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兒,我可憐的女兒……”
柳依依嚎啕大哭,再也抑制不住淚水,如雨落下。
“師妹,這綠毛龜命還真大,竟然沒被你弄死,真是奇蹟。”
“師哥,我這麼可愛,人見人愛,就連綠毛龜也這麼認爲的。”
……
“綠毛龜啊綠毛龜,你的毛爲什麼是綠的呢,如果是藍色的,那不更好嗎?”
……
“綠毛龜,我們來比一比,看誰先長大。”
……
“我長大後,就要做師哥的新娘子了,等你長大了,我也給你找一隻公龜,如何?”
……
恍惚間,朦朧中,柳依依仿若看到,一個小女孩,穿着她最心愛的藍衣,拿着布娃娃,坐在梳妝檯前,對着鏡子,爲布娃娃梳理頭髮。
“瑤兒。”
她撲了過去,卻是猛然發現,眼前幻影消失,她,撲了個空。
看着落空的雙手,身子一抖,站立不穩,竟是跌倒在地。
“瑤兒!”
……
藍葉谷,一個幽靜的小山谷,這裡有一種名爲藍葉楓的奇怪的樹,高不過十丈,樹葉最爲奇特,竟爲藍色。
每當春天來臨,藍葉楓枝繁葉茂,春風吹拂,藍葉迎風而飄,遮天蔽日,如無數跳躍的藍雲,很是美麗。
此山谷距離星極宗較近,偶有一次,吳小龍和唐雪瑤偷偷下山,不經意間路過這裡,見這裡漫山遍野,盡是藍葉楓,小姑娘一下子喜歡上了這裡,半開玩笑的說:“師哥,等我死後,我一定要葬在這裡。”
此刻,山風習習,落葉漫天飛揚,藍葉鋪了一地,行走其上,如飄飛於雲端。
山頭,有一小小墳堆,飄滿落葉,裡面安安靜靜的睡着一個可愛的小精靈。
一塊用鮮血寫成的墓碑,靜靜地豎立在那兒,宣示着小精靈的身份。
“師妹唐雪瑤之墓,吳小龍立。”
墓碑前方,跪着一男子,滿臉淚痕,形容枯槁,容顏憔悴,右手,撫摸着石碑,無盡的苦痛,瀰漫在空氣中。
“師妹,對不起。”
輕風吹來,落葉紛飛,片片飛揚,飄舞在新墳上空。
空氣中,流淌着無邊的悲涼。
像一首悲哀的歌,唱響天地。
像一支悽切的曲,飄飛雲端。
像一聲無邊的愛,響在心田。
凝望着墓碑,吳小龍怔怔不語,癡癡地,癡癡地,彷彿傻了一般。
往日的回憶,如潮水般涌來,將他淹沒。
一歲,她剛剛學會走路,步子不穩,總愛跌倒,他就牽着她的手,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她會奶聲奶氣的叫“師……哥”,他只是傻傻的笑。
五歲,她長大一點,卻是很調皮,總讓他給她捉蝴蝶,捉蜜蜂,捉螞蟻。蝴蝶和螞蟻倒是好一些,不會蜇人,而蜜蜂則每一次都把他蜇得滿頭包,回去之後讓大師兄林子皓給他擦藥水。
七歲,她開始學習,讀書、認字、畫畫、練劍等等,她總會拿着一個薄薄的小本子,走到他的面前,讓他幫她做功課,或者是拿着一本小書,用胖乎乎的小手指着上面的某一個字問那是什麼字,該如何發音。
她喜歡拿着畫筆在本子上畫一些怪模怪樣的小人,當他問她畫的是什麼,她會指着那些人,一個個的說:這是爹爹,這是孃親,這是師哥。
她不喜歡修煉,總是偷懶,練劍僅僅只是一會兒便喊累了,坐在地上,雙手扶着下巴,看着他練劍,不時的還會指點一二。
當然,那是瞎指揮。
九歲,她犯了錯,第一次被罰進入思過崖,她躲在思過崖的山洞裡只是哭,他就去師父書房裡亂塗亂畫,被發現後,師父狠狠打了他兩下,罰了他一個月的面壁思過,他歡歡喜喜的去了。一個星期後,她刑期結束,思過崖上只有他一個人孤獨的跪着。
十歲,她調皮,從一棵大樹上落下來摔斷了腿,整整半年不能走路,他就整整背了她半年,揹着她四處走,看着看那,無論風雨,只要她想出去,他就是她的腳。
十三歲,她第一次下山,看到集市上的一切都很好奇,喜歡什麼就拿什麼,也不付錢,他則充當她的錢袋,替她付錢。
十六歲,她長得很美,跟花兒一般,是他見過最美的女孩子,他總會望着她發呆,每當她看到他發呆的時候,她會撅着嘴,半開玩笑的說:“師哥,等我長大後,我就嫁給你,好不好?”
他會欣喜得夜裡睡不着覺,腦海中滿是她的影子。
可是,她還是沒有長大,等不到嫁給他的那一天,就死在了他的劍下。
回首往昔,伊人已逝。
日光,漸漸散去溫度,雙腿有些澀痛,他在這裡,待了有好幾個時辰。
他擡起頭,像回過了魂,看了看墓碑,眼中,再次流淌出血淚。
“師妹,師哥本有意,自我了斷,陪你一起,共赴黃泉,只是,只是……”
他停了停,微微低頭,看着地上那一個深深的,染血的拳頭大小的洞,淡淡道:“我走了,她,她怎麼辦?”
說完,他揚起手,“啪”的一聲,重重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師妹,師哥收回剛纔的話,請你別在意,好嗎?”
他呢喃自語,癡癡地,傻傻地,眼中流出了無聲的淚水。
突然,一陣風掃過,捲起無數落葉,繽紛如雨,紛紛揚揚。
臉龐一冷,莫名的浮現出一絲怒容,誰會在這時候來打攪他和心愛小師妹談話。
“是你,你當真在這兒!”
一句話,將他的怒氣徹底擊潰,那個女子,同樣是他永遠也不能去傷害的人。
沒有回頭,臉上,莫名地浮現出痛苦,內心在掙扎。
許是不敢吧。
他又何嘗不知道,身後那個女子,對他的情誼,半月裡朝夕相處,他醉生夢死,完全放棄了,是她,一直都在身旁,照顧他,溫暖他,一刻不離的守着他。
不知不覺,那個白衣女子,悄悄地進入了深心處,在那裡,佔據了一席之地。
只是,只是,另外一個藍衣女子,同樣縈繞在腦海中,將他徹底擊潰。
一次妖界之行,他和她,竟成了永別!
那一劍,深深鐫刻在心裡,是他心中永遠無法磨滅的傷口!
歲月無情,蒼天捉弄,莫過於此。
沙沙,身後傳來腳步聲,那個女子的氣息,越來越近,她,過來了。
走到他的身後,站定,凝望着墓碑,嘴脣蠕動,似乎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她和唐雪瑤之間,沒有任何交集,雖是同門師姐妹,可兩人身處不同院中,天差地遠,可以說,她們之間,沒有說過,哪怕一句話。
只是,命運的安排,就是這般奇特,兩人,竟喜歡上了同一個男子。
微微低頭,看着這個魂牽夢繞的男子,稍稍鬆氣,他沒事,就好。
還不待她安心,卻又立刻提起了心,瞧着他的臉,一個紅紅的巴掌印,清晰可見。
“你,你的臉……”她顫顫抖抖的道,聲音嘶啞,有些激動。
她蹲下身,溫柔的雙手,捧着他的臉,撫摸着他的巴掌印,心,痛了。
“師兄,你別這樣,師妹在天有靈,也不願見你如此落寞。”
吳小龍心神顫抖,不知因爲涼意,還是因爲她的話。
她的手,如先前一樣溫柔,在他人生處於黑暗的時候,是這雙手,抱緊了他,無數個冰冷的夜,溫暖着他那顆瀕臨絕望,冰寒刺骨的心。
正是她,在他的心徹底枯萎後,帶給他活下去的勇氣。
猶記得,夢幻中,他醉生夢死,有個白衣倩影,飄飄若仙,一直陪着他,不離不棄。
深心處,莫名涌出一股衝動,至少,他該對她說聲謝謝。
緩緩擡頭,看着她純美的臉,他剛想說出口,可話到嘴邊,突然頓住。
眼前人,髮絲凌亂,蓬頭垢面,容顏憔悴,白衣染塵,些許破爛,一雙本應芊白無瑕的手,有無數細小的傷痕,與平日的她,判若兩人。
眼前人,真是那個聖潔無瑕,白衣如雪,猶如廣寒仙子一般高不可攀的人兒?
見他盯着自己,夕顏這才注意到,自己現在的儀容,簡直亂遭了。
先前,她發瘋似的滿世界找他,根本沒有在意什麼。
掠過一絲羞澀,羞愧的低下頭,想收回手,整理一下。
誰料,他卻突然抓住了她的手,緊緊抓着,不肯鬆開。
“你……”愕然擡頭,面龐中掠過一絲怒容。
“這些傷,是怎麼來的?”握着她的手,他這樣輕輕地問。
夕顏怒容瞬間消散,看着他星辰般璀璨的眼睛,嘴巴張了張,想編制理由來解釋,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化爲無言。
看着她風塵僕僕的面容,吳小龍也猜到了七八分。心底的愧疚,更是無法形容。
苦笑,道:“我何德何能,值得你這樣對我好?”
“師兄,我沒事的,一點事都沒有,真的。”她這樣說。
“我是妖啊,是你所討厭,欲除之而後快的妖孽啊!”他咆哮,他嘶吼。
端詳着他的臉,還和往昔一樣,沒有任何變化,夕顏輕輕搖頭。
“你不是妖,你永遠是我師兄,那個愛我護我的師兄,那個誓死捍衛人間正義的星極宗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