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69：夢醒時分（四）
“門”在衆人期盼之中緩緩成型。
儘管他們之中沒有人看得懂那門上隱隱浮現出的圖案，但他們心中都清楚一件事——這是他們期待數年，逃出這暗無天日的裡世界的唯一出路。
相當寬敞的“臥室”之中積累的祭品已經消耗殆盡。
可那扇浮於半空之中的、看起來非常厚重的門扉也纔剛剛成型。
那陣法依然散發着光輝，尚未停止，這也預示着，這“臥室”之中長年積累的用於開啓這個陣法的祭品還不足以完全完成它。
最早意識到這一點的當屬陣法的操縱者，曲靖。她隨時注意着祭品的消耗情況以及門的成型速度，並用神識操控着這個龐大的陣法。等到最後一個祭品化作“流火”融入輪廓業已穩固的門，她的心一沉，盯着那扇已經形成卻毫無動靜的門扉默不作聲吞下一口腥甜。只是這片刻的功夫，沒有得到祭品補充難以繼續下去的陣法竟已反噬她自身！
難道……
真的要就此止步嗎？
明明成功已經近在眼前了！
本該隨着所有祭品全部被使用而完成的陣法停住了，這樣的異樣讓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在曲靖的身上。
掃過一圈對着自己疑惑望來的目光，在光輝映照下，曲靖很容易地可以分辨出每個人的臉龐。
她還記得每一個人當初加入永寧聚居地的情形，當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私心，也都有自己的理由，但既然選擇加入他們的聚居地，就代表着認同他們的做法和行事準則，爲此付出自己生命，這也是理所應當。
曲靖不再看他們，反而深吸了一口氣，重新催動了陣法。
光芒晃動間，原本站在空隙之中不受陣法影響的屬於聚居地的居民們臉上的表情很快改變了。
從原本的漠然注視着作爲祭品的人被陣法吸收轉化，到自己作爲祭品眼見着自己被陣法吸收轉化，這也只是一瞬之間的事情。
他們這些常年生活在看似安逸又有所謂規則約束的聚居地之中的人們，平日裡依照規矩辦事絲毫不敢越界渾渾噩噩湊合生活，也將這些規則視爲生存應遵循的本分並自發地去維護這些規則，根本很少、甚至可以說沒有思考過規則之外的事情，只有真正當這些規則觸及他們的底線、生命被威脅的時候纔會開始驚慌——
但一切爲時已晚。
儘管已經屏蔽了感官，發號施令也只通過傳音入密，但通過面前那些扭曲的無聲慘叫着的人們，曲靖發現自己那已經拋棄許久的良心還是會隱隱作痛。
眼前這些以生命作爲逃出生天的踏板的人們，和多年以來因爲這間“臥室”已經被佈下陣法而無法從美夢之中甦醒的沉睡者們，相似又有不同。
多年來她將沉睡者們作爲一種消耗品，類似人們飼養來供以宰殺的家畜，他們的作用與家畜也沒有什麼不同，這種說法說着說着到最後·u便成了一種固有的觀念難以撼動，他們已經不會再被視爲真正的“人”了。
所以到這個時候她也沒有半分憐惜，毫不猶豫地就重啓了陣法，將聚居地的人們當做祭品。
或許是最後僅存的良心讓她又有些不安，但在泥潭之中待久了，自身早已染上洗不掉的黑色，望着那扇代表着自由的門扉在新增祭品的作用下緩緩開啓、顯露出表世界的一線天光，那最後一點良心也隨之被淡忘了。
看着那一張張扭曲的臉龐在眼前逐漸消失，曲靖的臉上浮現出了帶着希冀的笑容。
可是沒過多久，這笑容又凝固了。
門扉雖然有在打開，但或許是祭品數量遠遠不夠，打開的速度和幅度都沒達到想象之中的程度。
更讓曲靖覺得絕望的是，哪怕是將聚居地的所有人當做祭品，也沒能讓門打開。
以往顯得擁擠的“臥室”之中，現在已經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多年準備卻只能止步於此，一切都好像在嘲笑他們。
嘲笑他們的準備，嘲笑他們的堅持，嘲笑他們對自由仍然抱有希望。
不過是爲了生存而不擇手段，他們到底有什麼錯呢？在這個修仙界，無論是修仙還是修魔，甚至邪修，不過都是爲了活着而已。
曲靖死死盯着那隻開了一條縫隙的門扉，眼裡幾乎一片鮮紅。
她的心神已然不穩，甚至不能用神識繼續操縱這陣法。
一時疏忽便會直接墜入深淵。
她腳下的虛幻驟然開始崩解，陣法浮現的光輝也明滅不定，曲靖感覺到強烈的危機感，但全身卻根本無法動彈。
隨着陣法開始顫動，逆着先前的方向開始運轉，曲靖的心也跌落到了谷底，無盡的寒意侵染而來，寒意徹骨。
她無比清楚接下來將要發生的現實：她的生機化作“流火”，也將如她將所有人作爲祭品那樣，作爲開門的動力源。
明明……希望已經近在咫尺了，只差最後一點……怎會……怎麼就沒辦法完成呢……？
曲靖想不通。
可是現實非是人力可以扭轉，已經無法挽回了。
曲靖這幾百年的人生，臨到終了的短暫時光，只能無力地在光華流轉間，看着自己生機散盡。
沒有想象中那樣的痛苦，亦或者是掙扎求生到頭來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什麼都沒撈到所帶來的痛苦超出了肉體上的痛苦，痛苦在此時已經不再重要了。
他們這些落入裡世界，併成功從美夢之中掙脫出來的人，面對的卻是比表世界更爲殘酷的求生之路。他們給自己虛構出了另一場美夢——
平靜的沒有太多危險、秩序井然的理想國度——“遠寧”聚居地。
以他人之命源來延長自己的生命，無需理會裡世界爲了爭奪維繫“流火”生機的處處危機。
謀劃數年得以逃離這殘酷規則的裡世界的希望之路。
一切恍然如夢。
這夢頃刻之間破碎，萬事歸無。
哪有什麼美夢成真。
曲靖的身影在“流火”流逝之中變得虛幻，消散之前隱隱約約看到誰人的面容。
啊……你纔是對的。
我們……都做錯了……
曲靖稍稍凝神，用最後一點氣力將乾坤袋中的一個物件拋出。
或許是因爲力竭，她幾乎是在那物件飛出的同時便化爲“流火”光點匯入門扉。
門打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