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思索片刻，徐應憐越發不安。
在接受道德正果之時難以思考，或許是天道特意設計出來的——它本身是此世規則的具現化，因此決不允許人破壞規矩。
修爲到達一定境界，天劫就會如期而至，這是規矩；
拯救天下蒼生百姓，就要獲得道德正果，這也是規矩。
修士沒有辦法避開天劫，跑到哪裡劫雲就會追到哪裡；聖人也沒有辦法拒絕功德，在結出正果的時候神識會受到衝擊，無法保持清醒。
放在平常，倒也就罷了。然而如今陳觀水身上的功德太大，已經足夠讓他原地飛昇，那麼天道的意思似乎也有點針對性：
你做下那麼大的好事，我一定要獎賞你，送你去仙界，你不可以拒絕。
意識到這點之後，徐應憐只覺遍體生寒。
難道師兄已經註定要離開此界了麼？
她也顧不得其他，趕緊將典籍帶上，趕往崑崙。
抵達崑崙天柱，衝入玉虛宮裡，徐應憐已經想好說辭，剛進入講經室裡，就立刻跟紫薇掌教說道：
和安師姐打遊戲，既有情感上的驅動，也有理性上的考量。
考慮到師兄的功德太過巨大，以至於足以讓其原地飛昇，而他當時精神處在不正常的“被沖刷狀態”，那還能主動選擇放棄飛昇嗎？
就像是上車的人可以選擇跳車，但若是昏迷着被擡上車去，怎麼辦？
徐應憐越發焦躁，只能強忍臉上不露出異樣，繼續問道：
徐應憐如遭雷殛，神情半晌無法平靜下來。
她們兩人在藏書館內室之中密談，正好是石琉璃向萬象仙人求援之時。
“怎會如此？”徐應憐完全無法淡定了，“那……那若是沒有願力，只是得了大功德呢？”
“嗯。”紫薇掌教點了點頭，“爲師現在不會問你緣由，但等你將長庚帶回來後，爲師等着聽你們夫妻，將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說清楚。”
數日之後，天南徐家和蓬萊玉清觀，便開始集結精銳力量，一時間內部都有些風聲鶴唳，不明所以。
如釋重負的原因，是師兄至少不會被“願力奪舍”，變成大公無私的“聖人”。
“若是這次不能阻他飛昇，那後續如何便休提了。”徐應憐認真說道，“只要能將其留下，應憐自然有辦法，讓夫君像之前那樣庇佑照拂家族！”
“這兩者本質上都是走捷徑，依靠拋卻情慾或者身體，來降低飛昇的難度。”
“昔日長庚拜在我的門下，有一日突然問我，有沒有辦法迅速進入洗髓階。”
“長庚？”
比起原本的“強行和天道抗衡”，現在只是要在師兄飛昇時將其擊傷，難度下降得可不是一星半點——雖然還是很難就是了。
“師父，有什麼辦法能讓……我是說，能讓一個人獲得大功德的同時，還能夠維持清醒的？”
“居然有一人分飾三角之事，真是匪夷所思……”她反覆唸叨驚歎，臉上仍然是難以置信的神色。
將情況詳細和徐長老一說，對方也是難得地瞠目結舌，連連問了徐應憐好幾遍，不住確認真僞。
“萬千聖靈的願力，天道賜下的功德，你個人的神識、情慾、記憶在它們面前不值一提。就像是一杯水被倒入一缸醬油裡，還會是水麼？”
徐應憐心神激盪，快步離開玉虛宮，立刻御劍沖天而起。
“要想阻他飛昇，倒也簡單：他道德結成正果，原地羽化，必有三花聚頂之異象。”
徐應憐將書籍呈上，問道：
“此處不解。”
卻說那海底洞窟，臥室之中，陳觀水幾次想要起身，卻又被安知素摟住脖頸，重新拉回到被褥裡去了。
“斬三尸你肯定知曉，斬卻七情六慾，成天仙位階。佛門空寂則是修枯木禪，修到形神俱滅，只剩一點真靈，參透空寂之理，得羅漢道果。”
我被族裡稱作“老祖宗”，活了這麼多年，什麼樣的稀奇事兒沒見過？可這事卻真是聞所未聞！
“弟子不知。”徐應憐低下頭去，恍惚說道。
“多謝師父相助。”
“可你那夫君，是否真的願意留下來呢？”徐長老面露苦笑，確認問道，“若是留他不下，即便你阻了他這次飛昇，下次怎麼辦呢？總不能將他關起來吧。”
“瓊英，你猜爲師如何回答他的？”
紫薇掌教看過書上描寫，沉吟片刻，問道：
“你且將其頭頂三花擊破，他便暫時停下升勢。你再將其打成重傷，叫他體內的飛昇之力，轉去替他療傷，這次飛昇便算是無疾而終。”
“聖人……”徐應憐仔細思索良久，悚然而驚。
理性在於補天的最後一步，需要安知素催動太陽真昧劍，以太陽真火的無上熱力來熔鍊補天石，因此要先安她的心思。
紫薇掌教何等人物，立刻便意識到她在說誰，皺眉問道：
“願聞其詳。”徐應憐表示沒有聽過。
“那倒好說。”紫薇掌教嚴肅說道，“沒有願力摻雜，那神識便不會被污染侵蝕。僅僅遭到大量道德沖刷的話，估計只是幾日之內會失去本性，但終歸可以恢復過來。”
關於師兄“三合一”的身份，她還拿不準是否要告訴宗門。畢竟崑崙也有自己的態度和立場，倘若知曉秋長天背後“並沒有一個龐大隱秘的組織”，會不會真的會派人來奪補天石呢？徐應憐也無法確定。
他最後輕嘆一聲，說道：
於是徐應憐總算鬆了口氣，又有些無法抑制的恐懼。
如此說來，那即便是傾家蕩產，也得押上籌碼！
徐長老很快思慮周定，問道：
“你需要家族如何助你？”
說完，他便將七寶拂塵一擺，示意徐應憐可以走了。
雖然她神情鎮定，但紫薇掌教對這個徒弟的熟悉，絲毫不下於對秋長天的熟悉，心中瞭然，便悠悠問道：
“獲得大功德要原地飛昇，想要將其拉下來是吧？”
這卻是個稀奇事，要知道紫薇掌教素來憊懶，連給弟子的答疑都是交給首席弟子去做，誰還敢輕易問他問題？更何況還跟修道無關，只是“讀書遇到的不懂之處”，就更不應該來問。
“至於他傷勢痊癒之後，想來境界修爲也已經恢復過來，那時……跟爲師無關，你們自己解決去吧。”
“徒兒有難，卻不和師父說，是做師父的失職。如今你既然向爲師求助，那爲師也沒有藏私的道理。”
“至於人教的‘成聖’，也是差不多的原理：積攢功德，收集願力，最後以功德成道，變爲聖人，但代價是什麼呢？”
“有什麼問題？”看在徐應憐是掌教繼承的份上，紫薇掌教決定額外開恩。
“爲師當時便問他：你是與人約了比鬥嗎？若非如此，何須急於求成？”紫薇掌教悠然說道，“然後賜了他清淨丹，助他升階。”
“聖人無私。”紫薇掌教喟嘆說道，“何謂‘無私’？可不止是說說而已。”
“總之，如今補天的莫大功德，全都要集中在師兄身上了！”徐應憐急聲說道，“按師尊所言，非得將其強行擊傷，才能阻他飛昇。”
恐懼的是紫薇掌教已經告訴她，拿到海量功德後的一段時間裡，修士的神識魂魄確實會遭到衝擊，如書裡記載的“昏昏然也”“不知己身”。
但徐長老卻更偏重於徐家，而天南徐家不可能打補天石的主意（畢竟有崑崙在後頭）。再說了，徐家姑爺補天拿大功德，然後將其留在人間，對族裡無疑是利益最大化的結果，所以徐長老在這方面是可以信任的。
“道家有‘斬三尸’。”紫薇掌教豎起三根手指，“佛門有‘空寂’，人教有‘成聖’。”
師兄乃是一品仙嬰，在羽化昇仙的瞬間，等於半隻腳踏入混沌大羅金仙的門檻，再加上還有功德護體，要想強行將其擊傷，何其難也？
徐應憐迅速拿定主意，很快便迴轉到天南徐家，去找那徐長老問策。
這雖然是在開空頭支票，但票額着實大得驚人。要知道秋長天本就是一品仙嬰，又是道德正果護體，羽化後基本混沌大羅金仙沒跑了。
“瓊英，你曉得這羽化登仙，有三種特殊方法麼？”
徐應憐終於心神大定，拜謝說道：
紫薇掌教見她完全呆怔，不由得呵呵一笑，說道：
將一個混沌大羅金仙，在飛昇的路上給他截下來……除了徐應憐這個正牌娘子，誰敢這麼做？等人家回過神來，不反手滅了徐家！
但徐長老更加清楚，應憐這孩子不是那種空口白話的人。她既然說“有辦法”，那便說明兩人感情早已深厚到足夠程度，能叫秋長天恢復理智後，願意爲她而放棄飛昇，留在世間。
“師父，徒兒最近在族裡讀書，有一處不懂，特來請教。”
“嗯。”徐應憐沉聲問道，“若是師兄只得了大功德，會如何？”
徐應憐凜然反問：
“家族能如何助我？”
至於感情方面，自然也無需多說。兩人之間本就是純愛，如今更是水到渠成——若不走到這一步，安師姐再看徐師妹和琉璃娘子的進度，豈不是要黯然神傷？
陳觀水自問對師姐的愛，並不比對師妹更少，因此也不會在這方面厚此薄彼。
唯一的缺點就是，安師姐實在太過熱情。雖然不是姜娘子那種技巧派，但打起遊戲來卻有無窮體力，又擅長熬夜，將陳觀水折磨得也有些不輕。
原本他已經基本拿定主意，補天之後先不飛昇，留在此世多陪陪娘子們。
只是被安師姐各種廝磨，又想到自家娘子還不止這一個，頓時又心生些許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