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是失憶。
這是雲畫看了這麼長時間的視頻之後,唯一的感受。
他的行爲非常正常,看起來就跟正常人沒有任何差別。
在雲畫看視頻的這段時間裡,他在用電腦上網,操作非常嫺熟,另外他還放下電腦去給自己倒水喝,期間他還動手調了空調,拿着手機打了電話……
種種跡象表明,他就跟正常人沒有任何區別。
要知道當初在地下基地的時候,他可是什麼都不記得,連礦泉水瓶都不會開,餅乾的包裝袋也都不懂得撕,還是她一點一點教他的。
當時雲畫其實也覺得奇怪的,一般來說,人就算是失憶了,通常也只是失去對一些事情的記憶,基本的生存技能並不會缺失,因爲像是開瓶蓋和撕掉麪包的包裝袋這些,基本上已經屬於是肌肉的記憶,看到不用想就能做出來的動作。
所以當時的薄司擎,是徹底失去了一切記憶,完全成了一個新生兒狀態的成人。
那麼現在呢?
雲畫搞不懂了。
她越看越茫然,或者說她現在無法分辨出薄司擎到底處在哪一種失憶的狀態之中。
“發現什麼了嗎?”談少寧看她眉頭緊蹙,有些擔心。
雲畫搖頭,“不對。”
“哪裡不對?”
“哪裡都不對。”雲畫有些焦躁,她擡頭看向談少寧,“他如果失憶的話,爲什麼跟正常人一樣?”
“跟正常人一樣?”談少寧有些不明白雲畫到底在擔心什麼,“他跟正常人一樣不是很正常嗎?他只是失憶了又不是瘋了,爲什麼你會覺得他應該跟正常人不一樣?”
“可是……”雲畫一臉糾結,不知道怎麼說,“算了,是我魔怔了。”
談少寧眼神古怪地看着她,也沒打斷她的思路。
沒多久,醫生又來給雲畫做檢查。
檢查完畢之後,只是說她還有些虛弱,別的沒什麼問題了。
雲畫正巧也有問題要問醫生。
“人失憶的話,到底會不會忘記常識性的東西?還有就是語言、知識這些,也會隨着失憶而全部忘記嗎?”雲畫問。
醫生雖然有些驚訝,但也沒有多問就直接回答了:“人的大腦很神奇的,記憶這種東西,是需要反覆記憶才能保留的,否則的話,人的記憶都是會慢慢遺忘的。當然,這個遺忘並不代表這些記憶不存在,而是說儲存這些記憶的腦細胞,神經之間因爲不經常刺激,這些就變得不活躍了,你想找到這些記憶的話,比較費勁。”
“知道艾賓浩斯遺忘曲線吧,這就是對人記憶規律的一種研究。哪怕是記憶力再好的人,也不可避免會遺忘一些東西,這是我們大腦在進化過程中的自我保護。否則的話,人經歷過看到過聽到過感受過的一切東西都記憶下來無法遺忘的話,大腦就要爆炸了。當然,某些特例除外,比如說超憶症。”
“超憶症的人,大腦會自動記憶。其實我們正常人一天之中遇到的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東西,都是不必要記憶的,但是超憶症患者,他們會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把一切都記住,可想而知他們大腦的負擔有多重。”
“題外話說遠了,重新說回正常人的失憶情況。通常來說,我們說的失憶,指的是丟失的長時記憶。短時記憶的話,就談不上失憶不失憶,比如說你今天背了一篇課文,明天忘了,你也不能說你失憶了對吧。還有一種是瞬時記憶就不用提了,如果你不注意的話瞬時記憶都無法變成短時記憶,更談不上被你記住。”
“而長時記憶的丟失,可以是暫時性失憶,也可以是永久性失憶,還可以是選擇性失憶。這幾種方式聽名字就知道了。”
“記憶在大腦中的存儲狀態是很複雜的,跟記憶有關的部位是大腦皮層、小腦、海馬體、杏仁核等等,另外有研究表明回憶在腦中的儲存部位是依據記憶內容的時間長短而變的,比如你回憶12年內發生過的某些事情,你大腦的內側顳葉結構活動水平會降低,但如果你回憶12年前發生的事情,這些部位的活動水平就會驟然升高……”
“我說這些的意思是,記憶在大腦中的存儲方式很難捉摸,我們一般認爲記憶在大腦中的存在,是一段一段的神經脈衝信號,杏仁核主要參與情緒的短期記憶,小腦參與肢體動作的短期及長期記憶,而海馬體則是負責吧短時記憶轉化爲長時記憶儲存,長時記憶也是我們大腦在需要的時候可以調用的,通常也就是我們指的失憶時被遺忘的記憶。”
“短時記憶如果不通過反覆加強而變成長時記憶的話,很快就也會被我們遺忘,就像是我們背書一樣,你可能在3分鐘內背了一段話,你可以合上書立刻背出來,但如果你不重複背,或許過一個小時你就背不過來了。”
“可以說,只有長時記憶是我們的大腦能夠調用的,也就是我們通常說的回憶。一般說的失憶,指的也都是丟失長時記憶。”
“我說了這麼多就是想說明,大腦很神秘,目前人類對大腦的探知還太少。而失憶也不是能夠輕易解釋的,不同情況要不同分析。”
“長時記憶在一般正常情況下不會輕易丟失,一般是遭遇了意外,或者受到外部傷害,纔會導致長時記憶丟失。這種丟失可以是短暫的,也可以是永久的,還可能是選擇性的。”
“假如儲存長時記憶的神經元細胞的樹突棘之間出現了連接問題,那麼這一段記憶可能就會短暫丟失了,等到這些樹突棘之間重新連接上,那麼這段丟失的記憶就會恢復。”
“而永久性失憶,通常是大腦病變,或者是出現了意外事故,導致某一部分的神經元細胞損毀,那就沒有辦法了,這部分記憶已經不存在於大腦之中,自然也沒有辦法恢復。”
“其實不管是病理性的還是意外事故導致的失憶,要麼是大腦徹底壞掉,要麼就是某一個區域受損。剛纔已經說了,記憶在大腦中儲存的區域也是不同的,因此絕大多數失憶的人,他們失憶的情況都不相同。”
“所以受損的部位不同,他們遺忘的東西也不同。並不能一概而論。”
雲畫沉默了一下,點頭,“也就是說,失憶的人也有可能會記得自己學過的知識,會記得基本生活常識,卻記不得自己過去發生了什麼事情?”
“是的,這種在車禍中很常見。不過大部分都是短暫失憶,永久性失憶的一般大腦受損都挺嚴重的。”
醫生後半句話沒說完,一般大腦受損嚴重的也談不上失憶不失憶了,腦死亡了誰還管失憶?
“那還有一種選擇性失憶呢?”雲畫又問。
醫生笑了一下,“選擇性失憶,其實更多應該屬於心理學上的問題。選擇性失憶通常發生在重大創傷事故之後,患者對某一件對他來說非常殘忍的事情做出的自我應激保護。這件事對患者來說刺激太大,患者承受不了,到達一種極限的時候,大腦就會自動判定這些事情危及到了患者的生命,大腦就會切斷這一部分的記憶,把相關的事件和人,全部都屏蔽掉……在其他人看來,患者就是失憶了,而患者自己也真的不記得相關的人和事了。不過這種的,在經過心理治療和調節之後,往往都能夠恢復。”
雲畫沉默了。
她看向了談少寧。
談少寧沒吭聲。
四目相對了足足一分鐘,雲畫這才重新看向了醫生,“非常感謝您的解答。”
“不客氣。有什麼需要隨時找我,那我先出去。”
醫生離開之後,雲畫看向了談少寧:“薄司擎是選擇性失憶,對嗎?”
談少寧抿了抿脣,沒有吭聲,好像是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雲畫的心臟抽搐了一下,臉色也有些白,但她的目光卻很倔強:“他失去的,是哪一部分的記憶?”
談少寧沉默了。
雲畫的心再一次狠狠下墜,她幾乎已經能夠預料到答案。
可是,她怎麼可能相信?
“哥,他丟失的,到底是哪一部分的記憶?”雲畫一字一句地問道。
談少寧輕輕地抿脣,低聲道:“他丟失了5年的記憶。他以爲……以爲現在是2006年春節剛過。”
雲畫的心狠狠一抽。
她重生的時間是06年7月份。
而她遇到他的時間,是06年9月份。
這意味着……
他的記憶中,沒有她。
這一刻,雲畫的大腦中竟然一片空白。
她好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5年。
他的記憶缺失了5年,正是她跟他相識相戀的5年,是她跟他生死與共的5年。
忘了。
忘了……
雲畫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靠在牀頭,目光空洞。
她原本擔心他重新變成那種獸人的狀態,擔心他會七竅流血狂躁不安,擔心他會找別的女人發泄……
她所擔心的這一切,全都沒有發生。
他看起來很好。
跟正常人完全一樣。
哦不,他就是正常人,只是丟失了5年的記憶而已。
難怪他的一切行爲舉止都很正常,因爲對於他來說,他就只是睡了一覺,就到了5年後……
“畫畫,你……”談少寧眼中是止不住的擔心。
雲畫搖頭,聲音沙啞,“我沒事,我就是……我就只是……覺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