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沉沉的天府境之內，慕煙華站在逆元十二梯的頂端，回望一步一步走上來的路。
在她的注視下，白霧縈繞的石梯石臺正在以極快的速度解體，像是融化在空氣裡一般，大塊大塊的石板消失不見。
空間的搖晃愈發厲害了，組成這一方小世界的根基逐漸崩潰，整個天地瀰漫着一股子走到盡頭、走向破滅的氣息。跟着之前的震盪不同，這一回，天府境真個要坍塌了。
慕煙華靜靜地立在原地，對整個天府境的情況瞭若指掌，面上不覺露出一絲悲意。
“乖徒兒，爲師走了。”
楊秦殘留的那一縷神念悄然現身，單薄的身軀彷彿狂風中的燭火，隨時都會熄滅。他就這樣看着慕煙華，眼中含着一絲笑意，“我楊秦的徒兒，必當俯瞰天下，站在巔峰之處接受所有人的仰望。莫要給爲師丟臉。”
一言畢了，楊秦由光影組成的身軀轟然破碎。
幾乎是同一時間，天府境對輪迴塔、窺天鏡器靈的壓制一鬆，輪迴、青玄雙雙顯出身來，撲向楊秦消失的地方。
“老主人！”
屬於楊秦的氣息漸漸消失，很快一點兒痕跡的找不到了，只聽得他淡淡的一句話隨之飄來。
“兩個小傢伙，好生輔佐你們小主人。”
不等兩個小傢伙應答，身周的空間異變突起。
空間的崩潰陡然一窒，整個天府境猛地往回收縮，像是被一個堅固無比的容器盛裝着，不斷地壓縮再壓縮，很快變作了一個只有拳頭大小的半透明球體。這個球體呈光滑的橢圓形，瞧着像是一枚大號的鴨卵，裡面的空間層層疊疊，分開密密麻麻的千多個小格子，每個小格子內都有芝麻大的一點。
慕煙華神識掃過，知道這些芝麻大的黑點，正是跟着她一道進入天府境的那些年輕天才。現今所有人都陷入昏睡之中，根本不知發生了何事。
這天府境所化的小球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忽然化作一道流光投入輪迴的懷中。
輪迴顧不得爲楊秦的徹底隕滅悲傷，感受到那一枚小球散發出的氣息，不閃不避任由它入體。
一陣耀眼的銀光升起，輪迴身上的氣息暴漲。
慕煙華意識海中懸浮的輪迴塔顫抖着，同樣銀光大漲，“咔擦擦”一層接着一層往上長，居然一下子長到十二層，原先的破損完全修復，雖然仍比不上全盛時候，但離着真正復原的日子不遠了。
“這”
慕煙華心思一轉，略有所悟。
青玄雙手抄在寬大的衣袖裡，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輪迴的變化，輕聲道：“當初老主人藉助輪迴施展偷天換日之術，要不是將它的一部分煉入天府境，它也不至於受創如此嚴重，差一點就直接真靈隕滅。這會兒天府境完成了使命，輪迴塔也得以再次完整，很快它就能恢復全部的功能，更可能破而後立，更上一層樓。”
慕煙華輕輕頷首，心知青玄所言不差：“你不也一樣？你隨着楊師輾轉下界，所受磨難並不比輪迴少半分，日後造化亦不會比它遜色。”
法寶到了靈器這一個層次，所含靈性轉化爲器靈，甚至有着不下於人的靈智，同樣可以像人一樣修煉提升。只要本體不毀，靈性不失，又有特定的天材地寶吞噬吸收，雖則想要提升千難萬難，卻也不是無法可想。
輪迴塔、窺天鏡被楊秦祭煉多年，本身的材質等級已是極高，從階位上說更是仙器以上的道器，能夠再往上提升的機率極小，若非機緣巧合這一番險死還生的磨難，能不能有這一線希望都難說。
反倒是那戮仙劍與萬獸圖，一朝跟着慕煙華飛昇上界，未來有了無數種可能。
這兩者原是頂尖的靈器，在下界固然可說獨一無二，被所有人搶破頭，到了上界便只能算非常一般了。戮仙劍還好說，至少能夠發揮出最大的力量，那萬獸圖本身就是個破損的玩意兒，在上界估摸着一抓就能抓一大把。
“小主人，輪迴有禮了。”
那一邊，輪迴塔的一應變化完畢，十二層的塔身彷彿連通天地，整一個像是用最極品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光華隱隱寶光內斂。寶塔檐角神龍含珠，塔身上鐫刻着鳳凰、麒麟、祥雲、蓮臺等物，所有的一切栩栩如生，活靈活現。器靈輪迴外表沒有什麼改變，隻身上氣息更加深沉厚重，面上表情也更靈動，對着慕煙華盈盈下拜。
慕煙華打量了輪迴一眼，露出一絲笑意：“輪迴，恭喜你。”
“小主人言重了。”輪迴微微搖頭，頓了頓續道，“小主人的族人安然無恙，要我現在就放他們出來麼？”
“不必了。待我完成楊師遺願，再讓他們出來不遲。”
輪迴塔恢復圓滿，天府境完全崩塌，楊秦徹底隕滅，在此之後慕煙華已經知道了不少事情，其中自然包括楊秦早先做下的安排和留下的後手。
那些進入天府境的年輕修士目前全部在輪迴的控制之下，鳳懷靈幾人置身輪迴塔之中，慕煙華本不曾有害他們之心，他們不會有任何威脅，甚至會因着輪迴塔中濃郁的靈氣受益匪淺。剛剛輪迴城成就十二層，紮根在輪迴塔第一層的萬靈樹憑空生長了百十倍，吞吐出來的靈氣從量變引發質變，漸漸地跟着上界的仙靈氣一般無二，且濃度比着外界更甚數倍。
只要慕煙華心念一動，向着鳳懷靈三個開放權限，雖然他們的意識不去轉醒，卻能夠自主吸收萬靈樹吞吐出的仙靈氣。
至於剩餘的那些年輕天才們，尤其是其中的某些人，慕煙華可不會這般輕易就放過了他們。
目前她本身實力有限，很多事都力有未逮，但楊秦已經將一切算計妥當，她只需照着計劃行事，自然能夠叫那些個人脫層皮！
即便不能一下子討回公道，先收點兒利息總是可以的。
輪迴蹦着一張小臉，身上散發出陣陣寒氣：“小主人，我們現在就走？”
慕煙華淡淡應道：“爲什麼不？”
輪迴、青玄兩個對視了一眼，雙雙化作一道光影迴歸本體。
慕煙華四下裡瞧了瞧，一步踏了出去。
從天府境中出來，慕煙華並沒有出現在輪迴城中，而是在離着輪迴城十數裡遠的一處谷地裡。這處谷地面積不大，放眼望去寸草不生，不管是砂石還是地下的泥土，全部呈現一種厚重的黝黑之色，整個谷地被籠罩在一層怪異的磁力中。
在這扭曲空間的磁力籠罩下，方纔天府境崩滅的動靜、輪迴塔變化散發出的氣息，全部被牢牢鎖在谷地裡面，不曾向外面泄露分毫。
出了谷地，慕煙華只覺得身上一鬆，對天地的感應重新變得清晰起來。
慕煙華辨明方向，一邊向着輪迴城的方向快速靠近，一邊掐動手指略略一算，驚訝地發現逆元十二梯中近十年，外界居然只過了區區一年。
時間法則的妙用，果然神乎其神。
天府境可不是自然生成的小世界，而是由楊秦親自創造，裡面的一切都是出自他手，並不存在局部時間空間顛倒混亂的情況。逆元十二梯中時間比大千世界慢了十倍，理所當然是楊秦對時間法則的領悟到了極深的境界。
不大一會兒，輪迴城高大厚重的城牆已是遙遙在望。
“冉副城主，天府境失去蹤影半年之久，居然一點兒消息有沒有麼？”
此時的輪迴城中，十餘人正坐在城主府的大廳裡，聯袂向着冉傾討要說法。繼上一次天府境帶着一衆年輕天才隱去，冉傾好一番軟硬皆施將人暫時穩住，時隔不過半年，天府境就像是完全消失了一般，雖然並沒有證據表明進入天府境之人出了問題，但有些人還是忍不住了。
對一衆擁有無盡壽元的修士來說，半年的時間很短很短，對進入天府境失去聯繫的一衆年輕天才而言，半年的時間已經很長很長。
有時候擊殺一個人不過一瞬，半年時間足夠所有年輕天才死上一萬次了。
未知的東西往往最是叫人放心不下，楊秦生前神通莫測，進入了他創造的小世界，誰知道他有沒有辦法屏蔽某些手段？以前天府境就在自個兒眼皮子底下，自然不用擔心什麼，現在這般不上不下的，沒的讓人心生不安啊。
要是進入天府境之人全軍覆沒，以某些底蘊不夠深的勢力來說，足以讓他們肉痛了。
“冉副城主，你就給我等一個準話，這天府境到底還要多久纔會再次出現？冉副城主是楊尊者座下第一人，他有什麼安排，想來也不會瞞着冉副城主你。”
冉傾面上不悲不喜，語聲不高不低：“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諸位要是不信，我也沒有其他辦法。”
“冉傾！別給臉不要臉！”其中一人拍案而起，怒喝道，“別看你輪迴城依舊勢大，實則卻是羣龍無首，一夥子烏合之衆，真拼鬥起來未必是誰怕了誰。我等好言好語相詢，你一口咬定不放手就算了，這不陰不陽的又是什麼態度！今日你要不給我等一個交代，可就不是嚮往日那麼好糊弄了——你不給我等交代，我等只能給你一個交代！”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恐嚇了。
冉傾翻了翻眼皮，正要出聲應答，忽而一個熟悉的聲音徐徐響起。
“你們要給誰一個交代？”
這一聲輕柔無比，卻如一大盆冷水當頭澆下，讓在場所有人激靈靈一個寒戰，涼意透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