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終於到了女兒國。
我知道很多人追看了這麼久的日記,就是爲了等這一篇。
這不怪你們,如果我說我之所以想去西遊,主要是想去女兒國,結果順道去了趟天竺,你們也一定不會相信?
我回國後,經常有人來問我:當初你在西遊路上,是怎麼經歷那麼多美色的誘惑而不動心的呢?你有什麼秘訣?
我很好奇要這樣的秘訣做毛用啊?
我當初去走西天路時,沒有一個人肯跟隨猴子和豬還有怪物當然不算人現在我活着回來了,揚名天下了,突然無數人蜂擁而來問我要成功秘訣。
成功秘訣就是:當一條路充滿艱險,所有的人都不願前行時,你卻敢走。
就這麼簡單,但你學得了嗎?
因爲一億億人中,也許只有一萬人敢走這條路,也許只有一百人活着到了終點,也許只有十個人還能活着再走回來,也許只有一個人僥倖能成功帶回點什麼。
所以這根本不是什麼成功的路,只是冒險者的路而已。人們只看到了一人的成功,卻沒有看見其他九千九百九十九人的失敗。
如果你想要的是成功,那麼還是安心做點小生意,或者努力上班尊敬領導,比行十萬里路去找一樣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東西靠譜得多。
我走這條路,不是爲成功,因爲成功的概率太小了。
只是如果我不西行,又有誰去西行呢?
我不西行,世人會一輩子都不知道他們每天唸誦一千遍的經文的真正含義是什麼,任憑那些有“最終解釋權”的人欺騙歪曲。
一個人想擁有的最大權力,無過於“說什麼就是什麼”。
有了這種權力,他就如同神一般。
但可怕的是,世人卻往往喜歡別人來代替他們思考,來直接告訴他們答案是什麼,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什麼。
如果人只需要聽別人說什麼就做什麼,這是多麼省心和幸福的事!
就像認爲在佛像腳下一拜,就能解決生命中所有苦難一樣。
你不自救,沒人能救你。佛也不行。
別和我比,我不用自救,有猴子會救我。
說起來猴子救我的次數,比佛救我的次數多多了。如果信仰就是爲了得保佑,那不如信猴子比較靠譜。
我每次身處危難之中時,佛在哪兒呢?
佛都在忙着安排九九八十一難的下一難呢。我似乎聽見西方有聲音說:“靠,這一關都被你過了,算你狠,有種下次別帶稀有精英寵物。”
若說設下重重磨難爲了考驗我是否心誠,我倒想起那個故事來。
一位少女對青年說,若是你能在窗外守候一百天,我就與你交往。那青年守了九十九天,卻在最後一天夜裡離去了。
我是心誠,卻不一定要爲你。
你問我信佛嗎?這很難向你解釋。我心中自有我信仰的那個佛,卻不是你所以爲的那個,更不是每天關起廟門就打開功德箱數鈔票兩眼放光的那個。
人人都說信佛,但其實大家連佛是什麼都搞不清楚。
在大多數人的理解裡,佛就是一個收了人錢就要替人辦事的“教父”。
但佛往往收了你的錢也不替你辦事。這是爲什麼呢?因爲你的錢根本就沒有到佛那兒,在和尚那一級就分光了,連住持都只能分到一成半。
那佛憑什麼還要替你辦事呢?
或者,那佛又憑什麼就不替你辦事呢?
普度衆生,是否只是一個謊言?
說了這麼多,和女兒國有什麼關係呢?
因爲那個晚上,女兒國國王也這麼問我。
“普度衆生,是否只是一個謊言?”
我只能沉默。
她冷笑:“你連我都不憐憫,你又談什麼憐憫世人?”
我還是沉默。
她問:“你爲何要向西行?”
我說:“走了這麼久,其實我也不太記得我爲何要去了。”
她說:“其實我知道你在找什麼。”
我問:“是什麼?”
她說:“你要找的,和我要找的一樣,都不過是幸福而已。”
我想了想,的確如此。
我行了數萬里路,卻始終沒有想清楚我究竟在找什麼。倒是她更懂得我。
她說:“如果你捨棄自己,能救一個人,你救不救?”
我說:“我只有一個自己,只能救一個人。”
她說:“是的,你救不了天下人,你只能救我。而別人,卻也不需要你拯救。你唯一能救的一個人,你都不救,卻號稱要救蒼生,豈不可笑?”
我想了想,的確如此。
“你爲何偏要愛我?”我問,“只是因爲女兒國從沒有男人?”
她搖頭:“天下男人,都圍着女兒國,無數人想進這國,都進不來。我一國之君,每天來提親的王子無數,你以爲我沒有人要,才纏上你?”
“那是爲何?”
“沒有什麼理由。就像我問你爲何要去西遊,你也答不出來。”她說,“你只是有一天突然覺得,必須去做這件事,你就去做了。我也一樣。我們都只相信自己的心。”
“只是,我不能流連於溫柔鄉,半途而廢。”
“世上哪有終點?”她問,“什麼時候你走不動了,倒下了,那裡纔是終點。”
我想了想,的確如此。
“所以,與其死在荒漠中,爲什麼不死在我身旁?”
我說不出理由。
我爲什麼要一路西行?爲了那個虛無縹緲的理想,要放棄眼前的幸福?
是否我真的在害怕着什麼?
我終於又想起了小龍女,在我決定西行之前。她也傷心地問:你究竟爲什麼要離開?
爲什麼呢?
是因爲要追求一個彼岸?
還是僅僅害怕一個答案?
我有勇氣去走一條不歸的路,卻沒有勇氣去許一個白頭到老的承諾。
所以我註定是不配得到愛的人。
我想我會一直孤單,就這樣孤單一輩子。
白龍馬在嘶叫,看來只有它會陪着我這段漫漫天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