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真是不死心。」周子立搔了搔一頭亂髮。最近忙着趕一份稿件,弄得自己邋遢不堪,頭髮也沒梳就來到厭茶找吃的,好犒賞自己吃了半個月泡麪的胃。哪知一踏入厭茶就被常奇偉堵個正着。平常灌爆她的語音信箱與電話答錄機也就算了,居然還堵人,真是比細菌還無孔不入,她真是服了這些人。像是沒長耳朵似的,永遠聽不進別人說了一萬次的拒絕。

「如果我告訴你,我真的不願意被任何公司延攬,你會認爲我這是在等待更好的條件挖角嗎?」周子立點燃一根菸,很委靡地抽着提神。

常奇偉淡淡打量着眼前這個臉色臘黃、奄奄一息,一點也不像二十六歲女子,反倒像個四十歲歐巴桑的女人,覺得難以置信。這年頭怎會有這種把自己門面搞得這麼慘的女人?這就是所謂才女該具備的德行嗎?

「開出你的條件。」也不羅嗦,他道。

周子立無力地笑笑,在她這麼疲倦的此刻,只求有一頓好吃的來犒賞自己的胃,沒半分力氣對付那些不速之客,幸好阿範很快地端來美食,海陸大餐呢,真棒,撐死都甘願。此刻她只需要大量的吃,管不了其它的了。

唏哩呼嚕……她埋首苦吃。

「周小姐——」

「你就不能少煩她些嗎?」範喜言看不過去了。從子立飄進來厭茶開始,這個男人就像只蚊子似的圍繞在子立身邊,像不叮飽血不會滿足似的,他憑什麼這麼煩人?誰給了他煩別人的權利?討厭的男人!

「走開!」常奇偉不耐煩地掃了眼範喜言。他在辦正事,這女人來湊什麼熱鬧?如果這是用來吸引他目光的方式,那也太拙劣了,只會招惹來他無止境的厭惡而已。這些日子以來,他受夠這類別有心機的女人了。

真失禮,他以爲他在趕路邊乞食的流浪狗嗎?範喜言直直地杵在原地,一臉的正氣凜然。

「誰給了你權利在這邊頤指氣使呢?你沒看到她現在需要好好吃一頓嗎?你以爲像只蚊子圍着她繞,就可以吸到血嗎?你想賺錢也犯不着做得這麼過分!」這個長得像她古代夫君的男子就是王伶她們口中最近死纏着子立要挖角的人,真是太沒品了。別人想做什麼工作,關他啥事?憑什麼來干涉?

「你是以什麼身分在說話?請問你。」一個小小的女服務生,不去抹桌子擦盤子,賴在這裡做什麼?上回不愉快的經驗仍讓他記憶猶新,常奇偉對這個胖女人充滿了厭惡感。

「於公,她是我的老闆;於私,她是我的朋友。而你,什麼也不是,卻敢在這邊張揚神氣,倒不知憑恃的是什麼了。素來只見惜才之人捧着鈔票上門求才,倒沒見過你這般張狂勁兒,像要綁架人似的;別人不允你請託,像欠你似的,真是個稀奇事兒。」辯起道理,她範喜言從來就能堵得別人啞口無言。

「你——」常奇偉不曾被女人這麼不客氣地指責過,向來,即使他不歡迎,但女人們總是特別討好他、優惠他,輕聲細語的就怕沒留個好印象給他,但,這個女人——

「我怎地?自己理屈,還有瞼生氣?」見他沒話,她也不追打手下敗將,看向已吃完大半食物的周子立,笑盈盈地問:「還要再來點東西嗎?今天進的豬肉還不錯,不如我烤個豬肋排給你嚐嚐?半小時的光景,夠你消化消化之後再接着進食了。」

「好好好!」周子立吃下最後一口鮭魚,拿過布丁就要接着吃。感激喜言替她掙來美好的用餐時間。

「我看你是巴不得把全天下的女人弄得如你一般胖吧?」常奇偉冷言。

這些男人!佔不上理字頭,就要拿別人的外貌大作文章。範喜言一點也不想理他,轉身張羅食物去了。

「你不問我點什麼嗎?」顧客至上的道理她懂不懂?!常奇偉被她輕忽的態度惹怒了。

「客倌點些什麼?」範喜言回身看他,一手又着腰,頂不耐煩的模樣。

「你!」他幾乎要氣煞:「少跟我唱大戲,也省省你那些古人用字,這裡可不是歌仔戲班。」

「奇了,我愛怎麼遣詞用字是我的事,哪兒礙着你了?說話嘛,聽得懂便成啦,做什麼挑雞蛋裡的骨頭?」

「你這個——」他就要沒風度地咒罵出口。

「別耽擱我的時間了,快說說你要吃些什麼吧,我還趕着要給子立烤肋排呢!」

「不必了,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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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長!」一聲來自門口的嬌呼忽地介入這劍拔弩張的氛圍中,教所有目光不約而同地移轉過去。

咦,是那個洗衣板女,範喜言記得她。一方面是因爲自已向來過目不忘,再一方面則是因爲洗衣板上回來這兒見面的對象正是楊敦日,以至於她會記住這一張面孔。

「你?」對女人向來沒耐性兼沒記性的常奇偉對那個飄到眼前來的纖弱女子皺起一雙濃眉。

「我是你大學的學妹伍依依呀!」

「伍依依?!」他有這一號學妹嗎?不會又是一個半路來亂認親的搭訕女吧,洗衣板女不依地微一跺腳,臉上淨是楚楚可憐的表情:

「學長,你貴人多忘事,如果你不相信,等一下楊學長來,可以幫我作證。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真的不記得。常奇偉躲過她企圖偎貼過來的身子。現在他一點也沒空理她,沒忘記他正與那個囂張的女服務生吵架,尚未掙回上風。

「既然你約的是楊,那就別煩我,坐到一邊去等。」轉頭要找那女人,那女人卻已鑽回廚房幹活去了,令他一口氣堵得幾乎內傷。

「學長——」如泣如訴的嬌聲,企圖勾出他鐵漢表相下的柔情。「這些年來,我一直想告訴你……」

端了兩杯冰水出來,一杯擱在常奇偉桌前;一杯……嗯,放在隔壁桌好了,她想這位洗衣板女不會坐太遠。

「請問小姐用些什麼?。」

「給我一份沙拉,不加沙拉醬,一壺薰衣草茶。」被打斷了告白,排骨女恨不得丟過去一枚白眼,但不行,她必須在學長面前保持形象。而這胖女人正好可襯托出她的嬌柔細緻。

「先生呢?應該總算可以決定了吧?」範喜言拿出生平最大的耐心對待這個肖似她夫君長相的男人。

一把火又被燎起,什麼叫做「應該總算」?!

「隨便!只要不是你煮的都好。」他刁道。

這時在一旁看戲的周子立忍不住笑道:

「常先生,我勸你最好三思。在這種非用餐時間,我們廚房裡只有她一個人在忙,如果你不想吃她的拿手好菜,恐怕只得讓我來下廚了。相信我,那肯定不是個好主意。」

範喜言口好笑道:

「也不至於。我個人以爲焦焦的蛋炒飯吃起來還不錯。也許他愛得很哪!」既然刁鑽的男客直說了不捧她的場,她也樂得輕鬆。轉身又要回廚房。

這時店內又被推開,令範喜言雙眼一亮,小快步走過去

「歡迎光臨,楊先生。請問用餐,還是喝咖啡?今天的豬肋排很鮮美,要不要來一份呢?」

楊敦日摸了摸大唱空城計的肚子,雖然兩個半小時前才吃完正餐,但現下確實又餓了。笑道:

「那就來一份豬肋排吧,希望不必等太久。」

「不會的,我先給您送一份起士蛋糕過來墊墊胃,接着酥皮濃湯,最後是豬肋排,絕不會讓你的胃有空虛的時間,你且等着。」殷勤地招呼他落座,飛也似的送來點心,然後閃入廚房。啦啦啦……好輕快地哼起小調兒。

完全被遺忘的常奇偉霎時滿心的不是滋味。緩緩走到好友桌邊,淡淡地問:

「你做了什麼好事讓那胖女人對你這麼好?」

「咦?你也來了?」楊敦日訝異地笑了:「一齊坐呀,這裡的東西挺好吃的,而且服務也很好。」

常奇偉沒坐下,只以下巴頂了頂他原來坐着的地方,讓楊敦日看到目標物正在那裡大吃大喝。

「成績如何?」

「不好弄。」他必須承認。

「楊學長,你遲到了!」伍依依扭身過來,受夠了被忽略。常學長可以對她視若無睹,楊學長總不至於了吧?

「咦?你到了?」真是失誤,她這次遲到沒太久,下次該更早到一些纔是。

「楊學長,常學長貴人多忘事,居然認不出我這個學妹,是不是很過分?」伍依依站在兩人之間,不讓人把眼光從她身上移開。

楊敦日非常善解人意,立即道:

「那就是奇偉的錯了,怎麼可以忘了你呢,虧你以前還替他盡過一份心力,讓他順利當選系學會會長呢!」

「哪有哇,我不敢居功的……」嬌俏的小女兒態,直扯着楊敦日的衣袖叫不依。

常奇偉低「啊」了聲,很快想起來。

「是你?你不是叫伍娥琳嗎?幹嘛改名叫伍依依?乾脆叫一一九不是更好?」如果她非要玩數字遊戲的話。以前這女人老在他的作業、報告、書本上偷偷寫下「五二0」這個數字,讓他立可白耗用得很兇,恨不得沒收她手上所有的筆,教她別再造孽。不必她提醒,全臺灣的人都知道五二0是總統就職日,偏她就愛多事。

「不來了,學長真愛說笑,楊學長你看嘛,常學長就愛欺負人。」這位學妹幾乎要扯下楊敦日的衣袖,就這麼扭轉扭轉,原本挺直的袖子當下成了梅乾菜。

楊敦日眸心閃過微乎其微的不耐,但還是笑得像彌勒佛:「別逗她了,奇偉。我們坐下來吃點東西吧。也好聽聽看學妹有什麼事需要我們效勞。」

誰在逗了?常奇偉撇撇嘴,還想對周子立下點功夫,但周子立已經閃入廚房,他只好坐下來,以目光暗示楊敦日速速打發掉這個學妹,他沒有耐心再與她哈啦下去。對於這些別有用心的女人,他一點也不想浪費時間。

「學妹,上次派過去的人全被你辭退了,不知道你哪裡不滿意,說出來我們修正改進一下。」

「學長……」拖得長長的嗲音。「是這樣的啦——」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時候總會遇到這種浪費時間的事,想來要從這裡脫身還要一點耐心,但楊敦日只能陪着笑臉。裝酷是俊男的權利,他沒這資格的。

「你在看什麼?」周子立啃着豬肋骨,站在範喜言身後探頭探腦。見她端食物出去之後,回來便站在門口往外看,不知是什麼束西那麼吸引她。

範喜言深思道:

「我在看楊先生。」

「不是在看常先生?」周子立微訝地問。這兩人比較產生得出火花吧?看他們鬥嘴挺過癮的。冤家不都這麼鬥成親家的嗎?

「他有啥好看的?」範喜言睜大眼問。

「很清楚的嘛,他比較帥。」

忍不住笑了出來。

「子立,相信我,在我們那邊,沒人會說他帥的,沒罵他像瘦皮猴就很萬幸了。」

「你又知道了?雖然唐朝流行『君子不重則不威』,但長相上來說應該也是較看中這種端正貌的吧?」

「也許吧。不過要說是他,確確實實沒法子討到太多好處的。這位常先生,長得很像我古代的夫君,我那夫君,頗有文采,性情也溫厚,但卻不受女子青睞。我想不管哪個年代,都沒有女子會喜歡比自己瘦小的男人吧!」

瘦小?周子立對她的批評失笑。常奇偉長得勁瘦有型,實在不該以這兩個字概括之。

「原來你真的欣賞那些比較有肉的男人。」

範喜言又看將過去。

「你不覺得男人有小肚子很性感嗎?這位楊先生如果能懂得挑選合適自己身材的衣服穿,一定更帥。」她實在看不過去,一個男人長得富富泰泰的,卻偏要穿西裝、打個領帶、繫個皮帶,將自己有肉的脖子與小肚子全勒出一坨一坨的肉,真是太沒有美感了。

周子立也跟着看。

「你一直看他,就是因爲他穿着失敗?」

「也不是。我見了他幾次,總覺得不太對勁。」

「怎麼個不對勁法?」

她努力思索着確切的形容詞來說:

「嗯……今天的他,不太誠懇。」

「這個男人,看起來像個老好人似的。你看他,一直居中打圓場,像是一方怕常奇偉拂袖而去,一方也安慰那個小姐不要被帥哥冷言冷語傷得太嚴重。這種人很尋常呀,如果寫成一本小說,那這位楊先生扮演的正是男主角的好朋友兼甘草人物,看不出哪兒不誠懇了。」周子立對這些人沒啥研究,只知道這兩人組成的公司最近正在對她發出絕命獵殺令,非要挖她到大公司上班不可,她躲都來不及了,哪敢接近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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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戴着面具。」

「你的意思是,他其實不像外表看起來這麼敦厚善良?」那種大哥哥的氣質是裝出來的嗎?

範喜言道:

「他是那樣的人沒錯,但現下看起來不像。」

「我搞不懂。」周子立笑了笑。其實也沒啥興趣去搞懂,現下她只想知道:「爲什麼你會這麼注意他,甚至瞭解他呢?」

範喜言見周子立笑得一副瞭然的樣子,不禁辯道:

「你別亂想,他是個好人,我們算是朋友,互相瞭解一下又沒怎樣,不能因爲他是男性,就活該生受大夥有色的眼光看待。」她就怕子立也跟王伶她們一樣,硬是認爲她對楊敦日有什麼喜歡愛慕的,這哪成?她可是有夫君的人啊,纔不會做出令自己最不齒的不貞之事。

「你啊,別對自己太嚴苛了。」周子立只能這麼給她一點建議。

範喜言不懂,正想追問,但因有客人進來,她只得先忙去了。這麼一忙下來,也就忘了周子立剛纔在說些什麼,一顆好奇的心,又移向楊敦日——那個有些兒表裡不一的男人身上。

這個男人,真的怪怪的……

「我想我們恐怕挖不到周子立這號人才,你考不考慮放手?」走向與客戶有約的地點,楊敦日不浪費分秒時間,以手機與合夥人溝通中。

「我不接受失敗的結果。」那頭傳來常奇偉堅定的語調。

「若是平常業務量很空乏,我會支持你這種堅定的意志力。但老兄,請別忘了我們現在正忙得不可開交,怎麼算都不符合效益。將你這一個月來的時間盡數用在本業上,收入之豐,絕對多過『達觀科技』承諾給我們的佣金,我不認爲說再去與一個分明不想被挖的人廝磨下去,我們都知道周子立不會接下這份工作。」

「她會的。」常奇偉就是不認敗。

「你到底在堅持些什麼?或是……」他試探地問:「誰惹到你了?」

那頭沉默了半晌,只回了個字:「沒。」

「喂,夥伴,拜託你千萬別拿工作開玩笑喔。」楊敦日就怕他這種偶爾會發作一次的症頭。

「我不會。」那頭拒絕承認,一副要收線的口吻:「好了,我還有事忙,你也快去與『建生』的人會合,讓客戶久等就不好了。」

「奇偉,我幾乎要懷疑起你是不是趁機在休長假了。」楊敦日好笑地抱怨。

「那又如何?反正公司有你守着,一切就搞定了。各自忙吧!」通話完畢,收線。

楊敦日只能苦笑。相處多年,他早習慣去包容好友的任性與脾氣,還能怎樣呢?他就是那副德行,改也改不掉的。

強勢、自我、任性、霸道,再加上能力強、求勝欲旺盛,讓常奇偉成了那樣一個耀眼不羈的人。所有人的目光全不由自主隨著他轉……

人各有命嘍!他聳聳肩,拍了拍自己小腹上的肉,再深吸口氣讓勒緊的皮帶別那麼拘束;然後,吐氣,就見一顆小圓肚又恢復給皮帶勒成二截的原樣。如果沒西裝外套遮著,這種身材看起來還真是一點美感也沒有。難怪周圍的女性一個個大叫年華即將老去,卻沒個男人來追,一副瘋男人的模樣,卻對他這單身漢視若無睹。

當然,偶爾也會有幾個對他表示好感的。因爲就算他不是俊俏之流,但總還有一點小財富,嫁給他至少衣食無虞,那些「玩夠了」的女人對他是有這種意思的。

所以他從高中時期就對愛情、婚姻這種束西興趣缺缺,直到現在事業上小有成就,更加是。

別說胖女人不易尋找對象了,胖男人向來也是孤寡的命數。想獲得一位體面的伴侶,除非累積一定的財富,否則免談。這些年他對這點認知尤爲深刻。

他看了下手錶。與建生的人約十二點吃飯談事,現在還有十五分鐘。正考慮要不要先進餐廳吃點東西,還是在這邊等人時,有人叫住了他——

「啊!楊敦日,你不是楊敦日嗎?」

有一羣女人遠遠地喧譁過來,其中一名女性尖聲喚人,不久跑出一個……嗯……相當有分量的女人。

「你是?」他自己有八十五公斤,而他猜這位女士八成比他更勝一籌。

「我是趙菲燕啊!你高中暗戀了一年的同學啦!」一邊說一邊還打來一掌。

楊敦日很肯定回去得去藥局買片金絲膏來貼了。

「趙菲……燕?」不,不行笑。「唉!你似乎與高中時期不太一樣。」他記得她應該是個瘦子。

「哪不一樣?」不依地又拍來一掌蒲扇。幸好楊敦日早有防備,閃得快。

「胖妹,他就是你一直用來炫耀的暗戀你的男人喔?喂!你高中時真的是她的仰慕者嗎?」一名女性直接問着。

這是一羣看起來很會瞎起鬨的女人。楊敦日覺得自己好無辜,平白沾惹上這種無聊的事。還來不及否認呢,那羣女人已七嘴八舌地講起來了「雖然長得普普,但配你剛好,不如湊在一起好了,至少他手上那隻手機是最新型的,應該有點錢了啦!」

「哈哈……」另一個女人笑不可抑:「哦!那一定很好笑,兩個大胖子走進教堂,結果把大門給撐爆了——」

鬨然大笑。

楊敦日維持着禮貌的笑紋:

「如果各位女士笑夠了,請容許我離開。」

「喂!我們要去吃飯,你陪我們吧。」趙菲燕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對對對,我們七個人吃起來的量絕對沒有你們兩個人多,你不用擔心。」

又來一場咯咯咯的火雞大笑。

楊敦日正想有禮地拒絕,但已有人早他快了一步。忽地,他的左手臂被勾繞住,身畔傳來清脆的聲音:

「讓你久等了,我們快進去吧!」

他一楞,轉頭看到一張秀麗的面孔。是厭茶的女服務生,那個叫做……對了,叫做範喜言的女子。今天的她薄施脂粉,穿著一襲沙龍式的中國長罩衫,看起來相當的美麗,讓他不自禁閃神了下。

「你——」

「別是生氣了吧?我承認遲到是我的錯嘛。」範喜言悄悄對他眨了眨眼。

楊敦日心領神會,忍住笑意,連忙道:

「不不,我怎麼會生你的氣呢?你餓壞了吧?我們快進去。」

範喜言點頭,然後回身看那羣包圍住他們的女人,以愛嬌的口吻問道:

「她們是誰啊?」

「一個老同學,以及老同學的朋友,我並不認得。」

「沒關緊要的?」懷疑的口吻。

「那是當然。」急切的保證,像是怕愛侶吃醋誤會的熱戀中男人。

「那,走吧。」

「好的。」他點頭,對那幾個女子道:「你們自便,我先走一步。祝你們有個愉快的午餐。」

幾名女子見他們消失在餐廳大門之後,好一會纔有人尖刻道:

「胖子對胖妹,絕配嘍。」

「對嘛,我就想他那樣的人,也只能交到胖女人了。」趙菲燕惡意的嘲笑,滿心的不是滋味。

撈不到免費午餐,一票女人悻悻地走向對面的自助餐……

客戶打電話前來取消約會,所以楊敦日得到了個輕鬆的午餐時間。基於禮貌,當然順道請範喜言用飯了。

「不好立息思,讓你看到那樣的場面。」吃沙拉。

「不會呀,我常遇到,見怪不怪。」喝蛤蜊濃湯。

兩份德國豬腳送上來,他們全忙於享受那外酥內嫩且多汁的絕妙口感,一時不免多談。

啊……真是人間美味啊!

楊敦日發現她是一個非常懂得享受食物美味的女人。一般來說,女人不管環肥燕瘦,通常對眼前的食物採取吃三分之一的態度,一律都是爲了減肥。但她不是,雖然不至於吃得乾淨溜溜,但卻也把餐點吃了個七、八成,只剩下不太清脆的沙拉,與烤得過焦的麪包。

「這個烤布丁不錯。我回去要研究看看。」吃完烤布丁,她皺着眉喝了口蘇打水。

「你喜歡烹飪?」

「本來不喜歡。」她以前最痛恨爲了生火把自己弄得一身炭黑。但現在不了,配備完善的廚房以及精美的食譜本子,讓她樂於學習烹調美食。「現在可好了,這般便利,怎麼煮都愉快。」

「你的手藝確實不錯。也難怪周小姐她們放心讓你打理厭茶。」

她笑笑,想到稍早在門口發生的事。

「你心口不會難受嗎?那些人說話真刻薄。」

楊敦日搖頭:

「我習慣了。這世上本來就是這樣,窮的、醜的、胖的、傻的,總是活該被消遣。」

「但你爲何要習慣這種事?」她不以爲然。別人能笑弄,難道他就不能反擊嗎?

楊敦日失笑:

「我並不太有這種空閒去反擊這種口舌之爭。刻薄的話誰不會說呢?但鬥贏了嘴,並不表示我就不是個胖子了啊。這社會本來就是這樣的,許多笑話,都是從刻薄別人而產生,當我們爲電影中滑稽的畫面笑得東倒西歪時,別忘了,我們也正在嘲笑別人的不幸。」

「哪裡有?」範喜言反駁。「我們不會這麼做的。」

楊敦日想了下:-

「你最近有看哪部電影嗎?」

「周星馳的『少林足球』。」她回道。

「當女主角畫了個可怕的妝出現在男主角面前,男主角說他不怕鬼的那一幕,你沒笑翻過去?」

「很好笑啊。」她點頭。

「那就是了。絕大部分的笑點,其實都是從缺陷、不幸中產生。我們笑別人,也得讓別人來笑笑我們,這樣才公平。」

「不對。範喜言搖頭:「她們算是當面侮辱你,不能用這說詞來概括之。」

楊敦日同意,但仍道:

「她們只是膚淺無知的人,我又何須與她們一般見識呢?沒必要的。」

「你這是敦厚,還是自暴自棄?」她問道。

他不答,反問:

「那你呢?你覺得自己身材如何?」

下意識的,端起堂堂唐朝美女的身架子,吸氣挺胸,傲然答道:

「我的身材——好、極、了。」

有點想笑,但,有一股熱熱的東西卻先從鼻孔竄了出來,教他訝異不已——

「哎啊,楊公子,你怎地流鼻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