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

夢境

赫爾克里·波洛頗爲欣賞地打量着這幢樓房,接着又環顧了一下四周,右邊是一家工廠大樓和一排琳琅滿目的商店,對面是簡陋的公寓房。

他的目光又轉回這幢叫做諾思韋的私人住宅,這像座古老的歷史遺物——氣勢宏偉卻又舒適宜人。一塊塊修剪整齊的綠油油的草坪環抱着這威嚴的樓房。這個讓人彷彿回到中古時代的建築早已被現代化的倫敦城市的喧囂嘈雜所淹沒遺忘了,五十歲上下的老倫敦人也說不清這幢房子的確切位置。

儘管房子的主人是世界首富之一但卻鮮爲人知。金錢可以在公衆中大肆宣揚,也可以堵住公衆的嘴。本尼迪克特·法利,這幢房子的主人,行爲古怪的百萬富翁用金錢選擇了後者。他本人也很少在公共場合露面,但他頻繁出現在董事會上。他那瘦削的身材,鷹鉤鼻子,刺耳的聲音使所有的董事會成員都俯首貼耳,除此之外他又是出了名的不可恩議的人物。人們知道他吝嗇得出奇,但有時又令人難以置信地慷慨,甚而還知道他私人生活的小節——他喜歡穿那件縫縫補補已有二十八年曆史的晨衣;每頓必吃白菜湯和魚子醬;對貓討厭之極。總而言之,在公衆眼裡他是個令人費解的人物。

赫爾克里·波洛也聽說過這些,這是他對他即將拜訪的人瞭解的全部。裝在他衣袋裡的那封邀請信並沒有使他對這一人物瞭解得更多一些。

他默默地審視着這個充滿了浪漫傷感色彩的舊時代的標誌後上了前門的臺階,按響了門鈴,掃了一眼小巧玲瓏的手錶——要在以前還是那種大掛鐘似的笨重手錶呢。表上指針正好指向九點三十分,赫爾克里·波洛的時間觀念向來很強,一分也不會差。

片刻間門開了,一個畢恭畢敬的男傭出現在他面前,其身後是燈火輝煌的大廳。

“本尼迪克特·法利先生在家嗎?”波洛問道。

男傭客氣地上下打量了下波洛,不帶有任何挑釁的意味,但卻很威嚴。

“Engrosetendetail,(法語:適度得體。

——譯註)”波洛暗自讚歎道。

“您預約了嗎?先生。”語氣溫文爾雅。

“是的。”

“您的姓名,先生?”

“赫爾克里·波洛。”

男傭鞠了一躬,站到一邊。波洛走了進去,男傭在他身後輕輕地把門關上。

這時男傭沒有從來客手中接過禮帽和手杖,而是多了一道程序。

“對不起,先生。主人吩咐我看一下給您的邀請信。”

波洛小心謹慎地從衣袋裡拿出那封摺疊的信遞給男傭,後者掃了一眼便又鞠一躬還給了波洛。波洛把信放回口袋裡。信寫得很簡單。

諾思韋別墅,w。8

赫爾克里·波洛先生

親愛的先生:

本尼迪克特·法利先生要聆聽您的建議與指導。如果方便的話請於明天(星期四)晚九點三十分按上面地址來訪。

忠誠的

雨果·康沃西

(秘書)

附言:來時清隨身攜帶此信。

男傭極其嫺熟地接過波洛的禮帽、手杖及大衣掛起來,然後他說道:“請您到康沃西先生的辦公室。”

他領着波洛上了寬寬的樓梯,波洛跟在後面頗爲欣賞地看着周圍繽紛絢麗的藝術品。他在藝術上的品味並不是很挑剔。

在二樓,男傭敲了敲一扇門。

波洛的眉毛輕輕地揚了揚,覺得有些意外。因爲據他所知一流的男傭進主人房前是不用敲門的——毫無疑問這是位一級男傭。

或許這是和這個古怪的百萬富翁打交道的第一個信號。

裡面傳出的聲音不知在嚷什麼。男傭推開了門,大聲說道(波洛又一次感到與正統規定的微妙偏差):“先生,您約的人來了。”

波洛走進房間,房間面積很大,佈置得卻很簡樸,有點像普通工作人員的房間。屋內有檔案櫃,參考書,幾把安樂椅,一張醒目的特大號寫字檯,上面擺放着一摞整齊地附着標籤的文件。房間的四角昏暗,屋內只開了一盞放在一張小桌子上的檯燈,旁邊有把安樂椅,雪亮的燈頭擰向門口,這樣進來的人會被照得格外清晰。波洛眨了眨眼睛,意識到燈泡至少也有一百五十瓦。安樂椅上坐着一個穿着帶補丁晨衣的瘦削的人——本尼迪克特·法利。他的頭向前傾着,透露出與衆不同的個性;他那突出於臉部之上的鷹鉤鼻子像只小烏;額前的一縷白髮像飛起的白鸚鵡。他不信任地審視着他的客人,厚厚的眼鏡片反射着光芒,似乎光源來自於鏡片後閃閃發光的那對眼睛。

“晦,”他終於開了口——聲音尖厲得有點兒刺激人的神經。“晦,你就是赫爾克里·波洛?”

“願意爲您效勞。”波洛禮貌地探了探身,隨即把一隻手放在椅背上。

“坐,坐。”老頭煩躁他說。

波洛就了座——他頓時籠罩在一片燈光中,檯燈後的那個老人似乎在聚精會神地觀察着他。

“晦,我怎麼能知道你是赫爾克里·波洛呢?”他粗聲粗氣質問道,“告訴我,嗨?”

波洛又一次從口袋裡掏出那封信遞給法利。

“是的。”百萬富翁敷衍他說道,“是的,這是我讓康沃西寫的。”他把信疊起來又遞給波洛:“那麼你就是那個傢伙,是吧?”

波洛擺了下手說道,

“我向您保證我就是赫爾克里·波洛!”

本尼迪克特·法利突然笑了起來。

“魔術師從帽子裡變出金魚時常常這麼說!這麼說實質上就是欺騙,你要知道!”

波洛沒有回答。法利突然說道:

“你可能認爲我是個疑神疑鬼的老傢伙,嗨?我是的。不要相信任何人!這是我的格言。你有了錢就不能相信任何人。不,不,絕不能。”

“您想,”波洛試探地問道,“諮詢諮詢?”

老人點點頭。

“找一流的專家,不管多少錢。波洛先生你會注意到我沒有讓你開個價錢,我不會這樣做!事後給我寄張收據。我對這種事從不馬虎。牛奶場的那些傻瓜笨蛋們想擡高價錢從我這兒賺一筆,一磅雞蛋比市場價高兩便士。他們騙人的手段多着呢!我可不是那麼容易上當受騙的。身居高位的人卻不能與這種小人相提並論,他們富有睿智,並不用這種雕蟲小技賺錢。我就屬於這一類人,在這一點上我很自信。”

波洛沒做聲,他歪着頭認真地聽着。

但他平靜的面容下卻隱藏着極大的失望。他不能坦率他說出自己的這種奇怪的感覺。面前這人慷慨陳同一番似乎在證實公衆對他的印象,波洛感到很失望。

“這個人,”他心裡厭惡地想,“倒像是個江湖騙子———個徹頭徹尾的江湖騙子!”

他結識過許多百萬富翁,其中也不乏古怪之人,但在他們面前他都會感到一種威懾力,他們自身散發出的那種內在力量使他油然產生敬意。如果他們穿帶補丁的晨衣,那是因爲他們有這種癖好。但本尼迪克特·法利的晨衣在波洛看來簡直就像是舞臺上的戲裝,而且這人也像是舞臺上的木偶。他說出的每一句話波洛都確信是故意裝出來嚇人的。

他又淡淡地問道:“您希望諮詢諮詢,法利先生?”

百萬富翁的舉止馬上又變了。

他身體向前探了探,聲音低了八度,嘶啞他說:“是的,是的……我想聽聽你的看法……你的意見……什麼都要最好的!這是我做事的原則!一流的醫生……一流的偵探——我擇優而行。”

“但我有些不明白,先生。”

“那是自然的,”法利厲聲說道,“我還沒告訴你呢?”

他身體又向前傾了傾,突然蹦出一個問題:“波洛先生,你對夢有研究嗎?”

波洛眉頭揚了起來,他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問題。

“這個嘛,法利先生,我建議您讀一讀拿破崙寫的《夢》這本書,或者向住在哈利大街(哈利大街:英國倫敦一街道。

許多著名的內外科醫生居住於此。——譯註)年輕的應用心理學權威諮詢一下。”

本尼迪克特嚴肅他說:“我找過他們……”過了一會兒他又開了口,起先是低語而後聲調越來越高。

“同樣的夢……夜夜相同。告訴你,我擔心……我擔心……同樣的夢:我坐在這間屋的隔壁,坐在桌前辦公。我看了一眼牆上的鐘,指針正好指向三點二十八分。一直是那個時間,要知道。

“當我看到這個時刻,波洛先生,我就知道我要行動了,我不想那麼做……我也討厭那麼做……但我卻不由自主地他的聲音變得極其刺耳。

波洛泰然自若地問道:“那麼你要做的是什麼呢?”

“三點二十八分,”本尼迪克特·法利聲音嘶啞他說,“我拉開寫字檯右手第二個抽屜,拿出放在那兒的左輪手槍,把子彈推上膛,走到窗前,然後……然後就……””什麼?”

本尼迪克特·法利低聲說道:

“然後我就開槍打死了自己……”

頓時屋內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接着波洛打破了這沉靜問道:“這就是你做的夢?”

“是的。”

“夜夜如此?”

“是的。”

“你打死自己之後發生了什麼?”

“我登時就醒了。”

波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出於興趣,我問一下你確實在那個抽屜裡放有左輪手槍嗎?”

“是的。”

“爲什麼?”

“以防不測。”

“什麼不測?”

法利惱怒他說:“處在我這種地位的人都會對自己嚴加保護的。有錢的人總是樹敵很多。”

波洛沒有再追問下去。他想了想說道:

“那麼您找我來究竟是爲什麼呢?”

“我想告訴你,我向醫生諮詢了這個奇怪的夢——三個醫生,應該說是無誤的了。”

“是的。那麼?”

“第一位醫生告訴我這是飲食問題。他是上了歲數的人。第二位醫生是現代醫學院畢業的年輕人,他說這是由於童年時代某一天這個時間發生了對我刺激很大的事。我相信了。他告訴我不要再去想這件事,否則會毀掉自己的。這是他的解釋。”

“那麼第三個醫生呢?”波洛問。

本尼迪克特·法利的聲音又變得尖厲且充滿了憤慨。

“他也是個年輕人。他的診斷聽起來十分荒謬!他斷定我本人厭倦了生活,我無法忍受這現實生活以至於想借槍來了此一生!但如果承認這一事實就等於承認我是生活的失敗者。我清醒時拒絕面對現實,但在睡夢中卻拋掉了所有的顧慮,我做着我想做的事——結束我的生命。”

“他的看法是你下意識地想自殺?”波洛問道。

本尼迪克特·法利尖厲地叫道:

“但那是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我幸福快樂!我應有盡有……金錢能力我買到一切!這真是無稽之談……這樣的事我應該想都不會想到!”

“先生,我能爲你做些什麼呢?”

本尼迪克特·法利突然又鎮靜下來,手指重重地敲着旁邊的桌子。

“還有一種可能,而且如果正確的話,你就是知道這一切的人!久仰你的大名,聽說你曾經辦過幾百件怪誕難解的案子!如果有人作案你就會知道。”

“知道什麼?”

法利壓低了聲音。

“假設有人想殺我……他不會這麼做嗎?他不能使我夜夜都做這種夢嗎?”

“催眠術,你是說?”

“是的。”

赫爾克里·波洛想了想說道。

“我想不排除這種可能。但醫生解釋這樣的問題更合適些。”

“你沒有辦過類似的案件?”

“確切地說沒有,不,沒有。”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有人使我夜夜做同樣的惡夢……然後……一天我實在無法忍受……我就依夢而行。我照夢裡的樣子做了——開槍殺死了自己!”

波洛緩慢地搖了搖頭。

“你認爲這不可能?”法利問道。

“可能?”波洛搖了搖頭,“我不這麼認爲。”

“你認爲這不可能?”

“極不可能。”

本尼迪克特·法利咕噥道:“醫生也這麼說……”接着又尖厲地喊道:“但我爲什麼做這樣的夢?爲什麼?爲什麼?”

波洛搖了搖頭。本尼迪克特·法利突然說道:“你肯定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案子?”

“從來沒有。”

“這是我想知道的。”

波洛略微清了清嗓子說道:

“請允許我提個問題,好嗎。”

“什麼,什麼問題?說吧。”

“您懷疑誰想殺你呢?”

法利粗聲粗氣他說:“沒人,我沒有懷疑任何人。”

“但你頭腦裡卻有這樣的想法。”波洛堅持道。

“我想知道……如果有這種可能的話。”

“以我的經驗,我應該說沒有。順便問一下,你曾被施過催眠術嗎?”

“當然沒有。你認爲我會讓自己做這種無聊之舉嗎?”

“那麼我認爲你的擔心是絕不可能的。”

“但那個夢,你這個傻瓜,那個夢。”

“那個夢當然很奇特。”波洛若有所思他說。他頓了頓接着說:“我應該看看這齣戲的場景——寫字檯,掛鐘,左輪手槍。”

“好的,我帶你去隔壁。”

老人理了理他晨衣的皺褶便要起身,然而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又坐回到椅子上。

“不。”他說,“那兒沒什麼可看的。我該說的都說了。”

“但我還是應該親自去看一看………

“沒這必要。”法利粗聲粗氣他說,“你談了你的看法,就這樣吧。”

波洛聳了聳肩。“隨您便。”他站起來,“對不起,法利先生,我不能夠幫助你。”

本尼迪克特·法利目不斜視,看也不看波洛一眼。

“不要在這兒耍什麼花招。”他咆哮道,“我把事實都告訴了你……你卻無能爲力。這件事就到此爲止吧。你回去以後給我寄份這次諮詢的收據。”

“我不會忘記的。”波洛於澀他說完起身向門口走去。

“等一下。”富翁把他叫住,“請把那封信給我。”

“你秘書寫的那封信?”

“是的。”

波洛的眉毛揚了起來。他把手伸進衣袋裡掏出一張摺疊的紙遞給老人。老人掃了一眼點點頭把信放在旁邊的桌子上。

波洛又轉身向外走去。他感到一陣迷惑。他的腦子在一刻不停地回憶着剛纔發生的事情,隱隱感到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是他的……而不是本尼迪克特·法利的。

當他把手放在門的環形把手上時猛然醒悟過來。他,赫爾克里·波洛,其實是爲自己犯的小錯誤內疚!他又一次轉身走了回去。

“非常抱歉!由於對您的問題過於感興趣使得我做了件蠢事!我遞給您的那封信……不巧我把手伸進右邊的口袋而不是左邊的……”“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我剛纔遞給您的……是洗衣工弄壞了我的襯衫領子寫給我的道歉信。”波洛歉意地笑了笑,把手伸進左邊的口袋,“這是您的信。”

本尼迪克特·法利一把抓了過來吼道:“見鬼,你怎麼就沒注意!”

波洛拿回洗衣工寫給他的紙條,又一次優雅地道了歉,然後離開了房間。

他在外面樓梯平臺上停住了腳步。平臺很大,對面是一件古老而笨重的櫟木傢俱,旁邊擺有一張狹長的餐桌,桌上散放着幾本雜誌。旁邊還有兩把安樂椅和一張小桌子,上面放着插有鮮花的花瓶。這使他感到有點兒像在牙醫的候診室裡。

男傭正在下面的大廳裡等着他。

“先生,我能給您叫輛出租車嗎?”

“不,謝謝!今晚夜色不錯,我還是慢慢走回去吧。”

街道邊霓虹燈閃爍,街道上車水馬龍難以穿越,波洛只好在人行道上停住了腳步。

他微微皺起了眉頭。

“不,”他自言自語道,“我一點兒也不明白。沒有道理。

很遺憾我不得不承認這一點,赫爾克里·波洛完完全全糊塗了。”

這可以說是一場戲劇的第一幕。第二幕發生在一週之後。一個叫做約翰·斯蒂林弗利特的醫學博士打來的電話奏響了這一幕的序曲。

只聽他滿不在乎他說:

“晦,波洛,老兄?我是斯蒂林弗利特。”

“啊,老朋友,什麼事兒?”

“我是從諾思韋別墅——本尼迪克特·法利的家打的電話。”

“啊,是嗎?”波洛一震馬上問道:“法利先生怎麼樣?”

“法利死了。今天下午開槍自殺的。”

電話裡一陣沉默,之後波洛說:

“是的……”

“我想你對此並不感到驚訝。知道些什麼情況,老兄?”

“爲什麼這麼說?”

“嗯,不是我神機妙算,也不是心靈感應。我們在這兒發現了一封一星期前法利約見你的信。”

“我明白了。”

“我們的警督……十分小心謹慎,你知道,因爲百萬富翁把自己崩了。我想知道你是否有些線索可以提供。如果有,也許你能過來一趟。”

“我馬上就去。”

“過十字路口時小心點兒,老傢伙。”

波洛只是強調了一下他馬上過去。

“不要在電話上泄露秘密。好了,再見。”

一刻鐘後波洛已坐在書房裡,這是諾思韋一層樓後面低矮狹長的房間。房間裡坐着五個人——巴尼特警督,斯蒂林弗利特博士,百萬富翁的遺孀,喬安娜·法利,他的獨生女,雨果·康沃西——他的私人秘書。

其中,巴尼特警督是個古怪的軍人模樣的人;斯蒂林弗利特博士,處於工作狀態的他與電話裡的風格截然不同,他高個,長臉,三十歲上下;法利太大顯然要比她丈夫年輕得多,她長着一頭黑髮,很漂亮,她嘴脣緊閉,神情木然;喬安娜·法利長着一頭漂亮的金髮,但臉上卻有不少雀斑,她突出的鼻子和下巴顯得很倔強,目光聰慧狡黠;雨果·康沃西長相英俊,穿着得體,看起來聰明能幹。

一陣寒暄之後,波洛簡單但清晰他講述了他那次來訪的大體情況以及本尼迪克特·法利給他講述的故事。他當然省略了其當時無聊之極的心情。

“這是我聽過的最離奇的故事!”警督說,“一場夢,啊?

法利太太,您知道這事兒嗎?”

她點點頭。

“我丈夫跟我提到過。他爲此焦慮不安,我……我告訴他這是由於消化不良引起的。你知道,他的飲食習慣與一般人不一樣……然後我建議他去斯蒂林弗利特醫生那兒諮詢一下。”

年輕的醫生搖了搖頭。

“他並沒向我諮詢。根據波洛的陳述我想他是去了哈利大街。”

“醫生,我想聽聽你的看法。”波洛說,“法利先生告訴我他曾向三位專家諮詢過,你對他們的診斷有什麼看法?”

斯蒂林弗利特皺了皺眉頭。

“這很難說。他轉述的並不一定就是醫生的診斷,而只是外行人自己的理解。”

“你是說他措辭上會有些出入?”

“不全是。我是說可能法利先生會曲解醫生用的某些術語,然後按照自己的理解進行轉述。”

“因此他告訴我的並不一定就是醫生的確切診斷。”

“是的,他只是理解錯了,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

波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知道他向誰諮詢了嗎?”他問道。

法利太太搖了搖頭。喬安娜開口說道:

“我們沒聽說他找過什麼醫生諮詢。”

“他向你提過他做的夢了嗎?”波洛問。

姑娘搖搖頭。

“那你呢?康沃西先生。”

“不,他什麼也沒對我說。他只讓我給您寫了那封信,但我不知道他想向你諮詢什麼。我當時想可能是生意上的事。”

波洛便轉移了話題說道:“那麼我們來談談法利先生的死,好嗎?”

巴尼特警督用探詢的目光看了看法利太太、斯蒂林弗利特醫生,然後便充當了發言人。

“法利先生有每天下午在一樓自己房間裡辦公的習慣。

他那幾天正忙於公司合併的事。”

這時雨果·康沃西補充道:“長途公共汽車業務合併的事。”

“與此有關,”巴尼特警督看了看他接着說,“法利先生同意接受兩位記者的採訪。我想他很少這樣做,五年能有一次吧?兩位分別來自聯合報社和統一報社的記者說,他們是在三點過一刻如約到達的,而後在一樓法利先生的辦公室門外等候——這是他歷來的習慣。三點二十分鐵路集團公司來了位聯繫人,帶着一些緊急文件。他馬上被帶到法利的房間把文件交給了法利。法利把他送出了辦公室。看到兩位記者便說道:“非常抱歉,先生們,讓你們久等了。但我必須先處理一份緊急商務文件,我會盡快處理完的。”

這兩位記者,亞當斯和斯托達特先生對此表示理解並答應耐心等待。法利先生便走回房間,關上門……從此就沒再見他出來!”

“說下去。”波洛說。

“四點多,”警督接着說,“這位康沃西先生從法利先生隔壁的自己的房間走了出來,他驚訝地發現兩位記者還在外面等候。恰好他也要去讓法利先生在幾份文件上簽字,他想最好提醒法利先生與兩位記者的約會,便推門走進法利先生的房間。奇怪的是似乎房間裡沒人,接着他看到窗前的桌子後露出一隻靴子,他快步走了過去,發現法利先生倒在地上,…動不動,旁邊還放着一支左輪手槍。

“康沃西先生慌慌張張地從屋裡跑出來讓男傭給斯蒂林弗利特醫生打個電話,根據醫生的建議,他又報告了警察。”

“聽到槍聲了嗎?”波洛問道。

“沒有。這兒緊挨着一條街道,很吵鬧,樓梯平臺的窗戶開着。如果有汽車駛過的轟鳴聲,槍聲是絕對聽不到的。”

波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死亡時間大約是幾點?”他問道。

斯蒂林弗利特說:

“我到這兒後馬上驗了屍體……當時是四點三十二分。

法利先生已死了至少有一個小時。”

波洛面色凝重起來。

“因此他的死亡時間和他向我提到的時間是相同的——即三點二十分。”

“是的。”斯蒂林弗利特說。

“左輪手槍上有指紋嗎?”

“有,是他自己的。”

“左輪手槍也是他自己的?”

警督接過了話題。

“他曾告訴你左輪手槍放在他的寫字檯的右手第二個抽屜裡,法利太太確認了這一點。還有,你知道那間房只有一個出口——通向樓梯平臺的那扇門。兩位記者就坐在門對面,他們發誓沒有人在法利先生送走聯繫人後到康沃西先生走進房間這段時間裡出入過。”

“因此一切都證明法利先生是自殺。”

巴尼特警督微微笑了笑。

“只有一個疑點。”

“什麼?”

“寫給你的那封信。”

波洛也笑了。

“我明白!一旦有赫爾克里·波洛介人……馬上就會有謀殺的嫌疑!”

“是這樣的。”警督乾澀他說,“但只有你澄清了事實之後……”波洛打斷了他。“請等一下。”他轉向法利太太,“你的丈夫曾被施過催眠術嗎?”

“從來沒有。”

“他研究過催眠術嗎?他對這方面感興趣嗎?”

她搖了搖頭:“我不這樣認爲。”

突然間她崩潰了似的哭道:“那個可怕的夢!太離奇了!

他夜夜都做這可怕的夢……然後似乎被施了魔法一般見上帝去了!”

波洛想起本尼迪克特·法利說過:“我做着我想做的事——結束我的生命。”

他問道,“你知道你丈夫有自殺傾向嗎?”

“沒有……至少……有時他行爲怪異……”喬安娜·法利輕蔑地打斷了她的話:“父親絕不會自殺的。他對自己的健康謹慎得很。”

斯蒂林弗利特說:“但是,法利小姐,你要知道,並不是口口聲聲要自殺的人才會那麼做。就是自殺有時也是不可思議的。”

波洛站起來問道:“能允許我看一下悲劇的現場嗎?”

“當然可以。斯蒂林弗利特醫生……”

醫生領波洛到了樓上。

本尼迪克特·法利的房間比隔壁秘書的房間要大得多。室內裝飾豪華,擺有高背皮製安樂椅,厚厚的大地毯,還有一張巨大華麗的寫字檯。

波洛走過寫字檯站到窗前地毯上一大塊黑斑旁。他又記起百萬富翁說過:“三點二十八分,我拉開寫字檯右手第二個抽屜,拿出放在那兒的左輪手槍,把子彈推上膛,走到窗前,然後……然後就……然後我開槍打死了自己……”他慢慢點了點頭說道:“窗戶是這樣開着的?”

“是的,但沒人能從那兒進來。”

波洛探出頭,窗戶沒有窗臺或欄稈,附近也沒有管子。

即使是一隻貓也不會從這兒跳進來。對面是高高聳立的光禿禿的工廠圍牆,上面也沒有窗戶及任何可攀援物。

斯蒂林弗利特說:“一個有錢人選擇這樣的房間做書房,很有意思。向窗外望去就好像看到的是監獄的高牆。”

“是的。”波洛說。他把頭伸回來,盯着那堵高大堅實的圍牆看了一會兒。“我想,”他說,“那堵牆很重要。”

斯蒂林弗利特好奇地看了看他:“你是說……從心理學角度?”

波洛走到桌前,看似無聊地拿起桌上的一把鉗子。他試了試,很好用。他小心地用它把椅子旁邊幾英尺遠的一根燃過的火柴梗夾起扔到廢紙簍裡。

“你玩完了吧……”斯蒂林弗利特有些惱怒他說。赫爾克里·波洛咕噥道:“巧妙的發明。”然後把鉗子放回原處。

接着問道:

“事發時法利太太和法利小姐在哪兒?”

“法利太太在自己的房間休息,她的房間就在這屋的樓上。法利小姐在房頂的畫室裡作畫。”

赫爾克里·波洛無聊地用手指敲着桌面,接着他說:“我想見見法利小姐。你能把她叫來談一談嗎?”

“只要你願意。”

斯蒂林弗利特好奇地看看他,然後走出了房間。不一會兒門開了,喬安娜·法利走了進來。

“小姐,你不介意我問你一些問題吧?”

她直視着他說道:“請問吧。”

“你知道你父親在他的寫字檯裡放了一枝左輪手槍嗎?”

“不知道。”

“當時你和你母親在哪兒……也就是說你的繼母……是嗎?”

“是的,露易絲是我父親的第二個妻子,她只比我大八歲。你是想說……”“上週四你和她在哪兒?我是說星期四的晚上。”

她想了想,遲疑他說:

“星期四?讓我想想。哦,是的,我們去看劇了,劇名是《小狗笑了》。”

“你的父親沒有說過陪你們一塊去嗎?”

“他從不出去看劇。”

“他晚上通常做什麼?”

“他就坐在這兒讀書。”

“他交際並不很廣?”

姑娘直視着他。“我父親,”她說,“性格怪僻,和他有密切關係的人沒有一個喜歡他。”

“小姐你很直言不諱。”

“我在節省你的時間,波洛先生。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繼母爲了我父親的錢嫁給了他,我住在這兒是因爲我沒錢住其它的地方。有一個男人,我想嫁給他——一個窮人,我父親干預了這件事,他設法讓他丟掉了他的工作。你也明白他想讓我嫁個有錢人——很簡單,因爲我是他的繼承人!”

“你父親的財產傳給了你?”

“是的。他留給露易絲——我的繼母,二十五萬,免稅的,還有一些其它的財產,但剩餘的都要遺留給我。”她突然笑了笑,“因此你看,波洛先生,我沒有理由不希望我父親死掉!”

“我明白,小姐,你也繼承了你父親的聰明才智。”

她若有所思他說:“父親很聰明……和他在一起使人感到他有一種威懾力……但這一切都變成了悲劇與痛苦……沒有什麼仁慈、博愛……。”

赫爾克里·波洛柔聲說道:“GrandDieu(法語:上帝。——譯註)我犯了一個多麼愚蠢的錯誤……”喬安娜·法利至此便要向門口走去:“還有什麼事?”

“還有兩個問題。這個鉗子,”他拿起鉗子,“總是放在桌子上的嗎?”

“是的。父親常用它來拾東西,他不喜歡彎腰。”

“還有一個問題。你父親視力很好嗎?”

她不解地瞪了瞪他。

“哦,不……他什麼也看不清……我是說不戴眼鏡他什麼也看不清。還在他小的時候視力就很差。”

“但如果戴上眼鏡呢?”

“哦,他當然看得清楚。”

“他能看報紙上那種小號印刷字嗎?”

“哦,是的。”

“就這些,小姐。”

她走出了房間。

波洛咕噥道:“我真蠢,就在我眼皮底下卻由於離我太近而沒看到。”

他又把頭探出窗外。下面,在這座樓房和工廠之間的一條狹窄的路上,他看到一個黑乎乎的東西。

赫爾克里·波洛點點頭,好像滿意的樣子。然後走下樓去。

其他人都在書房裡。波洛對秘書說:

“康沃西先生,我想讓您詳細地給我講一下當時法利先生邀請我諮詢的情況,我是說……法利先生口授的那封信及其時間。”

“星期三的下午……記得是在五點三十分。”

“他告訴你寄信的方式了嗎?”

“他讓我自己寄出去。”

“那麼你就依言而行。”

“是的。”

“他和男傭打過招呼說我要來嗎?”

“是的,他讓我轉告霍姆斯(男傭)有位先生要在九點三十分來訪,要他問一下來人姓名再查看一下那封信。”

“相當奇怪的謹慎,你不這樣認爲嗎?”

康沃西聳了聳肩。

“法利先生,”他小心地找着恰當的詞,“是相當古怪的人。”

“他還有其它的吩咐嗎?”

“是的,他讓我把晚上打發掉。”

“你也這樣做了?”

“是的,吃過晚飯我馬上去看了電影。”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回來時大約是一點一刻。”

“你回來後看見法利先生了嗎?”

“沒有。”

“他第二天早晨沒有向你提起這事?”

“沒有。”

波洛頓了頓說:“我來時法利先生沒讓人帶我去他自己的房間。”

“是的。他吩咐我告訴霍姆斯帶你去我的房間。”

“這是爲什麼?你知道嗎?”

康沃西搖了搖頭。“我從不對法利先生的命令提出質疑。”他乾澀他說,“我總是遵命行事,否則他會反感的。”

“他通常在他自己的房間接待客人嗎?”

“通常是這樣,但也有例外。有時他也在我的房間接待客人。”

“有什麼原因嗎?”

雨果·康沃西想了想。

“沒有……我想沒什麼原因……我從未想過。”

波洛又轉向法利太太問道:

“能允許我叫一下男傭嗎?”

“當然可以,波洛先生。”

霍姆斯聽到鈴聲後馬上就到了。

“您有事吩咐,夫人?”

法利太太向波洛點點頭。霍姆斯禮貌地問道:“什麼事,先生?”

“霍姆斯,星期四晚上,就是我來的那天,你接到的吩咐是什麼?”

霍姆斯清了清嗓子說道:

“晚餐後,康沃西先生告訴我九點三十分法利先生要見一個叫做赫爾克里·波洛的先生,讓我到時確認一下先生的名字,還有那封信,然後把他領到康沃西的房間。”

“也要求你帶我進房間前先敲一下門嗎?”

男傭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悅。

“這是法利先生的要求之一。引見客人時我總是要先敲一下門的……是生意上的客人。”他補充道。

“啊,我這就糊塗了!關於我的到來你還得到其它吩咐沒有?”

“沒有,先生。康沃西先生告訴我這些後便出去了。”

“那是幾點鐘?”

“差十分九點,先生。”

“那之後你看到法利先生了嗎?”

“是的,先生。按慣例,九點鐘我要給他端上一杯開水暖手。”

“他那時在自己的房間還是在康沃西先生的房間?”

“他在自己的房間,先生。”

“你沒有注意到當時房間裡有什麼異常嗎?”

“異常?沒有,先生。”

“法利太太和法利小姐在哪兒?”

“她們去了劇院,先生。”

“謝謝你,霍姆斯,這就夠了。”

霍姆斯欠了欠身便離開了房間。波洛轉向百萬富翁的遺孀。

“我還有個問題,法利大太。你的丈夫視力怎麼樣?”

“很糟糕,除非戴上眼鏡。”

“他的眼鏡度數很高嗎?”

“哦,是的。他不戴眼鏡什麼也做不成。”

“他配有多副眼鏡嗎?”

“是的。”

“啊,”波洛似乎從中得到了結論,他向後靠了靠滿意他說,“我想這個案子就能了結了……”頓時房間裡一片沉寂。大家都呆呆地盯着這個矮小的人。他坐在那兒,得意洋洋地捋着鬍鬚。警督滿臉迷惑之色,斯蒂林弗利特皺着眉頭;康沃西不解地盯着他;法利太太目瞪口呆;喬安娜·法利急切地看着他。

法利太太打破了這死一般的沉寂。

“我不明白,波洛先生,”她煩躁他說,“那個夢……”“是的。”波洛說,“那個夢很重要。”

法利太太哆嗦着說:

“我以前從不相信超自然的東西……但現在……夜夜、在夢中預演着……”“不簡單,”斯蒂林弗利特說,“不同凡響!如果沒有你的分析,波洛,如果不從你的馬嘴裡套出來……”他馬上意識到這特定的場合這樣說不太合適,他尷尬地咳嗽着,然後一本正經他說:“對不起,法利太太,如果講述這故事的不是法利先生本人的話……”“恰恰如此,”波洛說,他微合的眼睛突然睜開了,發着幽暗的綠光。“如果本尼迪克特·法利並沒有給我……”他頓了頓,看看周圍一張張表情各異的面孔。

“要知道那晚發生的幾件事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第一,爲什麼讓我帶着那封邀請信?”

“一種證明。”康沃西提醒道。

“不,不,我親愛的年輕人。這種推測太荒唐可笑。應該有更充分的理由。因爲法利先生不僅要看看那封信,而且還要求我走時把信留下來。而且更爲奇怪的是他並沒有處理掉!今天下午這封信是從他的文件裡找出來的,他爲什麼留這封信呢?”

喬安娜·法利突然插言道:“因爲他想萬一發生了什麼意外,他那奇特的夢的故事就會被公佈出來。”

波洛讚許地點點頭。

“你很聰明,小姐。那一定是……那隻能是……把信保存下來。法利先生死後,這個奇怪的夢的故事就會由那聽故事的人說出來!那個夢很重要。那個夢,小姐,是這個案子的關鍵!”

“我現在再談談第二個疑點。”他接着說,“聽完他的講述,我讓法利先生帶我去看看他夢中那張寫字檯和左輪手槍。他似乎準備起來帶我去,可又突然拒絕了這一要求。他爲什麼突然拒絕了這一合乎情理的要求呢?”

這一次沒人提出什麼推斷,都在靜靜地等待他的分析。

“換一種說法,隔壁那間房究竟有什麼使法利先生不想讓我看到呢?”

仍然是一片沉默。

“是的,”波洛說,“那很難。但卻有某種原因……某種緊急且難以道明的原因使法利先生在他秘書的房間裡接待了我並且拒絕帶我去他自己的房間。那間房裡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我們再看看那晚發生的第三件怪事。法利先生就在我起身要離開時突然想起了那圭,信。由於疏忽,我給了他我的洗衣工給我的致歉信。他掃了一眼便放在桌上。我走到門口才意識到自己的錯誤……調換了這兩封信。之後我離開了這個地方——我承認我當時完完全全被罩在雲霧中。整個事件,尤其是那第三件事令人費解。”

他探詢地看了看每個人。

“你們還不明白?”

斯蒂林弗利特說:“波洛,我不明白你的洗衣工跟這件事有什麼聯繫?”

“我的洗衣工,”波洛說,“很重要,那個把我衣領洗壞的糟糕的女人平生第一次做了件有用的事。難道這還不清楚?

法利先生掃了一眼那封致歉信……他一眼就應該看出那不是他要的那封信……但他當時卻沒看出來。爲什麼,因爲他看不清!”

巴尼特警督馬上反問道:“難道他沒戴眼鏡嗎?”

赫爾克里·波洛笑了笑:“不,他戴着眼鏡。這就使這件事越發地有趣。”

他向前傾了傾。

“法利先生的夢很重要。他夢到他自殺了。不久他便真的自殺了。就是說他獨自一人在屋裡,發現他時左輪手槍放在屍體旁邊,事發期間沒人進出,這又說明了什麼呢?這一切說明法利先生是自殺!”

“是的。”斯蒂林弗利特說。

赫爾克里·波洛搖了搖頭。

“不,恰恰相反。”他沉重他說,“這是起謀殺!不同尋常的經過周密計劃的謀殺。”

他身體又向前傾了傾,敲了敲桌子,雙眼閃着綠幽幽的光。

“那晚法利先生爲什麼不讓我進他自己的房間?那究竟有什麼秘密而不能向我這個‘解夢人’透露呢?我想,朋友們,那間房裡……坐着真正的本尼迪克特·法利先生!”

他微笑地看着周圍一張張茫然的面孔。

“是的,的確是這樣。我並沒有胡亂猜測。爲什麼我見到的法利先生分不清兩封截然不同的信件?因爲,朋友們,他視力正常卻戴了副高度近視眼鏡。一個視力正常的人戴上一副高度近視鏡會像盲人一樣什麼也看不清。不是這樣嗎,醫生?”

斯蒂林弗利特咕噥道:“是這樣……當然是這樣!”

“爲什麼說在和法利先生談話時,我感到面前的人像個騙子,或者說是一個扮演着什麼角色的演員呢?那麼就看看當時的場景吧:昏暗的房間,罩着綠色燈罩的檯燈被轉了頭,沒有照在旁邊椅子上的那個身影;我看到了什麼——那個傳聞中的帶補丁的晨衣,假鷹鉤鼻子,隆起的白髮,藏在高度近視眼鏡後的一雙眼睛。法利先生做過這樣奇特的夢誰能證明呢?只有我聽說的那個故事和法利太太這個證人;本尼迪克特·法利在寫字檯抽屜裡放有手槍又有誰能證明呢?還是我聽到的故事和法利太太這個證人。兩個人編造了這一騙局——法利太太和康沃西。康沃西給我寫了那封信,吩咐男傭做接待工作,接着又謊稱去了電影院。但卻馬上又轉了回來,用鑰匙開了門,走進自己的房間,化了裝,扮演起本尼迪克特·法利的角色。

“然後我們再來看看今天下午的這齣戲。康沃西先生等待已久的時機終於到了。樓梯平臺上有兩個證人證明無人從本尼迪克特·法利的房間出入過。在他的房間裡,他身體探出窗外,用從隔壁房間偷來的鉗子把一個東西舉到隔壁法利先生的窗前,本尼迪克特·法利來到窗前,康沃西用準備好的左輪手槍朝他的太陽穴開了一槍。你們還記得嗎?窗戶對面是堵光禿禿的牆,當然就不可能有犯罪的目擊者。康沃西等了約半個多小時便找了些文件,把鉗子隨身藏好,左輪手槍夾在文件當中。一切準備好後,就像我們聽到的那樣拿着幾份要簽署的文件來到法利先生門前,看到兩位新聞記者還在門外等候,便推門走了進去。他把鉗子重新放回桌上,把槍放在屋裡那個死屍的手裡,擺出握槍的姿勢,然後慌慌張張地跑出去大聲叫喊着法利先生“自殺”的消息。

“在他的周密計劃下,那封寄給我的邀請信就會被發現。那麼我會來講述我聽來的故事——法利先生親口講述的故事——關於他那奇特的“夢”的故事——那奇怪的不可抗拒的自殺的念頭!一些半信半疑的人會探討一番催眠術這一另人費解的現象……但最終的結論會是本尼迪克特·法利用左輪手槍殺死了自己。”

赫爾克里·波洛的目光向法利先生的遺孀看去:不出他所料,那張臉顯現出驚愕……紙灰般的蒼白……茫然的恐懼……“幸福美滿的結局會如期而至。二十五萬英鎊,兩顆跳動如一的心……”約翰·斯蒂林弗利特和赫爾克里·波洛在諾思韋房旁的街道上走着。他們的右邊是高高聳立的工廠圍牆,左邊頭上是本尼迪克特·法利和雨果·康沃西的房間。波洛停住腳步,撿起一個小東西——一隻黑乎乎的玩具貓。

“嘿,”他說,“這就是康沃西用鉗子舉到法利窗前的東西。你還記得他平生最討厭的是貓嗎?自然他看到貓就衝到了窗前。”

“那康沃西爲什麼沒有設法把他扔的貓撿起來而留在現場附近呢?”

“他怎麼能這麼做呢?如果這麼做了他馬上會受到懷疑的。反之,如果有人發現了它會怎麼想……只會以爲是哪個孩子來這邊玩耍時隨手扔掉的。”

“是的。”斯蒂林弗利特感慨道,“一般人都會這樣想的。

但老赫爾克里不會!你知道嗎,老兄?到最後我還以爲你要從心理學的角度大談一番這場早已預見的自殺。我敢打賭那兩個人也是這麼想的!法利太太真是個不知羞恥的女人。

感謝上帝,聽了你的推斷後,她立刻就崩潰了。如果她不歇斯底里張牙舞爪地撲向你的話,康沃西會狡辯脫身的。我當時恰好及時攔住了她,否則不知她會在你臉上留下什麼紀念物呢。”

他頓了頓又說道:

“我倒是很喜歡那個姑娘。要知道,她很有頭腦。我想如果我的丘比特箭射中了她,那麼我就成了億萬財產的擁有者。”

“太遲了,朋友。有人已捷足先登了。她父親的死爲兩個年輕人啓開了幸福之門。”

“話又說回來,她有除掉她那令人不愉快的父親的動機。”

“動機和時機都不足以構成犯罪,”波洛說,“還要有犯罪氣質!”

“波洛,我想知道你是否有犯罪經歷?”斯蒂林弗利特說,“我打賭你毫無疑問會做得滴水不漏。事實上,這對你來說再簡單不過——我是說人們會不了了之。”

“這,”波洛笑了笑說,“是典型的英國人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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