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洗去一身酒氣,換上一身素白衣袍的陸北,向劉海家而去。
經過一夜,又塗抹了藥酒。劉海的腳踝扭傷,已經漸漸無礙。
劉海將陸北迎入家中,二人落座。
劉海拿起昨夜的那五兩銀子,推辭道:“陸公子,這銀子你收回去吧。”
陸北笑道:“劉兄,不必太過客氣。這銀子你不收下,陸某於心不安。”
兩人又推辭了幾番,劉海見陸北神情淡淡,微笑不語。就是訕訕笑笑,將銀子收入懷中。
二人用過幾盞茶,敘話一番。
陸北問道:“我見令堂……眼睛怎麼似乎不大方便。”
劉海嘆道:“我娘這眼睛,其實是經常在燈下作針線活,熬瞎的。”
聞言,陸北心中微動。看來,眼前這劉海多半就是那位戲金蟾的樵夫劉海了。
原先,自己本已經有所察覺,現在倒是可以確信無疑了。
二人天南地北地聊起來,陸北一路經歷何其坎坷精彩,挑了一些不太重要的隨便講給劉海。
直聽得劉海,兩眸微微閃耀起來。
不知何時,二人隨口聊到了遊戲風塵的仙人起來。
這時,劉海目光中隱藏着一絲亮光,期待地問道:“陸公子,你說那些仙人,是否真的可以令凡人斷肢重生,盲眼復明。”
陸北不確定道:“應該可以吧。”
劉海神色激動道:“那麼我孃的眼睛有救了。”
陸北微微笑道:“話是這般說,但仙人行蹤飄忽,何其難尋。”
劉海不知想到了什麼,一拍大腿道:“某前幾日,在客棧之時,聽說衡陽郡有仙人遊戲凡塵,我想去尋找一番,碰碰運氣。”
陸北驚疑不定道:“衡陽郡?”
劉海笑道:“陸公子有所不知,聽說衡陽郡月前發生一場蝗災,糧食顆粒無收。
一些米商趁機哄擡物價,更有一個梁姓大米商以次充好,缺斤少兩。
結果被仙人戲弄,一夜之間,一倉庫白花花的大米,全變成了沙子。而城裡的窮苦人家的米缸卻被裝的滿滿的。”
說到此處,劉海眉頭挑起,大眼中滿是喜色,頗有幸災樂禍之意。看來平日裡沒少被爲富不仁的大戶欺負,聞聽這傳聞,心中快意。
陸北眉頭微皺,蝗災,仙人,懲惡揚善……。
劉海見陸北若有所思,當即問道:“陸公子,聽你說,也要去衡陽郡。”
陸北心不在焉地道:“恩,是要經過衡陽郡。”
劉海眼中狡黠之光一閃而過,提議道:“陸公子,不如你我二人同行如何。”
陸北深深看了劉海一眼,頓聲道:“你母親在家中怎麼辦,她一個人在家,行動不便,可如何生活。”
劉海此時也是皺了皺眉,喃喃道:“就是……我娘該怎麼辦。”
“對了,隔壁趙大嬸家……我可以暫且拜託趙大嬸照顧。”
劉海神色躊躇道:“陸公子,現在衡陽郡中,災荒嚴重,很可能有一些吃不上飯的災民剪徑行兇,若是我一人上路,恐怕有性命之危。”
說到此處,劉海偷偷地觀察了一下陸北的神色,繼而語氣誠懇道:“我知道陸公子是有本事的人,不知能否帶我一起上路。若是無陸公子這樣的俠義之士相伴。某很可能不幸遭了賊人,我一人丟掉性命事小,但我娘可就孤苦無依了。所以,公子你看……”
說到最後,劉海聲音越發低沉。
陸北心下凜然。
心道,這劉海不愧是前世有名有姓的人物。雖是山野樵夫,竟也能對時勢有着自己的判斷,果有過人之處。
見自己看出他的小心思,察言觀色到自己的微妙態度,反而不再掩飾其真實用意。
而且話裡話外,竟然……
陸北下意識地就對劉海外憨內精的性格,微微感到不喜,但念其還算至孝良善,一時間就躊躇起來。
陸北微微收斂情緒,他實在不願作一個輕易就被情緒影響判斷的人。
神色無悲無喜地道:“好吧。明日清晨辰時,我在城東等你。”
劉海聞聽此言,心中喜不自勝,忙自感激不提。
陸北出了劉海家,施施然回到客棧。
一路之上,還在回想劉海其人的性情。
聖人言,聽其言,觀其行。
這劉海性情看似淳樸真摯,爲何卻給自己以莫名的古怪之感。
是不是自己太過敏感了。
他長期生活在社會底層,有些小老百姓的狡黠圓滑,謹小慎微,又有什麼可疑惑的呢。
難道只允許自己心機深沉,就不許別人有些微妙心思麼。
想到這裡,陸北啞然失笑,繼而不再多思。
第二天,拂曉時分。
陸北結過客棧賬目,背起【錦瑟】瑤琴,再次來到陶家。
陶璟將其迎入正廳,二人用過幾盞早茶。
神色疑惑道:“陸兄,一大早匆匆而來,可是有要事相告。”
陸北笑道:“陸某,此來是向陶兄辭行的。”
“辭行……陸兄要走?怎麼這般倉促。”
陶璟神情疑惑地問道。
陸北點了點頭,凝聲道:“陶兄也知道,陸某要往湘南,辦一些事情,因此不能在此地久留。”
陶璟聞聽此言,見陸北神色堅決,思索片刻,方道:“陸兄,既然你已經決定,那我也不多留了。”
陶璟語氣十分遺憾道。
二人說着話,相伴離了陶家,向武陵縣城外走去。
清晨之時,人煙稀疏。
縣城外,一輛馬車靜靜停靠在路邊。
陸北拱了拱手道:“陶兄留步,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陶璟神色悵惘道:“陸兄,今日你我一別,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次相見。”
陸北灑然笑道:“若是有緣,定能再見。”
陶璟面目肅然,拱了拱手,朗聲道:“那陸兄一路保重。”
陸北望了望天色,繼而衝陶璟微微頷首,上了馬車,擺了擺手道:“陶兄,保重。”
馬車咕嚕,咕嚕轉動,正要往遠方行駛而去。
這時,一個揹着包裹的黑臉年青人突然在城門洞中跑出來,大喊道:“陸公子,等一下。”
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小聲抱怨道:“陸公子,爲何不等我一下。”
陸北笑了笑,解釋道:“恩,不好意思,都怪陸某一時沒想起來。”
彼時,日光南移,已然辰時三刻。
劉海眼眸微暗,喉嚨滾動了幾下,沉默不語。
馬車啓動,陸北轉臉向窗外望去,目光悠遠。
武陵城外,陶璟望着陸北的馬車逐漸消失在視線盡頭,方喃喃道:“真奇人也,倒是可惜了。”
長嘆一聲,向武陵縣城返回而去。
車廂內,見氣氛有些沉悶。
劉海濃眉下的大眼轉動,就是問道:“陸公子去湘南是要做什麼。”
陸北頓聲道:“辦一些私事。”
劉海見陸北神思不屬,自語道:“不知,我們此行能否見到仙人,救治我孃的眼盲之症。”
陸北出言安慰道:“你也不必過於憂慮,仙人雖然難遇。不過我見你面相宏闊,想來也是福緣深厚之人。”
劉海憨厚地笑了笑,問道:“公子,還會看面相麼,我見公子拿着劍,還以爲是江湖人士呢。”
陸北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劉海目光一窒,低頭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