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西王母喊道:“這不是神廟,是瑤池。神廟是那棵有樹洞的胡楊……”
胡楊樹下,彷彿回到了久違的家的一種感覺,記憶的閘門重新打開。
進神殿,神殿裡只有一盞亮着的古蓮燈,映着一面古鏡。
古鏡卻象一輪皎潔的明月,他猛然想起……
吳剛被流放到月亮上的第一年,風平浪靜,波瀾不驚。負責監管吳剛的天狼將軍給了他一把斧子,叫他去砍樹,砍倒月桂的時候就可以回到人間。吳剛仰頭看了看那棵五百丈高的桂樹,眩暈感自視線的末端落下,哪怕吳剛是學過仙術的人,也望不到它的頂梢。吳剛嘆了口氣,把斧子扔在一旁,找塊乾淨地方睡覺去了。
這便是明月宮的屋檐下了。明月宮門口掛了一塊男神仙與兔子不得入內的牌子,不過吳剛本來也沒有絲毫想進去的意思。吳剛用袍袖在屋檐下掃出了一塊空地,和身睡了下去,耳邊聽見有人吱呀呀的打開窗戶,似乎是向這邊瞧來。吳剛側過了身子,面朝牆,很快就睡着了,晚上起來在月桂下小解了三次。
第二天醒來,天狼將軍正站在吳剛的面前,很是着急的樣子。他說你怎麼不去砍樹呢?說你不砍樹怎麼贖清自己的罪過呢?說你不贖清自己的罪過怎麼回到人間呢?說着說着天狼將軍就把斧子遞到吳剛手上。吳剛接過來掂了一掂,順手又扔在了一旁,仰天打了個呵欠,整了整衣冠,獨自走到一個懸崖邊練氣去了。天狼將軍目瞪口呆地看着吳剛走遠,回過神以後追上去質問:“你這是什麼態度?”
此時吳剛已經陷入了練氣的半昏迷狀態,絲毫也不理會。天狼將軍伸手推了兩推,吳剛紋絲不動,一時間又拉不下臉來打人,只好耐着性子在一旁候着。候到中午,吳剛的氣剛好運行了一個小週天,睜開眼首先就看見天狼將軍吹鬍子瞪眼睛地站在自己面前,便問:“誰呀,你是?”
天狼將軍徹底怒了,居然罵了粗口:“老子就是負責監管你的天狼將軍。”
吳剛哦了一聲,又沉吟片刻,回去拾了斧子,走到月桂面前擡手便砍了一斧。當斧頭從月桂傷口處抽出來的同時,斧痕發出奇異的白光,旋即癒合。吳剛第三次扔了斧子,沖天狼將軍意味深長地笑了一笑,天狼將軍略有些尷尬,說你早知道了?
吳剛攤了攤手,說:“砍不砍樹都是一樣的,就這樣吧,這裡也沒什麼不好。”說完又補充了一句:“空氣新鮮的很。”
天狼將軍於是陷入了深深的彷徨之中。她自我審視一番,覺得目前還沒什麼辦法能收拾下來這種自甘墮落的監管對象,以前接觸的罪人全都俯首帖耳,但這個人看上去不是兩皮錘就能鎮壓得住的,要是抓扯起來,可丟臉的很了。天狼將軍發現自己的確是工作經驗不足,天界成份太複雜了,他決定先去玉帝那裡要一根鞭子之類的物事,便縱身飛走。吳剛漠然地看着天狼將軍在空中變成一個黑點,身後腳步聲輕響,絕色正嫋嫋婷婷地走過來站定,問:“你就是那個叫吳剛的重刑犯嗎?”
吳剛沉默半響,低聲回答:“我只是一個流放到這裡的閒人吧。”
三千年過去了。
天狼將軍這一去,就是三千年。
那時,恰好一隻鬆白眉蝠在天庭掀起了風浪。天狼將軍剛回去就被調派到另一個部門,專門偵查天界各個小團體的思想動向。“一隻鬆白眉蝠,沒啥可怕,怕的是有神仙趁機造反……” 天狼將軍的頂頭上司捻着一撇鬍鬚慢悠悠地說。天狼將軍擡頭看了看他白白胖胖沒有一絲皺紋的臉,小眼睛掩埋在肥肉裡,長眉垂吊;那小眼睛總是笑眯眯地向上望去,上面卻彷彿有一面無形的鏡子,將視線反射下來,明燦燦的無處不在。
天狼將軍是懂事的,回去就寫了一封一萬來字的決心書呈上去,名字叫“我是天宮的一匹磚,哪裡需要哪裡搬”,背地裡卻罵了幾萬聲娘。“老子這神仙也做得忒窩囊,盡在被別人當槍使,以爲老子是一棒槌……”天狼將軍的內心深處十分不滿。這不滿不知怎的竟然被頂頭上司曉得了,這下**也做了,牌坊也垮了,上司特地從韋陀那裡要了一根棒槌來,叫天狼將軍整天扛着。
三千年一扛也就過去了。
和大家擔驚受怕的想象一樣,那隻野性難馴的鬆白眉蝠終於造反了。十萬天兵天將發一聲喊,衝上去保家衛國,有頭有臉的神仙就回家收拾了細軟,站在雲朵上看遠處煙塵滾滾。
誰料那鬆白眉蝠忒潑,將百花鎖舞得光芒萬丈,遠遠地看見天兵天將下餃子一般往下掉,落下去就再也飛不起來。終於有個天將氣喘吁吁地跑來報:兄弟們怕是頂不住了。這句話引起了很大的反響,頓時看見數十朵祥雲向四方疾射而去;又聽見有聲音叫:“崑崙山來晉見玉帝的西王母衝散了……”
神仙們便紛紛騷動起來,罵罵咧咧的一鬨而散。鬆白眉蝠站在空蕩蕩的天宮中,如雷般地大吼:“四大天王來戰!”
“二郎神來戰!”
“哪吒來戰!”卻只聽見回聲一浪疊着一浪,將鬆白眉蝠淹沒在巨大的空虛之中。
二
西王母的五彩祥雲落在了月宮界石前,因走的匆忙,貼身的丫鬟也被擠散了。西王母獨自一人落難來此,未免有些失意,遠遠地瞧見一個男人正在砍樹,頭髮蓬鬆,衣衫敝舊,想必是一個流放到這裡的犯人。
一想到居然和犯人共處一地,西王母的心裡很不是滋味,但審時度勢是西王母通曉的,很快便擺正了心態。要知道無論是何等的鬱悶,歸根到底只不過是一個心態的問題,若不明白這一點,再有道行的神仙也談不上任何水平可言。西王母便雍容地向那個男仙招了招手:“哎,你過來。”
吳剛收了斧子,走到西王母跟前站定,大大方方地問:“找我何事?”
“我是從崑崙山來的,你去跟絕色仙子通報一聲,就說西王母來看她了。”西王母吩咐道。
吳剛將她細細地上下打量一番,直看的西王母的臉色微微發紅爲止。她心想這個無禮犯上的犯人是不是被折磨傻了,耳邊卻聽見吳剛開口道:“直走五百步穿過小溪,明月宮就在那裡。”
說完,吳剛又扛起斧子向着月桂走去。西王母這時有些傻眼,呵斥道:“你回來!”
吳剛卻直端端地走到月桂跟前,鏗鏗地砍起了樹。“鏗鏗,鏗鏗,且伐且樂;鏗鏗,鏗鏗,且樂且歌。”吳剛的嗓子雖不怎的,唱起歌來神情卻陶醉得很。
西王母獨個兒立在當地,一時間不知怎生纔好,半響,回過神來,隨即又想起自己的處境,難道就這樣被他拒絕不成?
香格里拉的西王母自然有着十足真金的威嚴,明月宮大殿上西王母的威嚴已經貶了。
吳剛正快活地揮舞斧子,忽聽見剛纔那女仙笑眯眯地打着官腔問。
“喜歡伐桂嗎?”
“鏗鏗,鏗鏗,且伐且樂……”
“如果可以不再伐桂呢?”
“鏗鏗,鏗鏗,且樂且歌……”
“如果你肯聽我的話,我便求玉帝免了這無窮無盡的苦役,苦中求樂,難道真有這般的快活麼?七十二仙山的愜意、三十六仙島的逍遙卻又如何?只要你去給絕色通報一聲,我在那裡多安排一間宿舍也不是什麼難事。”
吳剛略有些吃驚,停下手中的斧子,無可奈何地注視了月桂小半響。
“你若以爲我在這裡伐桂,那我可真是失敗得很了。”
順着吳剛的視線看過去,西王母這才發現原本光潔的月桂表面被斧子砍得花裡胡哨的,斧痕交錯,向上綿延數十丈。再定睛細看,這些斧痕彷彿都有些古怪……
“我終於明白你是誰了?”
吳剛用斧柄往上指了指,西王母瞠目結舌地向上望去,雲霧繚繞,五百丈高的月桂不見頂梢。
“我是誰?”
“一棵胡楊。”
…… ……
吳剛審視自己這輩子,談不上失敗,也談不上成功,在命運的漩渦裡手舞足蹈,轉眼間人到中年。
三歲時,吳剛立志要做一個畫家。那時他用樹枝在河邊的沙地上塗塗抹抹,自我感覺良好,便發下了這個畢生的大願。可是到了四歲,父母領了個乾癟老頭來,喚吳剛每日跟着他念書識字,說是要讓兒子入仕途從政。這與吳剛的理想相去甚遠,吳剛便在地上打了若干個滾,嘶聲抵抗。
父親一貫信奉“黃金條子出好人”、“不打不成材”的聖賢之道,決定動用武力,舉手之勞也就鎮壓了下去。自此吳剛每日搖頭晃腦,唸書識字,十四歲那年通過了鄉試,打算再苦讀兩年就進京趕考。
這一年,家鄉流行瘟疫,吳剛的父母去了,家產也敗了。吳剛在臨縣遇上了一個小時候相熟的朋友,朋友在瘟疫流行時逃了出去。當天晚上吳剛和老友在旅館裡促膝談心,吳剛臉上有了些躊躇的顏色,索性攤開了說:“你這樣和兩個籠子間,穿來穿去的鬆白眉蝠又有什麼分別?”
於是吳剛跟了老友遊歷天下。老友生性灑脫,專好在名山大川間往來不息,順手也捎一些土特產品到別處去販賣,維持生計。吳剛自從跳出了那兩個籠子之後,頓覺天地開闊,兩年倏忽即過。
一日來到一座深山,遇見兩個老者正在石做的棋盤邊下棋,吳剛湊在一邊看了半響,無一不是匪夷所思的妙着。一盤棋下完,老者擡起頭看了吳剛一眼,其中一個便說,我看你也是有些慧根的人,何不共奕?吳剛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老者用拂塵在他頭上敲兩敲,大笑而走,吳剛便相隨在後面,進山求仙學道去了。
其後又是十年。
被流放到月亮上的第一年秋天,吳剛坐在月桂下面,把自己這輩子攤開在手心裡細細地看。從政不能,經商未果,遊不了天下,做不得神仙。過去三千年就像一場身不由己的大夢,被推推攘攘,拉來扯去,忽而向東,忽而向西。
www☢ тtκan☢ C○ 吳剛感到自己已經很累很累了,什麼都無所謂了。在求仙的道路上犯了事兒,被流放到這裡,或許正可以擺脫種種紛紜的攛掇,還自己一個本來模樣。我到底想做個什麼樣的人呢?
一棵胡楊,我會是一棵胡楊?
三
西王母看見月桂上綿延數百丈的枝杆上掛着的正是自己的面具,首先是吃驚,接着是憤怒。她氣得全身都哆嗦起來,一個小小的流犯,居然如此蔑視天刑,這簡直比那隻窮兇極惡的鬆白眉蝠還要反動。
那鬆白眉蝠至少有些神通,這潦倒不堪的犯人又有什麼資格抗拒天條?此刻在西王母的胸脯中,熊熊怒火已經奔放地燃燒了起來,這令她忘掉了自己的來意,臉紅筋漲地嚮明月宮奔去。沒跑出幾步,身後就有鏗鏗聲爲她送行,不偏不倚地灌進西王母的耳鼓裡去。
往前直走五百步穿過小溪,明月宮就在那裡。
明月宮裡空無一人,西王母左轉右轉,好不容易在右上角的一間小屋裡聽見了聲音。
“你還是不肯跟我走嗎?”
一個男人的聲音。
“你還是回去吧。”絕色答道。
“我等了你一萬年,你總是拿這句話來打發我。現在那邊正打的厲害,整個天界都在大亂,誰也顧不上這裡,我們可以堂堂正正地挽着手離開月亮,離開這個荒蕪苦寒的流放地,到任何你喜歡的地方去。你還是不肯跟我走嗎?”
“我沒有想去的地方,我無處可去。一萬年還不夠讓你死心嗎?你還是回去吧。”
“這是我從天宮給你摘來的蟠桃,我知道你喜歡吃桃子,絕色,你嫁給我好嗎,我一定好好待你——”
“滾!”絕色一揮手,將那顆桃子拂得破窗而出。西王母湊過臉定睛一看,這可不正是自己蟠桃園裡的桃子嗎?再透過窗定睛一看,那可不正是金盔金甲的天狼將軍嗎?單膝跪下的天狼將軍瞥見窗外有人偷聽,心中無名火起,手舉一把狼牙棒就雄糾糾地殺了出來。
西王母經歷了這一連串的打擊,已經陷入感官功能的衰退之中,直到天狼的神兵砸下來,還在手撫胸口:“上邪,與君乃甘當!”
天狼將軍聽見這聲音很有些耳熟,神兵便不自覺地歪了一歪,喀嚓一聲,西王母的髮簪被整個的切下來,露出一個泛青的禿頭。“啊呀呀!”
西王母尖叫了一聲。兩人都在原地愣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都驚詫的要命。西王母退了三步,金盔金甲也退了三步,西王母忽然清醒過來,那青色從頭皮蔓延到整張臉上去,剎那間氾濫成災。“殺青……殺青!”西王母風馳電掣地騰雲飛向天邊,咯咯噠噠地叫喚着,轉眼便沒了蹤影。
“完了,我完了……”天狼將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絕色就靜靜地站在他的身邊。
“絕色,你還是不肯跟我走嗎?我臨陣脫逃來這裡見你,又失手砍了西王母,天庭一定不肯放過我,我……我只想了了這個心願。哪怕一天也好,哪怕一個時辰也好。”
絕色低下頭,一時間明月宮裡靜得萬籟俱寂,半響,只聽見絕色幽幽地說:“一千年也好,一萬年也好,我這輩子又如何還能成爲別的男人的女人。我知道你對我好,我都知道的,我都知道……”絕色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又過了半響,絕色把手伸到天狼將軍的嘴邊,“沒有誰逼着我留在這裡,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留下來的,我做錯了事兒,再沒有別的地方好去。我終究不是一個好女人……你要是願意的話,就親親我的手吧。”
天狼將軍大叫一聲,捂住臉沒頭沒腦地狂奔離去。
四
“我認識你,快要一萬年了吧。”
“我隔三岔五的來這裡打望,快要九千年了吧。”
“我是一個失敗的男人嗎?”
天狼將軍躺在月桂下面,喃喃自語,吳剛就盤膝在一旁默不作聲。
“我是一個失敗的男人嗎?”
天狼伸出手推了推吳剛,有氣無力的,兩個人看上去都死氣沉沉。吳剛勉強笑了一笑,答道:“你是在和一個流放了三千年的重刑犯談論失敗的話題嗎?”
“你每日在月亮上唱歌作畫,何等逍遙;我苦戀絕色一萬年,到現在也只能親親她的手;成功和失敗真是那樣容易分辨麼?”
吳剛攤開身子,仰臥在天狼將軍身邊,微微眯着眼望月桂那看不見的頂梢。
“一萬年,扳一扳指頭其實也就過去了。你知道一萬年前我原本是做什麼的麼?
一萬年前我還是鎮守南天門的一個天兵。我的性子原本閒散,每天遲到早退,也不求升遷,日子過得逍遙快活。後來絕色在飛到月亮上去,打南天門過,那天剛好是我值班,絕色飛過去許久之後我還在原地愣着,全身都在發抖,一點力氣也沒有。同事看見我說你怎麼哭了,那時我才發現自己滿臉都是眼淚,滿臉都是。你猜那之後怎麼着?
我知道一個天兵怎可能配得上絕色仙子。之後我用了兩千年的時間,發狂一樣的往上爬,終於升到了將軍的級別,哪怕我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整個人都變了,變得面目全非。我想,一個將軍應該配得上她了吧。
從那時開始我來到月宮與她搭訕。我用了五百年時間,終於和她說上了話;又用了三百年時間,她終於肯吃我爲她從天界各地摘來的水果。從一百年前開始我向她求婚,求她與我私奔到凡間去,到天庭的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去,哪怕做一對山洞裡的妖怪。可她總是輕描淡寫地讓我走吧,我知道她總是忘不掉那個男人,我真想知道那個白眉蝠到底是什麼樣的男人,可以讓她背叛了卻後悔一輩子。”
“聽說,是一個白眉蝠王。”吳剛答道。
“白眉蝠王,嘿嘿,我真想和他比試一個高下。”天狼咬牙切齒地說,片刻後又萎靡下來,嗓子也啞了:“可惜我的日子不長了。”
吳剛沒有作聲,撿起一片桂葉放在手心裡,又輕飄飄地吹了出去。
“我可沒有你那麼幸運,還能被髮配到月亮上來砍樹,與她朝夕相伴。以我所犯下的天條,還能保持人形那是想都不用想……真是奇恥大辱,我如何能苟活?”
“我如何能夠苟活?”天狼喃喃地把這句話重複了三五遍,便顫巍巍地站起來,手背上綻開青筋。吳剛也爬起來,道:“讓我送你一程吧。”便提起斧子走到月桂旁,奮力地砍了下去。
而是一絲不苟地伐桂,每一斧都砍在同一處,下了死力地砍這常伐不倒之桂樹。
天狼聽到沉悶的砍削之聲重重疊疊地響起,忽然哈哈大笑,反手一把提起神兵,卻聽得一個魂縈夢牽的聲音在背後柔聲說:“你這又是何苦來着?”
天狼的身體像是被這個聲音重重打了一錘,全身都在發抖,一點力氣也沒有。片刻後他發覺自己滿臉都是眼淚,縱橫交錯地在臉上流淌着,在蓬鬆的鬍鬚間蜿蜒。天狼不敢回頭,用很小的聲音對自己說:“罷了。”
吳剛看見天狼的身影消失在空中,向着天界刑部的方向而去。“他終於走了”,吳剛嘆了口氣對絕色說,這時他發現絕色的眼睛像兩口枯井,很用力地睜着,卻什麼也流不出來。
話說那隻鬆白眉蝠鬧了天宮之後的第三個月,天界又漸漸的恢復了安寧。鬆白眉蝠畢竟只有一隻,打得了東,打不了西。天界那麼大,鬆白眉蝠到的地方神仙紛紛退避,鬆白眉蝠過去了,神仙又回來安家落戶。一切如同潮汐,起伏不定,卻維持着一個大勢上的均衡。據說已經有不滿現狀的神仙到西方如來處去上訴,這個消息非常利好,神仙們的逃難日子也就過得愈發心安理得。到哪裡不是過日子呀?
話說蓬萊仙島,這處仙境裡的神仙原本只有三百五十一人,鬆白眉蝠事變後住戶激增到三千二百零四人,幸好島面積大,儘可以住得下。神仙們由原先散落各處的獨門獨院改爲了羣居生活後,都覺得十分新鮮,隔三岔五地聚在一起,甚至發明了一種叫做麻將的東西來消磨時光。這一日,陽光燦爛,神仙們正三五成羣地在院子裡擺了桌子開搓,驀的就聽見天空中有個慌慌張張的聲音叫道:“來報!”
這聲音非常之大,除了正在開搓的兩千餘位神仙,就連正在睡午覺的、彈琵琶的、看天書的神仙也統統跑出來,昂了脖子往天上看。一個天兵正急急忙忙地降下來,一邊降一邊上氣不接下氣地叫嚷道:“那隻白眉蝠……白眉蝠他……”
一衆神仙頓時發一聲喊,拾掇了貼身的細軟便騰雲駕霧四處狂奔。三千二百零四位神仙分作幾夥,分別飛向不同的方向,其中有五百人風風火火地直飛月宮,一路上大呼小叫。
吳剛恰好午睡去了,絕色正領了小狗在月桂下散步,忽然看見空中黑壓壓的一片,五百神仙下雹子似的爭先恐後落下來,小狗閃躲不及,被踐踏在一千隻腳下面。絕色又急又氣,衝過去呵斥他們閃開,玉兔哪裡還有命在。“你們誰踩死了我的玉兔!”絕色控訴道。
“誰踩死了她的小狗?”五百神仙爲此又很是鬧騰了一陣子。領頭的太白金星聳聳肩膀,攤一攤手,表示無可奈何,但絕色氣咻咻的樣子看上去不像個善罷甘休的結局。五百神仙避難來此,一來就得罪了地主,似乎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你們誰的仙銜最低?太白金星壓低了聲音問。這時天狼剛好氣喘吁吁地捧了根棒槌從天空中落下來,神仙們一致推舉了他。太白金星於是一把揪了天狼將軍的領子,對絕色說:正是這個渾蛋。但看絕色仍是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五百神仙便又竊竊私語,忽然齊唸咒語。天狼將軍正暈頭轉向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身子陡的一輕,周圍的神仙齊刷刷高大了數十倍之多。太白金星拎着天狼將軍笑眯眯地遞給絕色說,性子是劣了點,模樣還算乖巧。
又有神仙撿起天狼將軍落下的棒槌,施咒語變小了,遞給絕色說,不聽話就用這個打它。
交待完畢後,五百神仙一擁而進明月宮,分頭找地方鋪牀。明月宮本就不算寬敞,這下子打滿了地鋪,凌亂得如同學生寢室。地鋪還沒有經營妥當,剛纔報信那天兵就直撲進來,喘了兩口氣,連珠炮似的說道:“各位領導剛纔誤會了那隻白眉蝠,已經被西天如來收了鎮壓在燈杆山下面,永世不得翻身。天界現在安全了,恢復了和平與美好,玉帝大帝派我來請各位回到各自的崗位上去,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各司其職,不得有誤立刻執行。”
這道命令被飛快地執行了,明月宮內外只剩下了孤伶伶的絕色和狼犬。狼犬並且奮力地向上蹦着,一躥一跳,很是衝動的樣子。絕色沒奈何地瞧着它:“難道你就在這裡陪我一輩子了麼?”
狼犬聽見這句話,立刻兩眼翻白,四腳朝天地向地上倒去。
“我聽說四百五十個以上的神仙齊施咒語,就只有玉帝大帝或者西天如來才能解開,但他們怎麼會管這點小事……只是我又聽說,有一種仙藥也可以解這種咒語,剛好月亮上就有那幾味草藥,這裡又有一根棒槌。你若是想走,就自己去尋那幾味草藥搗碎了來煉吧,可惜我也不知道仙藥的配方,或許要多試幾次才能成功。” 吳剛打着呵欠說。
狼犬聽了這等言語,腿腳略微動了一動。
這時吳剛的話被雲中的太白金星聽到,他犯了泄漏之罪。太白金
星揮揮手,幾名天兵押着吳剛走了。他看見絕色和狼犬遠遠的站着,便打了個招呼,便消失在雲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