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宿往事(七十六)

有一種人, 天生就會破壞氣氛。

素和一開口, 簡小樓心間肆意涌動的傷感全部被打斷。

之前天行大師猜測素和是他的轉世時,朝歌當成笑話來聽,正是因爲如此。在素和身上, 連一丁點天行大師的影子都看不到。

倘若這就是輪迴,簡小樓開始理解爲何夜遊不願入輪迴, 不願自己去尋找他的轉世。

天行與素和。

第五清寒與禪靈子。

輪迴之手“切割再加工”靈魂的能力, 實在是恐怖。

“是他。”雪中生笑着道, 淡薄的笑容中,暗含一抹難以察覺的苦澀,“我想不必驗證了, 我相信你的話。”

“前輩從何得知?”簡小樓收回視線,看向雪中生。

他沒有回答。

他還在看着素和,並沒有被他的“兇樣”給嚇退,簡小樓知道,他看到的東西, 和自己看到的不一樣,

她道:“前輩不願驗證,我如今倒是起了必須驗證的心思。我得知道素和究竟是不是天行大師。”

老教授似得, 雪中生將幻靈天書夾在腋下,一攤雙手:“你以天行來勸阻我收手, 我都肯相信你了,你自己怎麼反而不信了?”

簡小樓沉默不語。

雪中生也不再追問:“既是如此,驗證一下也無妨。”

簡小樓看着他轉身走向祭臺, 半蹲在大白狗身邊,撫摸它毛茸茸的脊背:“阿賢,忍着點兒。”

大白狗噌了噌他的胸口。

雪中生揭開它右眼上的眼罩,一個怵目驚心的黑洞暴露在衆人眼前。他掌心凝結出一團翠綠色的光芒,涌入它空蕩蕩的眼眶裡。

“嗷嗚……”大白狗痛苦的在地上打滾。

“小樓?”夜遊不知道他們究竟在溝通什麼,只是盯緊雪中生,一轉臉瞧見簡小樓也雙手抱頭,五官擠在一起,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他正有所動,簡小樓突然按住他手臂:“我沒事。”

立刻補充一句,“尊主,我沒事!”

後方的金羽踟躕着停下動作,哪怕此事古怪之極,他也不問,站着看着,沒有表現出絲毫好奇心。

對於金羽而言,只要自己的乖寶貝安穩無恙,其他不過浮雲。

什麼樹妖沙蘿,都是閒事一樁。

至於戚紹元幾人,他們看不到簡小樓,但他們知道有“人”在,心中頗爲惶惑爲何無法感知。但他們活到這個歲數,除非沾上“女王重生”這種天要塌了的大事,平時,一個比一個沉得住氣,誰都不動,不問,靜觀局勢發展。

他們不動,扶搖子和鬆雲子更沒有動的必要。

頭痛欲裂,好似有人拿着把斧頭,鐺鐺鐺的劈砍着,要將簡小樓的腦袋砍成兩半。

她緊緊抓住夜遊的手臂,力道大的能擰下塊兒肉來。

“罷了。”雪中生勸道,“十世輪迴,賢的右眼珠融進了你的意識裡,幾乎融合成爲一體,強行取出,會傷及你的意識海。”

“繼續。”簡小樓不肯聽。

她必須得確定素和是不是天行大師,才能考慮其他的事情。

嗡……

一個瑟縮,眼前一黑,斗轉星移,她再次進入到佛心獄裡去。

——“主人。”功法之靈稚嫩的聲音。

簡小樓佇立在高聳的婆娑殿外,望着正門口白玉雕刻而成的石雕,一條大白狗,果然和阿賢一個模樣。

“之前不是說,開啓佛心獄第二重之後,有一定的期限,爲何我超出期限卻沒有將我收進獄中?”

——“首先,佛心獄是修行之地,而非懲戒之地。您在開啓佛心獄之後,修心期間妄動殺業,故而修行中斷,再開始時,得重頭再來。”

果然是因爲殺人才中斷。還好她只開啓到第二重,若是修煉到第九重之後重新洗牌,可真是哭都沒地方哭去。

“我初入此地時,你告訴我,佛心獄一旦開啓,與我結成魂契,若想停止修煉,唯廢去一身修爲,可你閉合之後,對我似乎一點影響也沒有。”

她的意思是:你當年說的那麼恐怖,將我嚇個半死,結果雷聲大雨點小。

功法之靈半響沒吭聲。

簡小樓追問:“難以解釋?”

——“我無法告訴您,我只是看守佛心獄的靈體,意識內接收到的信息,的確是我所言明的規矩。”

“你意識內的信息又是從何而來?”

——“這個……不清楚。”

八成是天行大師。

畢竟賢跟在天行身邊時,只是幼崽,賢兩顆眼珠子的秘密,正是被他探知。那時佛心獄應該還沒有靈體形成,是天行修煉出來的。

譬如隔壁修羅獄,天行沒去修煉過,始終沒有靈體存在。

天行借獄靈之口將“獄規”說的那麼嚴重,只是希望給傳人一個震懾,督促傳人努力修煉。不努力,悟性不夠,闖不過佛心幻境,也不會有什麼嚴重後果。

天行那樣的人物,不可能隨便拘禁人,或者取人性命。

跟着眼珠走這一圈,簡小樓明白過來,師父傳授的這套《地藏十輪經》,的確是天行大師所創。這其中有個先後順序,天行先進入了賢的佛心獄內,開啓修心,爾後才磋磨着創出配套的地藏經。

這套功法,是以佛心獄爲主,經文爲輔。

她當年無意中進入佛心獄,並非她與《地藏十輪經》多有緣,佛心獄原本便在她意識裡。

換句話說,人人都能修煉《地藏十輪經》的功法,但佛心獄只此一座。

沒有佛心獄,修的只是皮毛,無法修出地藏金身。

“我現在需要將你分離出去。”

——“分離?”

“是,你先回歸本體。”

——“本體?”獄靈的聲音非常迷茫,“我在您的意識內,難道不是本體麼?”

“不是的,你真正的主人,叫做賢。”

——“主人,我聽不懂。”

從前覺得功法靈體之類特別玄妙,如今在簡小樓眼裡,差不多是個懵懂無知的小孩子。

簡小樓沒給它再開口的機會。

她搞懂了主次關係,眼珠隨着她輪迴轉世,融合進她意識內,她等同是這座佛心獄的持有人。

真正的持有人,而不是所謂簽了魂契的主人。

她不知該用什麼法術,閉上眼睛,以冥想的姿態,嘗試將佛心獄從意識內分離出去。

……

“還真給你分離出來了。”雪中生看着一顆晶瑩剔透、葡萄大的珠子,從簡小樓靈臺裡飛出,漂浮在她眼前。

珠子引動氣息,頭頂上方靈氣翻涌攪動,形成一個漩渦。

廣場上原本看不到簡小樓的那些人,剎那間,瞧見一抹身影憑空出現。

簡小樓打了個寒顫,從意識內醒來,伸手接住那顆珠子。

珠子離體之後,她整個人都是虛的,像是缺了一片靈魂。深吸一口氣,握着珠子走上前去,也蹲在大白狗身邊:“前輩,放進它眼眶裡就行了?”

“恩。”雪中生點頭。

“好的。”簡小樓將珠子鑲嵌進大白狗右眼眶的凹洞裡。

啪嗒,竟從眼眶內掉落。

滾了半丈左右,再被簡小樓吸入手心,再嘗試,又滾落。

雪中生順着大白狗的毛:“眼珠離體太久,又隨你不斷轉世……”

簡小樓不放棄,她使用法力,以心念不斷與賢溝通,一遍遍的將珠子嵌進洞裡去。

終於,珠子亮了亮,一抹璀璨的光芒從珠身滾過。

咻,化爲眼珠狀的外觀。

“嗷嗚……”大白狗更不適應,躺倒在地來回打滾,兩隻眼睛宛如兩個手電筒,射出兩道金光。

“嗷嗚……嗷嗚……”一聲聲痛苦的慘叫,令簡小樓想起當年它被封印時的樣子。

待光芒褪去,抽搐停止,它也不再叫了。

雪中生將手覆在它頭上,逸出屬於自己的、獨特的木靈氣息,溫柔款款地問詢:“阿賢,想起我是誰了麼?”

大白狗趴在地上,擡起頭,舉着半清半濁的眼睛。

修羅獄那顆左眼不曾離體,原本呆滯無神,如今漸漸清亮。而簡小樓剛剛還回去的右眼,原本透明的玻璃狀,眼下卻渾濁不堪。

簡小樓黯然,右眼頂多一時刺激着它恢復幾分神智,怕是再也無法與它的身體相融合了。

“嗷嗚……”大白狗倏地跳起來,朝着雪中生狂叫好幾聲,不是對敵時的吼叫,聽得出來,它內心歡愉。

“阿賢。”雪中生笑彎脣角,雙眼格外明亮,伸出手臂抱住它,由着它在自己懷裡蹭來蹭去,險些被它給撞倒。

抱了好一會兒,雪中生鬆開它,指向走到夜遊身邊的素和:“阿賢,你看他。”

大白狗不看,繼續朝他懷裡拱。

“乖。”雪中生拍拍它的腦袋。

“嗷嗚……”大白狗不情願的轉過頭,順着他手指的方向,轉動左眼,看看素和,又看看夜遊,“嗷嗚……”將頭轉了回來,搖着尾巴,繼續和雪中生親暱。

簡小樓手握成拳,一顆心快要蹦出嗓子眼兒。

見它沒有反應,意外之餘,隱隱鬆了口氣。

豈料下個瞬間,大白狗如同被定了身,左搖右擺的尾巴呈一個奇怪的形狀彎曲着,不動彈了。

它之前估計忘記了前塵舊事,糊糊塗塗感受到雪中生的氣息,還以爲自己身在翠竹山上的小院裡,一覺醒來,送燈籠送狗糧的樹妖哥哥又來了。

現在,它記憶復甦。

難以接受,逐漸接受。

轉過頭看着素和,仔細分辨。

“汪!”它呲牙咧嘴,先前撒嬌萌軟的模樣全無,氣勢驚人,將雪中生和簡小樓都掃下了祭臺,不斷躍身前衝,目標正是素和。

“汪!汪!”無法掙脫鎖鏈,每一次高高跳起都被拽下地,鎖鏈不斷砸在祭臺上,發出哐噹噹的聲響。

素和纔剛走上前站穩,被它驚的向後連退好幾步:“你們幹什麼了,將這看門狗給刺激瘋了?”

大白狗看見他後退,更是瘋狂的拖拽鎖鏈。一次次被鎖鏈絆住,它急的去咬鎖鏈,嘎嘣嘎嘣,咬不動,便甩着頭撕扯。

那鎖鏈乃是法寶,豈能輕易扯動,它滿嘴是血,刺激的鎖鏈符咒顯現。

事實擺在眼前,簡小樓愣在一側,思緒紊亂,做不出任何反應。

天行和朝歌成功了,天行真的轉世成了素和!

“阿賢,你冷靜一些!”雪中生喝止不住它,轉而呵斥素和,“你還不快叫它停下來!”

“你有病啊!”素和瞪着眼睛呵斥回去。

大白狗越來越狂躁,栓鎖鏈的柱子也開始閃動,金色符文如龍盤旋,山體開始搖晃。

這下扶搖子坐不住了:“你們究竟在做什麼?在這樣下去山要崩了!”

雪中生不怕山崩,只怕阿賢受傷,想不到阿賢只是稍稍恢復了一點意識,竟有這麼大的反應:“簡姑娘!”

簡小樓恍惚回神,抽了口涼氣,連忙道:“素和,快讓它停下來!”

不等素和張口,又道,“你就說,阿賢,安靜!”

素和搞不懂狀況,夜遊皺着眉推他一把:“說就是了。”

素和被逼無奈,彆彆扭扭地道:“阿賢,安靜!”

“嗷嗚……”大白狗竟真的停了下來,鬆開死咬鎖鏈的牙齒,嘴巴里流着血,下巴上的白毛被染成紅毛,滴答答落在祭臺上,“嗷嗚……嗷嗚……”

簡小樓一個忍不住差點兒哭出來,不是她的本意,大白狗的情緒影響了右眼,從而影響到她的意識。

掙扎中,右眼珠又一次從眼眶中掉落。

已經達成了目的,簡小樓反掌一吸,將珠子吸回自己手中。

一入她手,渾濁的珠子再現生機,玲瓏剔透。

素和身形一滯,看門狗爲何會聽他的話?

聯想到簡小樓之前看他的眼神,腦海裡冒出些不妙的念頭。

“哎,看門狗,你認識我?”

大白狗站在祭臺的邊緣,身後鎖鏈繃成一條直線,那是鎖鏈能拉伸的最長距離。它搖着尾巴,可憐巴巴盯着他瞧,右眼一個恐怖的黑洞,左眼卻涌出大顆大顆的淚珠。

素和與它對視之中,猛然覺着心底某個地方狠狠疼了一下。

痛感轉瞬即逝,但他清晰感受到了。

不過也只是疼了那麼一下,宛如一顆石頭沉入海,再也捕捉不到任何異樣。

簡小樓握着珠子走到素和身邊:“素和,你去摸摸它吧。”

素和沉下臉:“你倒是先告訴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前輩,借您的天書一用。”

雪中生將手中幻靈天書向上一扔,通道開啓,簡小樓抓住素和的手腕,遞給夜遊一個眼神,示意他跟着一起。

三人進入到天書內部。

雪中生指尖靈氣一繞,天書合攏,重新被他夾在腋下。

……

“事情就是這樣的。”

三個人在天書世界內坐着,簡小樓將自己兜兜轉轉看到的一切,挑選重要的講了一遍,最後總結,“賢的右眼,最初在天行大師手中,他進入輪迴後,留給了朝歌,朝歌大限將至離開之前,又傳給殷紅情,殷紅情將我封印在內,送去異世界輪迴。我因爲自殺,被異世界掌控輪迴的官員發現,遣送回來……”

曲折離奇的連夜遊都得捋半天,捋順了之後,第一個念頭是:“你不是病死的麼?”

簡小樓含糊着道:“不重要,我是因爲精神問題自殺,至於我的精神狀態,我一直以爲是環境和我個人性格造成的,現在看來,與我意識內的珠子也逃不開關係。”

夜遊點了下頭,微微斂着眼睫,轉頭看向素和:“你怎麼想?”

這其實也是簡小樓想要詢問夜遊的。

她身爲星域土著,不是例外,他們兩人又得站在因果兩端,註定一生一死,他是怎麼想的?

夜遊沒有任何情緒外露,好像根本沒有想到這件事情上,專注於素和。

簡小樓知道他在逃避,不想去面對。

她咬了咬下脣,看一眼他的側臉,也暫且按下思緒,看向素和:“你怎麼想?”

“你們兩個可真是有意思,我需要想什麼嗎?”經歷過震驚,素和的面容逐漸冷峻,古怪的冷笑一聲,抽身退出幻靈天書。

簡小樓和夜遊立馬跟着離開。

素和一落地,大白狗的耳朵立刻支棱起來,朝他撲去:“嗷嗚……”

“滾!少來煩我!”素和凶神惡煞的將它喝退,這是離得遠,不然非得一腳踹過去。

大白狗向後瑟縮,嗓子眼裡咕噥咕噥。

素和指着雪中生,厲聲道:“老妖怪你聽好了,那個臭禿驢欠你的,你找他還去,同我素和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在成爲我之前,不知轉過多少世,一世留下條狗,一世留下只貓,再一世成爲人間帝王,留下數百妻兒,我他媽都得照單全收?!倘若前世欠下的債,下一世接着還,輪迴轉世還有個屁的意義!”

“素和!”簡小樓想要阻止他說下去,她怕會刺激到雪中生。

“說的沒有錯。”夜遊認同素和的看法,一直以來他都是這麼看待輪迴體系,所以他不願入輪迴。

簡小樓也是這樣的想法,之所以糾結,是因爲她知道結局,素和最終還是這麼做了。可見天行大師入輪迴時,一定想方設法保留了自己的“核心部分”。

遲早有一日,素和會被影響到。

十二萬八千年之後,素和提燈指引她歸來時,氣息透出的禪意,與天行大師頗爲相似。

其實,從賢劇烈的反應上便能窺探出一二。

雪中生坐在祭臺邊沿上,低頭翻着他的書,窺不到他的表情,語氣卻是淡淡的:“我從來也沒將你當成過他。”

“那最好!”

“反正最終赤霄存在,太息林地上有一株聚靈樹,我的族人有了活路,我的執念已消。”

“老子即使真死了,也是其他緣故,絕對不是爲了你,爲了什麼破執念!”

素和掠空而去,礙於重力無法高空飛行,一展袖從神子峰頂跳下。

身形一個虛晃,夜遊追上去,兩人先後落崖。

“汪!汪!”大白狗再度狂躁起來,朝他背影消失的方向猛撲。

鎖鏈嘩啦啦作響,掙扎許久,大抵是沒氣力了,大白狗趴了下來,爪子刨着地嗷嗚嗷嗚。

“阿賢。”雪中生走到它身邊,“從一開始我便知道,莫看天行一副冷清模樣,不過是形勢所迫。他的心底,藏着一顆火種。”

“嗷嗚……”

“冰是不會怕冷的,只有火纔會。煩惱皆菩提,生死即涅盤。他喜歡燃燈,鍾情於火。終於,他伴火涅槃而生,成爲了他想成爲的那一類人。我們應該爲此喜悅,懂麼?”

“嗷嗚……”大白狗趴在地上,“嗷嗚……”

不知它在說什麼。

雪中生看向簡小樓:“我想再借用你的身體,去看看我的母親。”

“恩。”

隨後,修羅獄打開,兩人旁若無人的回到修羅獄中。

廣場上一衆大能傻站着,說好了靜觀局勢發展,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

簡小樓跟在雪中生身後,乘坐着紅蓮小舟,重新回到五丈佛光、地藏相前。

雪中生面朝浮雕跪下,連磕幾個響頭,隨後五體投地,保持住這個姿勢很久。

應是就太息林地一事,與樹母進行簡單的溝通。

爾後,雪中生再度叩首,拜別樹母,帶着簡小樓離開叢林。

他們乘着紅蓮小舟,回到修羅獄內部的那方祭臺,抵達出口處。紅蓮小舟背後,跟着密密麻麻的沙蘿,因爲有雪中生在,簡小樓沒有恐懼之心。

通過眼珠與雪中生接觸了五十年,簡小樓不說多瞭解他,總也不再陌生。

等兩人落在祭臺上時,沙蘿將祭臺團團圍住,雪中生沒有立刻通過結界出去,他轉身看向簡小樓:“確定素和身份之後,你一路沉默不語,是爲何?”

簡小樓苦笑一聲:“前輩,實不相瞞,我不想他是。”

“恩?”

“我想從我這裡斬斷因果鏈,哪怕我會消失,也想他們全都好好活着,我的丈夫、女兒、素和、第五……”

如果素和是天行,她便不能自作主張替素和拿主意。

“你沒必要苦惱,你斬不斷。”雪中生搖了搖頭,“你今日既然出現在這裡,證明此因果必然存在。你斬因果,只會產生兩種可能性。一,你不願看到的未來是你親手斬出來的。二,一定會發生一些事情,所謂的‘天意’,令你不敢去斬,必須默認一切發生。”

“我時光婆婆說過,在同一條時間線上的確如此,但在空間介入的情況下……”

“我懂你的意思,空間介入後,會造成平行世界出現。”雪中生憐憫着看着她,“傻孩子,所謂平行世界,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簡小樓微微怔。

雪中生思忖道:“我來與你講個故事吧。”

“好。”

“曾經有個男子,妻兒被仇家殺死,他通過一件時間法寶,回到三十日前,想要先出手殺死仇家。這與你妄圖斬因果一樣,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殺死那個兇手,反而暴露了自己,導致兇手殺了他妻兒……後來,他得到一柄可以強行斬斷因果的刀,第二次回到過去,最終殺死那個兇手。”

“結果呢?”

“他再通過時間法寶,回到‘現在’,卻仍舊是他妻兒已經死去的世界。”

“這是什麼緣故?”

“理由十分簡單,你是哪一條因果鏈上的因素,永遠只會存在於這條線上。”

簡小樓思索道:“假設他殺了仇人之後……”

雪中生道:“不必假設,這個故事尚未結束。他發現自己失敗之後,第三次回到三十日前,此時的時間節點上,有兩個他存在,一個是一無所知陪伴妻兒的他,一個穿越回來殺人的他。”

簡小樓擰起眉頭:“他決定弄死仇人後不穿越回去,殺了‘自己’,代替‘自己’留在妻兒身邊?”

雪中生頷首:“他是如此籌謀的,以斬因刀強行殺死兇手,斬出一個平行世界。他留在平行世界,再強行殺死這個世界內的‘自己’。”

簡小樓問:“殺死‘自己’,他沒有跟着一起消失?”

雪中生搖頭:“俠以武犯禁,他手中有斬因刀,最終他成功了,重新與他的妻兒團聚。”

“後來呢?”

“稍後不久,他開始意識不清,渾渾噩噩,突然有一日大夢初醒,原來因爲妻兒的死亡,導致他傷心過度,意識分裂,出現幻覺。那些穿越、斬因果、平行世界內與妻兒相處的幸福時光,全是他在意識內構想出來的……”

簡小樓詫異,所以這是一個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故事?

她問:“前輩,他所經歷的一切究竟是真實的,還是幻想?”

“是真實的。你的時光婆婆沒有告訴過你麼,時間與空間擁有自我修正能力,發現錯誤以後,消除了平行世界,將他送回原本的位置上。”

“世界還可以消除?”

雪中生笑道:“世間萬物的存在,都遵循着一定的規律與機制,依靠武力,一次次挑釁規律,自然會被反力吞噬,不知不覺弄瘋你,不過是‘時空’最簡單的一次自我修正罷了。”

簡小樓啞了啞。

雪中生揉揉她的頭,和揉大白狗腦袋時一模一樣的動作:“孩子,你生存的這個世界,無論你喜不喜歡,接不接受,都是屬於你的世界。平行世界再美好,窮其一生也觸碰不到,與存在於腦海中的幻想世界有什麼分別呢,不是自欺欺人麼?”

似是醍醐灌頂,又似是當頭棒喝。

簡小樓原地站了一會,抱着膝蓋緩緩蹲下去。

她將頭埋在雙臂夾縫間,胸口起伏不定,哽咽道:“所以接下來,我一定會走,夜遊一定會死,無論我們怎麼做,都將指向那個結局……”

“你怎知那是一個結局?”

“難道不是?”

“有時候,看着是結束,卻也是一個新的開始啊。”

“開始?”

“好比你公公,他不就掌握了怎樣鑽歷史的空子?他是個聰明人,從不與規律對抗,很巧妙的順從着來,反而利用規律幹了不少事情,這不,連輪迴的規律都給他們摸索出來了……”

簡小樓若有所思。

雪中生從她肉身中抽離,回到天書中。

肉身倒在面前,簡小樓也沒在意,仍舊蹲着。

“沙蘿的威脅消除後,叫素和砍斷鎖鏈,將阿賢帶走吧。”

沙蘿該怎樣消除?

簡小樓擡頭頭,卻看到半空中的幻靈天書燒了起來。

她驚訝跳起:“前輩!”

想施法滅火,宛如火上澆油,天書燒的愈加猛烈!

“前輩您這是做什麼!”

“心願已了,執念已消,這縷殘魂原本便快要消逝,用我最後一點力量,爲阿賢做點事情。”

“你不等素和……”

“我其實並不想再見到他。”

知道自己阻止不了,簡小樓閉上眼睛:“您還是怨恨天行大師?”

“我從來也不怪他,更沒有怨恨他,這一世,我從不後悔認識他。畢竟那杯冷茶,是我自己選擇喝下去的,人得爲自己的選擇負責。”

“然而,若有重來一次的機會,他再請我喝茶,我一定會將那杯冷茶潑到他臉上去,毫不留情狠狠潑過去,再痛罵一句,死瞎子,臭啞巴,活該你喝一輩子冷茶!”

隨着他自焚,周圍沙蘿化爲飛揚的沙粒。

陪伴他一起煙消雲散。

作者有話要說:  十二點前對我來說就是早晨【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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