一大堆魔物之後,估計也只能作爲垃圾桶了。
解決了這古怪神像,陳觀水才謹慎地用神識掃描大堂內部。
以往用崑崙鏡一個掃描就能搞定的事情,如今也只能用神識細細探查,便發現地上到處都是古怪的污損,彷彿是某種殘渣碎屑的堆積。
而原本被神像遮住的後方,則是幽深靜謐的、通往後院的走廊,看不清遠處是什麼,只能見到影影綽綽的不明輪廓。
他正要繼續前行,忽然只見外頭的石琉璃去而復返。
見那神像已經無了,她才終於鬆了口氣,又目光幽幽地問陳觀水道:
“剛纔多謝道友相救……只是爲什麼要救我?”
前半句話,還是客套般的禮儀答謝。但到了後半句,突然有種咬牙切齒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