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卻外海征伐,說起來在白山,楚秦之地近年算得上承平日久,全域又早已一心秉持正道門風,齊休沒有料到,縱使和郎季高部的仗打成了這副樣子,縱使軍中許多修士、家族已和對方結下了血海深仇,但多年教化之功,導致年輕一代們事到臨頭,仍有些下不去死手。
畢竟對面不是外海的魔物,而是一個個鮮活的人,手執利刃加諸其身時,年輕人們突然就失去了了結對手性命的那股子殘酷狠辣。
不像齊妝、熊十四、秦長風這些門中老人,一但出手,就絕不留情。
素來淡漠的齊妝此時手中法決連變,無數柄反五行鐵風劍化成數股,在對方陣中穿梭席捲,專挑人多的地方攢刺,偏偏不少離火修士倉促之下,習慣性地沒頭蒼蠅般抱團專找巨大的馱獸和陣柱後躲,以爲掩護。
於是無論修士、馱獸,烏雲掃過後,俱都被絞得七零八碎,連具完整的屍身都難尋,其狀絕慘,甚至巨大的陣法石柱上面也被斬滿了劍痕。
對這位白山劍魔,離火盟準備不可謂不充分,除之前郎季高等金丹那斬空的聯手一擊,他們還準備了極多剋制物事,成效最彰的便是不知什麼秘寶釋放出的一種黑色黏液,飛劍一旦被粘住,便會運轉遲滯、靈性降低。
飛劍太多,齊妝自不可能一一精細操控,鐵風劍羣只要被那一股股黑色黏液射中,立刻受其污濁,至少十好幾把劍便黏連成團,隨着黑色黏液一同墜落塵埃。
離火盟新起陣法之外,活人越來越少,齊妝的飛劍也逐漸稀疏。
“劍!劍!劍來!”
齊妝自然也掌握這一情況,一疊聲催促,讓大家貢獻飛劍於她,祁家家主等在她身邊的修士都急忙忙在儲物袋中摸索翻找,然後盡其所有,全數奉上。
但未經她祭煉的那些雜品飛劍,威能自然大減。
而秦長風那邊,離火盟那邊剋制他的黑霧雖被齊休莽古通明槍散發的烈日光芒滌盪了一遍,但殘存仍有不少,兼之烈日也對他的星光有剋制作用,離火盟還有不少吸星屬性的其他法器干擾,他便腳踏羣星,又用從另一個本命無根之雪中領悟的【冰鏡觀星】天賦,利用楚秦軍陣闖出的縫隙,專挑那些落單的離火高階修士,抽冷子一一點名。
“啊!”
一名將要飛回陣內的築基後期修士只來得及在空中發出聲慘呼,便被他一劍劈死,屍身還未落地,星光閃爍,秦長風已好整以暇地現身於楚秦軍陣上空,然後再一閃,又去收割下一位倒黴鬼。
加上齊妝有幻月無形劍,也夾雜在她無數飛劍之中偷襲,總被郎季高等誤以爲是秦長風躲着出手,離火所有報復攻擊要不是擊在了秦長風散播四處的冰鏡幻影之上,要不就是丟向了齊妝的幻月無形劍所在,氣得和空氣鬥智鬥勇的郎季高在陣中完全摸不着頭腦,只能惱羞成怒地連聲喝罵。
而熊十四完全走硬橋硬馬的路數,他領着北烈山熊家修士衝在最前,離火那邊倉促布好的數個新陣中,竟無人能擋其鋒銳。
“嗯?”
但掌控全局的齊休仍不滿意,突然皺眉,“十四!你想幹嘛!?”
被他傳音喝問的熊十四御使在外海昧下的沉山重寶先磕飛陣外一柄飛劍,“要撤也不能往南撤!否則郎季高部扭頭向北與古熔部匯合,那楚家怎麼辦!?我們往西北且戰且走,兜一個圈子也去和楚家匯合,那樣最速!”
“軍機大事,哪由得你做主!給我回來!”
齊休趕緊阻止他帶隊硬撞上離火西邊的軍陣,也就是對方負責包圍過來的右路一部,“前隊變後隊!全軍向南!”
“哎!”
熊十四嘴上罵罵咧咧但也只好遵命,“轉!再轉!”陣法流轉,楚秦前陣變後陣,他熊家自然負責斷後,“殺啊!繼續給我殺!不要留手!”
上萬離火大軍,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楚秦在自家陣中攪合一圈,然後全須全尾地往南撤退,甚至來得及將戰場上楚秦修士的屍身收起帶走。
“重新整陣!快點!”
郎季高目睹陣中慘狀,心疼得泣血,前後不到半個時辰的亂戰,他種種佈置全都被楚秦一一破解,心頭一口氣憋着都快內傷了,哪肯如此輕易善罷甘休,“整陣!快追!給我追!”
“郎師兄,傷員甚多,怎麼辦!?”
但經此一役,離火修士膽氣已泄,不說劍魔齊妝和捉摸不定的秦長風,剛纔對方陣中手執槍尖烈陽,宛如天神降臨的齊休也在上至金丹,下至練氣的離火修士們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還有對方展現出的遠超自家的紀律性,本方修士多那麼多,若剛纔繼續打下去,勝敗竟未可知……
一位金丹不願這麼魯莽地追過去,飛過來故意問道:“不能丟下他們吧!?”
“留一部負責,全裝上飛梭,立刻送去山都古熔處!”
郎季高哪不知盟中這些白山修士心頭的小九九,“他楚秦軍陣難道沒有傷兵?難道沒有帶不走的輜重!?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沒那麼便宜!”
“可齊休素來奸滑,剛纔戰局……需得提防他詐敗啊!”
“齊休有幾斤幾兩我自然知道,他楚秦有多少家底我也知道,總不能撒豆成兵吧?別囉嗦了,執行命令罷!”
“是!”
離火大軍只得依命行事,留下一部,將包括被秦長風一劍重傷的金丹修士送上飛梭,其餘大部重整了個行軍速度較快的陣法,堅決往南追了過去……
“老齊!我的齊掌門,齊盟主!”
楚秦這次沒有且戰且走,軍陣一脫離接觸,齊休乾脆命令全軍丟棄所有輜重,由幾位金丹護着,撒丫子能跑多遠跑多遠,於是竟一路往南,狂奔回了北烈山下!
“哎!”
這可把熊十四氣得直跺腳,憤恨不已,“先勝後敗,實實在在的先勝後敗啊!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連楚青玉也質疑:“齊掌門,如今我等丟掉所有輜重不要……那些佈陣器具沒了,怎麼應付下一場爭鬥?而且此地離山都甚遠,楚問老祖和我楚家大軍還在那,只怕此時郎季高已回軍和古熔匯合,我楚家……”
他心掛楚家大軍安危,但又全身心的信任齊休,一時也十分不解。
“呵呵……”
坐在北烈山主峰頂臨時大殿主位的齊休淡然一笑,“馱獸、佈陣器具之類都是外物,自從外海回來,我楚秦怎麼也不會短少這些,我已命思過山那邊加急送來,至於楚問老祖那邊,我也讓長風去報信了,你楚家大軍暫時往西北撤,先避開離火合兵的鋒芒。”
“只怕古熔郎季高隨後掩殺……”楚青玉又說。
“這個危險只能硬着頭皮冒了,之前我讓姚青等人幫古熔造勢,正是爲了在此時節埋下伏筆,若是郎季高,必然趁勢掩殺,但古熔性格……”
齊休站起身來,輕捋長鬚,緩緩踱步,“我已料定,他必不會如此!”
“哈哈哈!”
離火那邊,一名金丹修士剛剛按下遁光,他嬉笑着將一隻剛剛捕來,楚秦陣中走失的二階極品靈禽丟給自家嫡親子弟,“拿去頑罷!”然後不管歡天喜地的子弟們,施施然展目四顧。
此地乃楚秦軍陣出發奔赴帕吉澗前存放輜重的所在,如今也全被離火佔了,分門別類,整套整套的佈陣器具,還有大量馱獸、靈獸、糧草、珍貴材料等等自然都成了盟裡的戰利品,勉強算是稍稍找補回些之前慘重的損失,一雪前恥。
不過加上楚秦之前沿途丟棄的,應都被離火前鋒部隊悄悄挑揀過一遍,所以離火大軍抵達時,此地到處門戶洞開,亂糟糟的,剛剛纔恢復秩序。
“郎師兄。”
四處寶光陣陣,衆人心情甚好,唯有獨自肅立的郎季高陰沉個臉,負手不知在思考什麼。金丹修士走過去笑道:“楚秦盟果然在外海賺了不少,我看這些玩意大都有點外海跟腳,有些我離火堂堂元嬰宗門都要自嘆不如。他齊休果然最擅撈財,哈哈!可惜今時今日,爲了保全性命,他也只能舍卻不要了……”
“你捫心自問,齊休哪至於如此?!”
郎季高不悅地回頭橫了他一眼,“他跑那麼快,定不正常……算了算了,我們再回北烈山和齊休對壘已無必要,既然你回來了,時機稍縱即逝,我等立刻攜軍登上飛梭,全去山都和古熔合軍吧!”
“那這些……”金丹修士指向不遠處一根根橫躺的巨大陣法石柱,“大軍一走,倉促間這些東西怎麼辦?”
“我已安排少量人手運去器符城,能帶走多少算多少罷!”
郎季高說完一甩袍袖,當先飛上飛梭。
金丹修士只好從命,郎季高部帕吉澗一戰身亡千餘,加上短時間內無法恢復戰力的傷者,他們冒着被元嬰修士狙殺的風險乘飛梭抵達山都時,一算竟只剩下八千人。
“哈哈哈!郎師兄,來來來,我爲你介紹。”
郎季高下午一到,古熔便朗聲長笑,親熱的帶隊迎了上來,不過又特意備了個下馬威,就在上午,他剛剛以離火盟主的身份成功延攬了一位金丹散修拜入古劍門,盛大的典禮還在尾聲,“這位是木道友,以後咱們都是一家人了!”
“好說。”
郎季高只得壓抑住急切,拱手與對方見禮,然後才說:“我聽說楚家大軍已向西退卻?我剛在南方擊潰楚秦部,戰機已現,如今我等合軍,便一路追過去,報了山上諸位老祖之仇,掃清此地便了。”
“不忙,你部損失頗大,之前來的那些傷兵情狀,老祖觀之都痛心不已,楚秦部似乎仍有戰力,目前又下落不明,不若先修整兩日,等前方探明情況後再議?”
再見時,被一衆金丹簇擁的古熔已不是那個願意受他耳提面命的新晉盟主了,一番話連消帶打,明顯在暗指其戰績有鬼。
“不了!楚秦部從北烈山過來無論如何沒有我們快,現在最緊要的,就是萬萬不可浪費時間!”
郎季高懶得爲這事勾心鬥角,一擺手,嚴詞拒絕。
“那我等至少先見過老祖吧?”古熔打岔。
“好吧……”
這要求郎季高無法拒絕,只得和衆位金丹一道,去拜見法相仍留在陣中的離火元嬰。
“我料定那郎季高必不會對外說實話,他只會求之不得的誇大帕吉澗之戰戰績,爲與古熔合軍後的地位做預備。”
北烈山,齊休對熊十四和楚青玉解說:“而我也派人讓南宮、姚青等人順勢而爲,幫其圓好這個謊!”
“自輕自賤,這是爲何!?”熊十四不爽地問道。
“在帕吉澗,我見本方無法速勝輕取,其實就做好了走的打算。”
齊休回答:“我楚秦人少,慘勝,那還不如不勝,有時候輸,未必不如贏好……”
“噢?”楚青玉一揚眉毛,似乎已聽懂了。
“當年我還在魏家手下過活時,有一次內神通外鬼……”
齊休對抓耳撓腮的熊十四講起了古,把當年門中僱來的靈值修士黃韶能聯合白山兇徒合力打劫仙林坳的往事簡要說了,“當時,我楚秦人即將全被藏經閣法陣抽空本源而死,忽然我心頭有所明悟,正所謂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有時候,別人就是想稱量稱量你的能力到底在哪裡,然後再依此給你分配責任……”
“也就是說……”熊十四摸着腦袋,也快聽明白了。
“我楚秦慘勝,外人必不肯援,我楚秦輸了,他們纔會着急,所以我又何必在帕吉澗全搏這一鋪呢?”
齊休說完,淡淡一笑,也當先飛入飛梭,“我們也走吧。”
“不賭這一鋪,那你之前那些成算歸根結底,還不是在賭?”熊十四追上繼續追問,“左右都是賭嘛!”
“戰場之上,我確實不太有底氣賭,但論到戰場之外的博弈人心,我倒是有點兒自信,能勝多負少!”齊休回道。
後續數日,古熔在推諉一番後,左右拗不過仍比較得離火老祖信任的郎季高,只得親率兩萬大軍,往向西北方向撤離的楚家大軍追去。
但就是他耽誤的這點時間,讓雙方軍陣在仙林坳一線再次對圓時,楚家已等來了冒險乘坐乙木御風梭兜了個大圈子,從楚秦之地西岸死亡沼澤上空一路緊趕,及時匯合的楚秦大軍。
“齊掌門,你猜誰來了?”
楚佐笙表情複雜地迎上剛下飛梭的齊休,“姜明恪,就在那邊。”他手往遠處一指,姜明恪和另一位姜家金丹正在那邊。
“噢?”
果然如此,賭對了!齊休心頭一喜,“他竟親自來了!”
“是的,說是閉死關誤了我楚家的事,要親來向楚問老祖賠禮道歉。”
曾經去借燈不成的楚佐笙心中自然充滿了怨氣,冷笑道:“呵呵,若非他不肯借燈,我家神通老祖也不至於中伏受傷……”
“我楚秦也不至於在帕吉澗死那麼多的人。”用遁術早一步到此的秦長風也咬牙切齒說道。
“論跡不論心,我們就當他在閉死關了,能來就行,多晚都不晚。”
齊休目光中恨意不着痕跡的一閃而過,然後微微一笑,“那我去見見他吧,十四,你隨我來。”
他阻止了秦長風、楚佐笙兩人跟着,反而要帶疏遠一層的附庸家主熊十四去迎。
秦長風和楚佐笙倆被撂在原地,非常不解的面面相覷。
秦長風心中還有額外一層心思,難免生出些因爲之前自己選了混沌金影陣的關係,在老頭子心裡‘失寵’的猜疑。
他看着遠遠拱手,迎向賣相也頗佳的姜明恪的齊休和熊十四背影,面色不自覺變得有些鬱鬱不樂。
突然,熊十四雙手一拍大腿,神情無比激動的快步過去,口中還大聲嚷嚷着:“哎呀!我等盼姜門主如久旱盼甘霖呀!您可算來了!”
素來威嚴的老頭子一張臉也擠出了花,“姜門主一諾千金,大恩大義!此情我齊休永世不忘!”
兩人親熱得好像遇到多年知交好友,一左一右湊上前托住姜明恪胳膊連聲稱謝,然後把臂同行。
“哈哈哈!”
姜明恪非常受用,朗聲大笑,“卻是因爲修行差點誤了事,來晚了一些。”
“不晚不晚,姜門主能來,便是對我楚秦恩同再造!”
齊休口中稱頌不絕,“你乃天才絕豔的人物,大道坦途,自然以大道修行爲要。不知這次是否驚擾到了……”
“無妨無妨。”
姜明恪一擺手,“死關自然隔絕內外,我哪會被驚擾……”
“是,是,姜門主自來白山短短時日,就將江南宗盤弄出如此盛景,白山誰提到不翹個大拇指!總之你能來,真是太好了啊!”
熊十四更是猛拍馬屁,又傻愣愣地嚷道:“就是……嘿嘿……就是誤了你江南宗分封三代的保護,太不好意思了。”
“哈哈哈!那更無妨。”
姜明恪大笑,“借燈之約立於我姜家正式受封之前,如今我家不過守諾而已,諒那大周書院挑不出毛病!”
“對,對,姜門主請這邊走。”
齊休和熊十四一唱一和,簇擁着姜明恪一路往楚問所在去了。
“何必如此。”
楚佐笙自然知道現在大家確實要哄着姜明恪,但出身齊雲楚家的傲氣,對這種做派仍頗看不過眼,小聲對秦長風嘀咕吐槽。
秦長風卻品出味道了,他還是比較瞭解老頭子性格的,眼下對姜明恪越是親熱,就說明其心中恨意越深。
呵呵,只怕以後……
只是這些想法不便在楚佐笙面前表露出來,他輕輕一聲嗤笑,自去辦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