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能有怎麼辦法?
生與死之外還能有第三種選擇嗎?
如果不想再努力一下就選擇死去歸於虛無,如果還能努力活下去那就繼續咬着牙努力。
陸涼雙眼滿是茫然,臉龐也早已被泥土弄得髒兮兮一片。
時間僅過了不過幾個瞬間,但對陸涼來說卻非常漫長。
這種呆滯茫然的狀態終究被淚水打斷。
無知無覺的淚水順着臉上的弧度流淌而下,淌過臉上的泥土直到留下兩道明顯的淚痕。
陸涼中止的思緒似乎也隨着這淚水重新開始緩緩流淌。
……這是、……什麼?
已然無力的手指顫抖着小幅度蜷起,明明已經快要脫力,但似乎還能從這具羸弱身軀中榨取更多的能量。
即使處在看似無法存活的絕境之中,那求生的本能依然能迸發出力量來。
遵從內心的渴望,她……還是想活着!
有什麼發出細微聲響。
從血脈深處涌現的,是新的生機。
它很快抽芽生長,即使這伴隨着的是更加劇烈的疼痛,卻讓陸涼感到越發清醒。
心臟彷彿被什麼東西抓緊,但它卻不是掠奪也不是控制,而是共生;身體的每一條經脈和血肉都似乎被某種奇異的力量飛快改造着,而這正是更劇烈的疼痛的源頭;直到這疼痛稍作緩解,有什麼纔開始凝聚……
就在陸涼以爲疼痛緩解、身體的力量似乎有所恢復的時候,有嘈雜聲音突兀響起,這聲音有如車行轆轆之聲,卻又夾雜着各種難聽至極的怪叫,彷彿是那種恐怖故事裡的鬼魅來到現實。
陸涼當即也顧不上還在疼痛的身體,手撐在身側,很快便順利翻身,想要靠着爬行來遠離這裡。
她很清楚這裡是什麼地方,距離城中已經很遠,甚至可能深入荒原中部,這裡很少能看得見人族的身影,而佔據這片廣袤土地的……自然是妖族。
作爲一個弱小的沒有一丁點實力的人族,她繼續停留在原地,後果可想而知。即使她掙扎着想要爬走,以她目前恢復的那麼一點可憐的體力,也並不能爬太遠,可是什麼都不做也總好過坐以待斃。
陸涼的腦中現在只有“活着”。
不管怎麼樣也好,哪怕下一刻就被妖獸的利爪撕碎,多活一瞬也值得爲之努力。
陸涼拼命地、不管不顧地向前爬着,不辯方向、也漸漸聽不到似遠似近的怪聲,被纏繞的心臟在胸腔中砰砰直跳,卻又好似因此帶動了更多的力量,身體再怎麼痛也抵不過死亡迫近的威脅,這個瘦弱到比不上同齡人的小姑娘偏偏如此艱難地爬出了一條求生之路。
陸涼不敢停下,也不能停下,直將自己逼到再次力竭,身體重重摔在地上,她的腦中瘋狂叫着“動啊,動起來啊,怎麼能在這裡停下!”,但眼皮已經控制不住地開始合上了。
完了,真的要死了!她這樣想着,心中涌現出濃濃的絕望來,即使受過這麼多折磨和痛苦她都幾乎已經習慣,在這等死的瞬間還是忍不住閉上了眼——
可她到底沒能等到死亡的寂滅。
這之後的記憶,永遠在她的心中儲存無法磨滅。
“已經沒事了,不用害怕,你還能站起來嗎?”
有一道極其好聽的聲音在陸涼的前方響起。
當她艱難睜眼,目之所及是一隻美麗的恍若羊脂白玉雕刻的手,她這才驟然驚覺,無論是那霧氣還是怪聲,此時都已不在。
而她,還活着。
……
陸涼擡首險險避開划向她頸間的長劍,劇烈動作帶動已然溼透的髮尾一甩貼在臉頰,拉回思緒的同時,陸涼腳下一踏,纖細的腰肢一擰轉換了一下角度,身子一矮便藉着體型優勢拉近距離,只稍稍運起一絲壓縮得恰到好處的靈力,那順着匕首刀尖劃出的銳芒便輕鬆取下敵人首級。
身體倒地的聲音沉悶,但很快被淹沒在急促的雨聲裡。
陸涼也沒有多少喘息的時間,因爲又有更多的敵人衝上來。幸好在兩位師父的訓練之下,她學會了如何在戰鬥中合理分配體力與靈力,用最小的消耗去擊敗更多的敵人,所以面對如此之多的敵人還能堅持到現在。
……
那是無數個夜晚中十分平靜的一夜。
荒原中也有一些很小很簡陋的據點,許是因爲位於荒原中部,很少有人過來,哪怕是大家族的荒原探索小隊也鮮少進入這裡,而她的兩位師父,墨顏如與墨凰妗恰好是有足夠實力長久在此逗留,所以這個小而簡陋的據點便成爲她們臨時的落腳點。
明月高懸,林中靜謐,眼前篝火燃燒跳躍,發出噼啪的輕響。
陸涼有些出神地望着那火光,不禁想起自己的哥哥和母親。
自從上一次聯繫他們已有很久了,陸涼也忍不住在此時思念起家人來。腦海中回憶着那些平靜的日常,心情卻久久無法平靜。
許是看出了陸涼紛雜的思緒,一旁的墨凰妗突兀地開口:“……阿涼,你在想什麼?”
突然的問話打斷了思緒,陸涼怔愣一會兒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尷尬地撓了撓頭:“沒什麼,師父,徒兒只是想念家人了。”
墨凰妗毫不在意陸涼一時的怔愣,只是也露出一抹悵然之色,她緩緩吐出一口氣:“……家人啊,真好。”
相處這麼久墨家姐妹對陸涼的努力都看在眼中,也清楚她哪怕選擇遠離家人獨自跟她們學藝也要獲得可以保護家人的力量,這就是她活着唯一的動力。可是……哪怕只是在旁看着,墨凰妗還是會覺得,陸涼這個僅僅十幾歲的小姑娘,這樣活着實在是太累了。
在這略微有些凝滯的氣氛中,墨凰妗突然開口:“阿涼……你覺得,人生是什麼?”
……
人生是什麼?
面對着數量衆多的敵人,陸涼哪怕再是精打細算體力和靈力,此時也幾近油盡燈枯,她看着眼前飛濺的水花,感受着血液不斷流失將這具身體的力量帶走,越發僵硬的動作勉強抵擋着攻勢,那一個平靜的夜晚,墨凰妗所說的一句話卻不斷在耳邊迴盪。
她最終還是倒下了。
冰涼,這是她倒下後唯一的感覺。
痛感似乎也同力量一起被抽離,無盡的冰涼包圍了她,在這雨中泥濘的土地上,她最後望向天空。
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有風吹過,似乎將戰鬥的喧囂也一同帶走,這方天地間又重歸寧靜,耀眼的光從層層雲層阻隔的間隙灑落在她的臉上,在泥濘之中,陸涼悵然地露出一個苦笑來。
人生……是泥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