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四擡頭望了一眼道:“山裡天黑得真快!”說完仍然吃喝他的,彷彿眼前根本沒有這個老人存在。
老人伸脖子,像是在吞口水。
金老四喝一口酒咂一下嘴,津津有味、老人步近到五尺之處:“小子,停!”
“停?”金老四擡頭,翻起鬥雞眼:“老頭,你這是什麼聲思?”
“什麼意思……你小子把酒喝光了我老頭喝什麼?”
“怪事,我渴了喝酒解渴,酒是我千辛萬苦背了來的,仍;老頭要喝什麼幹我屁事。”
說着,又咕嘟一大口下肚,老人吞了口口水,老臉露出饞相。
“小子,打個商量。”
“商量什麼?”
“我老頭用鹿脯獐腿跟你換酒如何?”
“哈!休想,鹿脯獐腿誰稀罕,山裡多的是,用珍珠也不成,我包不定在山裡要待多久,酒癮上來,一滴如甘露。”嘴湊上皮袋又是一大口。
老人在金老四的對面坐下,皺了皺鼻子:“小子,你這是什麼酒,味道滿不錯的。”
“陳年潞酒,遠蓋過汾酒。”
“你小子也懂得喝酒?”咕,又是一口口水,“酒坊出身,八歲開始就會嘗酒。”
“我老頭存的酒正好喝光,來不及出山去買,灑癮卻犯了,喂!我說小子,我拿件寶貝跟你換……”
“寶貝,什麼寶貝?”
老人從懷裡取出柄帶皮鞘的短刀,輕輕拔出,一蓬朦朦青光泛起,昏暗的天色彷彿亮了許多,金老四的兩眼也發亮,但只是一瞬隨即隱去。
“這就是寶貝?”
“對,無價之寶,武林人求之不得的東西。”
“哈哈哈哈,一把小刀也算無價之寶,教人笑掉大牙,不能切肉,不能劈柴,在山外鐵匠鋪裡多的是,三分銀子一把,喜歡打架的人或者有用,我用不上。老頭,省了吧,看在有緣的份上,我讓你喝一大口……”
“小子,三口怎麼樣?”老人笑逐顏開。
“我說一大口!”
“嗨!小子,一口會引酒蟲,那比死還難過。”
“好吧!三口就三口,誰教我們在這種鬼地方碰上,說好了三大口,多一口也不行,這可是甘露水……”說着,挪近距離到伸手可及,一手抱袋子,一手抓袋口,湊了過去:“老頭,你可要守信用。”
“當然!”老人把短刀人鞘揣回懷裡,伸手扶住袋口,咂了咂嘴才湊上去,那份饞相同三年不聞葷腥而突然見大魚大肉一樣。
金老四的酒袋子抓得很牢,就像守財奴抓他的錢袋。
老人的嘴一湊上去便如長鯨吸水。
金老四數着:“一口、兩口、三口!”把酒袋用力往回奪。
老人的手變成了鋼爪,鉗住金老四的手腕。
“老頭,你活到這大把年紀,怎麼可以這樣?”金老四怪叫。
皮袋扁了,老人放手,舔嘴咂舌:“嗯!痛快。”
金老四哭喪着臉道:“你老頭痛快我可慘了!”
老頭又從懷中取出那柄短刀:“小子,你聽着,這把刀截金斷玉,削鐵如泥,你還是收下,準派得上用場,但記住一點,非萬不得已切不可炫露。”說着遞了過去。
禽老四不客氣地收下了。
“小子,現在說說,你到山裡來做什麼?”
“找人!”
“找什麼樣的人?”
“打鐵的!”
“打鐵的?”老人圓睜老眼,定定地望着金老四:久久,眼神一黯道:“打鐵的我老頭認識,太不巧……”
“噢!怎樣不巧?”
“他已經死了!”
“死了?”金老四大叫:“他怎麼能死!”
“咦!小子,這可古怪,閻王要他死誰能留得住?你說,他爲什麼不能死?”
“因爲有一老一少命在旦夕,正等他去,他這一死,那一老一少穩活不成!我這一趟算是白跑了,唉!”金老四煞有介事地捶了捶胸。
“那一老一少都是誰?”
“那位老人家……”頓了一頓道:“不行,這不能告訴別人,關係重大,一個不巧就會節外生枝。”
“小子,我老頭窩在深山裡不出去,礙不了事。”
“好吧!老的叫莫三白,小的叫司徒明月,說是這麼說,反正你老頭也不會認識,我入山就是莫老頭子僱的,洛陽到這裡不近,這幾兩銀子真不好賺,既然人已經死了,我也省得在山裡亂轉……”
“小子,找打鐵的什麼事?”
“人都死了,有什麼好說的?”
“就當嘴閒說說看?”
“只一句話,我不懂什麼意思,當然你老頭更不會懂,經劍二命,就這麼四個字,你聽不懂,對不對?”
老人眼裡突然暴出寒芒,就像兩股光柱。
金老四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老人站起身來:“小子,你可以走了,回頭直走,一步也不能偏。”
“這……爲什麼?”
“少問,你不想埋在這裡就快滾!”前後只這麼片刻,老人的態度判若兩人,這種突變,跟瘋子差不了多少。
金老四口裡嘟噥着,起身往回走,腳步滿輕快的,似乎他已經達到了目的,走了幾步,天日重現,回頭看,景物依舊,只是沒了剛纔人的影子,搖搖頭,喃喃自語道:“總算是順利完成任務,這些老人家一個比一個難侍候,能得他老人家賞賜一把短刀,我金老四是磕頭碰到天,三輩子修來的福分。”一頓又道:“希望能趕上司徒明月之約。”
邙山。
半圓的月斜掛中天,也許是境地的關係,邙山的月光跟別的地方就是不一樣,一上了山,月光就變得淒冷陰森,像是老天故意要助長鬼氣,境由,心生,心隨境變,這句話的確有它的道理。
三天前的古墓墳臺原址。
司徒明月準時依約而至,他站在墳臺中央面對古墓。
四周寂靜如死,時間在此地彷彿停止了運行。
“司徒明月,看來你很有誠意。”神火教主的聲音打破了死寂的空氣傳出。
“身爲武土,首重然諾。”
“你已經考慮好了?”
“不錯!”
“怎麼樣?”
“方命!”兩個字冷沉簡短有力,是決斷的回答。
“什麼,你拒絕加盟本教?”
“在下有無法克服的困難。”
“什麼困難?”
“在下欠了人家一筆債沒還,債主的壓力很大,在債務未了之前,便不算自由之身,行爲因之受了限制。”
“你不是賣身吧?”
“剛剛說過;然諾二字。”
“債主是誰?”
“恕在下無法奉告。”
“欠的是什麼債?”
“很難了的債。”
“除了男女之間的感情債,天下沒有什麼難了的債,你說出來,老夫也許能代你清償。”神火教主網羅司徒明月的心似乎很切。
“很難,這不是金錢債務。”
“老夫當然明白這點,你說!”
“在下答應對方尋回一件寶物。”
“哦!什麼寶物?”
“玉獅子腹內藏珍。”
“玉獅藏珍?”沉寂了片刻:“聽聞傳言,玉獅子落在開封‘四絕山莊’,‘四絕女’因之而殺了一名心腹手下,你與‘四絕山莊’關係密切,定知此事,何以……”
“事實並非如此,以在下所知,有人企圖栽贓嫁禍,把掏空了的玉獅子放在被殺害的弟子身上,作爲盜寶被截殺的假象,然後放出流言,說寶落‘四絕山莊’,這是一種極鬼詐而卑鄙的陰謀手段,作鬼計的很可能便是當年殺害‘古月世家’主人胡滿的兇手。”
“又安知不是‘四絕女’玩的戲法企圖轉移目標?”
“這……在下認爲不可能。”
“司徒明月,判斷不可靠,事實才可相信,小事一件,老夫答應替你還債,就算作是你加入本教的條件亦未嘗不可,現在我們面對面談談。”
司徒明月的星目溜轉了一下:“教主閣下就請現身吧?”
“暗中有眼,老夫現身不便,你過來。”
“如何走法?”
“你繞到墓後來。”
司徒明月稍稍猶豫了一下,向墓側繞去。
這古冢體積很大,就像是一座土阜,濃密的野草有半人高,人行其中只露出上半身,四周也是累累的草丘,大小參差,但以這一座最大,一路繞去,司徒明月發現暗樁密佈,而且是縱深配置,任何人無法接近到十丈之內。
堪堪到了正對草丘背面的位置,突然覺得腳下一虛,立知情況有異,本能地提氣倒縱,但事實已不許可,這野草掩蓋的陷阱竟然佈置了絆腳索,一勾一拽人便向下直落,陷阱不深,但摔得很重,幸而沒受傷。
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從感覺上碰觸的是冷硬的石板,黴溼之氣撲鼻,他判斷這裡不是墓道便是墓室。
他站起身來,沒開口,手緊抓劍柄以防不測。
什麼也看不見,這裡無從施展夜視的功夫,因爲夜視必須借自然的光源,即使是極微極弱,否則便不成。
“你沒傷着吧?”聲音從看不見的黑墓裡發出。
“堂堂一教之主,居然也用這種手段。”司徒明月語冷如冰,但沒帶絲毫激動之情,一如他平時的冷靜沉着。
“司徒明月,這不是手段,而是謹慎,也可以說是一種預防措施,鑑於你上次暗中帶來援手,也引來不少局外之人,我們無法在外面平靜地交談,所以才借用這不受干擾的墓穴,現在我們可以放心地交談了。”
“閣下說面對面……”
“現在我們已經面對面了,是否彼此看得清面目無關宏旨,等談妥之後,你便是本教的人,那時將一切公開。”墓室迴音,雖近在咫尺,但方位極難判別。
“好!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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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決意加入本教?”
“有選擇麼?”
“沒有!”
“那就不必問了。”
“很好,司徒明月,無妨先告訴你,老夫準備培植你爲老夫的接棒人,你好好表現,把神火教的東山再起當成是你的事業,在江湖上大大地揚名。”
“在下能擔當麼?”
“絕對可以,老夫的選擇不會有絲毫差錯。”
“教主何以如此自信?”
“當然有其道理,將來你會知道,眼前暫且保留。”
“接下來呢?”
“時機成熟再補行人教大典。”
“在下仍然保持現在的身份?”
“對!隨時聽指示秘密執行任務,現在坦白回答老夫幾個問題,第一,你與‘青竹老人’他們是什麼關係?”
“債務關係!”司徒明月沉默了片刻纔回答。
“這債務是如何發生的!”
“大丈夫恩怨分明,欠情必須還。”
“你欠他什麼情?”
“這點恕在下不能奉告,江湖人難免有不足爲外人知道的個人穩私,答應守秘,就必須嚴格遵守,否則便有虧武道,有損武德,教主閣下想必不會希望在下是個無行的武土。”司徒明月侃侃而談,看不見人,但英氣展露在無形之中。
“好,老人不問,第二,你雪劍何來?”
“這便是剛說的隱私。”
“嗯!”沉寂了好一會:“三天前助你脫身的是誰?”
“不識其人,‘青竹老人’的老友!”
“你還債之後,跟他們便再無瓜葛?”
“不錯,各走各的路。”
“很好,今晚談到這裡爲止,現有一粒藥丸你必須服下。”
“藥九?”司徒明月慄叫了一聲。
“對,‘定心丹’,此藥服下對你完全無害,你的心性言行完全正常,只要你能定下心來,不見異思遷,跟沒服是一樣,將來亦毋須解藥,不過,你要是不忠誠的話,此藥就會發生作用,一個時辰奪命,天下找不到救藥。”
“這不嫌邪惡了麼?”司徒明月打了一個寒戰。
“老夫說過無害,只要你矢志忠誠,又何懼之有?你要明白,老夫選你作爲接棒人,神火教安危聚於你一身,這賭注非常之大,所以不能不先求保本之道。”
司徒明月默然。
黑暗加上絕對的死寂,人彷彿已被真的埋葬。
許久……
“如果在下不願服呢?”
“這是多餘的一句話。”
“教主閣下要下殺手?”
“根本用不着。”
“準備如何對付在下?”
“對付二字更談不上。因爲藥已經在你的肚子裡。”
“什麼意思?”
“你包下了天香樓後院的整個跨院,對不對?”
“不錯!”司徒明月的聲調變了,“昨天晚上,你召了留香院被稱爲‘洛城之花’的名妓白水仙歡飲通宵對不對?”神火教主有條不紊地說。
“是有這回事,難道……”司徒明月顫慄了,他召妓陪酒是秘密的事,想不到對方竟然瞭如指掌,這證明自己三日來的一舉一動全在對方掌握之中,這未免太可怕了,難道說白水仙是神火教的人?
“記得那自稱是專門照料你的送酒的人小二兄弟麼?他在酒裡放了作料,全進了你的肚子,就是這意思。”
什麼也看不見,但司徒明月瞠目結舌,這來,等於是被加了一條無形的鎖鏈,非被對方牽着鼻子走不可,他後悔逞一時之快而與對方接觸,但現在已經遲了。
“現在好好聽着。”口氣已變,聲調中已有上對下的威嚴:“關於你欠的債,由本座承擔,如何償還法是本座的事,你不必再過問,現在交給你第一個任務,設法與‘火鳳凰’胡鶯鶯結合,你不是深愛着她麼?”
“跟胡鶯鴦結合?”司徒明月驚聲問。
“對!”
“爲什麼?”
“不要問爲什麼,等成了好事之後,會有進一步的指示,不管你用什麼手段,這任務必須達成。”
“好!在下……”
“現在起改稱弟子。”
“是,弟子盡力而爲,不過……”
“不過什麼?”
“胡鶯鶯是‘霹靂夫人’的弟子,那女怪物現住胡家堡,如果她反對或是看出什麼破綻,後果就非常嚴重了。”
“她已經離開胡家堡,目前人在洛陽。”
“噢!”司徒明月顯然不知道這回事。
“我們談話暫時到此爲止:現在送你出去,照着指引的光走。”聲落,不遠之處突然亮起一點跟螢火蟲差不多的慘綠光暈,不知是珠光還是磷火,裝置很巧妙,光點從一個聚光罩子裡發出,只向後照,看不見持光之人。
光點開始移動。
司徒明月沒有探究的意圖,舉步跟着光走。
經過三轉兩彎,腳-下感覺到有石階向上,光點突然消失,斜上方有一蓬朦朦白光滲入,藉着這白光,司徒明月的眼睛開始管用,隱約中看出上升的石階,白光中的草影,上面就是出口,白光是月光。
腳步加快,鑽了出去,一看,是在另一座長草紛披的土丘之後,他深深吸了幾口氣,有種重生出天的感覺。
呆了一陣之後,他舉步下山,沒有施展身法,心頭一片泥濘,神火教主的“定心丹”使他變成了帶鐐烤的犯人,作爲接棒人的應許對他毫無誘惑,本來是有極好的打算,想不到弄巧反拙,反而受制於人。
走沒多遠,眼前是一片堆堆累累的雜莽亂墳。
驀地,一個聲音從亂墳之間傳出:“站住別動,不要轉身,也不要做出任何動作。”
司徒明月止步不動。
“你怎麼突然消失不見?”
“我中計陷入了墓穴。”
“情況如何?”
“恐怕不便說,對方插了許多旗子。”
“全撤走了。”
“哦!”司徒明月把人墓穴與神火教主交談的經過說了一遍,遠看,他彷彿是木立着發呆,稍稍接近,他似乎在自言自語,絕看不出他是在與暗中人交談。
“定心丹,這倒是頭一次聽說,不要緊,總會有解除之道的,江湖上還沒多少事可以難得了本人,沒看出神火教主的形象?”
“沒有,墓室裡完全無光。”
“也猜不出來路?”
“無從猜起。”
“現在先別管這些,我們原先的計劃不變,將計就計,一石數鳥,要特別謹慎,不能露出破綻,這幫子全是難纏的角色,今晚來人不少,可能馬上就會找上你,好生應付,本人目前還不打算跟他們鬥,先走一步。”
聲音頓寂。
司徒明月又舉步。
路是彎曲的,盤繞在新墳舊冢之間,如果施展身法走直線,可以縮短一半以上路程;司徒明月並不想縮短行程,所以順路走,他知道哪些人會找他,而他也必須面對這些人,這是他計謀的一部分。
拐了兩個彎,路邊矗立着一條怪影,丈來高下,就像是鬼怪故事中所說的山魈怪客,他心中一動,放緩腳步,仔細一注視,原來是一個人站在斷了上半身的石翁仲上。
他故作不知,繼續挪動腳步。
人影如飛絮般飄落路中。
司徒明月只好止步。
現身的是個鬚髮俱白,目閃綠芒,手握藤杖的怪老人,那張臉就像綠制的塑像在完成之後被頑童在臉上抹了一把爛泥,瘰癧斑斕,月光下看起來更加可怖,足可把一個膽小的人嚇死,根本就不像是人,說是鬼也是鬼中的惡鬼。
司徒明月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暗中蓄勢戒備。
“小於,老夫等你多時了!”怪老人先開口。
“老前輩。”司徒明月趕緊施禮,他聽出這恐怖的老人正是指點過他劍術聞聲而不見人的神秘老者:“請問有什麼指教?”
“上次指點你的劍法仍有破綻,不夠嚴謹。”
“嗅!老前輩的意思是……”
“重行指揮改正,同時傳你一招老夫所悟的劍法。”
“謝謝老前輩!”
“把劍給我。”
“這……”司徒明月遲疑。
“快,趁現在沒人。”
司徒明月雙手把劍連鞘遞了過去。
怪老人接在手中,眸子裡綠芒連閃道:“小子,此劍老夫暫時代你保管,等某些情況澄清之後再還給你。”
“老前輩!”司徒明月沉默了許久:“老前輩既然這麼說,晚輩只有從命。”
“很好,你可以走了!”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道:“不能走!”隨着話聲,一條人影從三丈外的一座土堆之後現身出來,只一晃便到了路邊,赫然是“青竹老人”。
“前輩!”司徒明月躬身。
“好小子,你爲什麼跟我老人家避不見面?”
“希望前輩能諒解,晚輩是情非得已。”
“說個道理我老人家聽聽。”
“前輩,目前不能說。”
“胡放屁,什麼不能說,你到底在搗什麼鬼?”
“前輩,晚輩得馬上走,否則……晚輩苦心孤詣安排的計劃就將付之流水。”
現在輪到“青竹老人”沉默了,他在想問題,許多問題,最主要的問題是司徒陰月所說的到底是真是假?種種跡象似乎完全無理路可循,說是真,卻又違情悖理,說是假,偏又沒有事實可資佐證,老薑也有不辣的時候。
司徒明月聲音微帶激動地道:“前輩,非常失禮,晚輩非立刻離開不可。”身形一彈,閃電般向山下掠去。
“青竹老人”大喝一聲:“好小子!”作勢就待……
怪老人擡手道:“老哥,讓他走。”-“青竹老人”頓了頓青竹棍,氣呼呼地道:“這小子居然敢跟我老人家玩遊戲,下一次逮到非好好打他一頓屁股不可。”
話鋒略停又道:“他肯乖乖交出雪劍這倒是大出我老人家意料之外,照他平日的德性,應該不會這麼好說話,我說老小於,這小子把我給弄糊塗了。”
“老哥,遲早會水落石現的,風不變沒來?”
“那老小子說不想膛這混水。”
“他跟封樹人是莫逆之交,不想代友報仇?”
“這點他沒明確表示,我糟老頭覺得他變得很多。”
“怎麼說?”
“十幾年前的風不變急公好義,疾惡如仇……”
“人老了總是會變的,當然,也許他有他的打算,且不談他,金老四到崤山去找打鐵的怎麼不見影子?”
“嘻!趕到了,那不是……”用手遙遙一指。
兩條人影一先一後奔上山來。
很快到了現場,前面的一個鬚髮如銀,頭頂挽着朝天髻,短衫芒履,手裡提了個烏光發亮的葫蘆,後面的是金老四。
“打鐵的,你果然出山了。”“青竹老人”大樂。
“莫三白,你這老不死居然跟我要這一套……”
“不耍點手段你肯出來?”
“臭美,你以爲我是被你耍出來的?告訴你,這小子一人山我就知道是你打發來的,我的窩只你知道,他不摸就能找到,居然還帶了我生平最喜愛的陳年潞酒逗引我,你老不死的這一套我清楚得很,太幼稚。”
金老四在一旁聳肩笑笑。
現在是三個老怪物大會串。
“南宮兄,久違!”怪老人抱拳。
“別提名道姓,叫打鐵的比較順耳。”
“哦!好!不過這也只是掩耳盜鈴而已,除非不提打鐵的三個字,有心人一聽便知道指的是‘頑鐵大師’南宮宇,因爲當今之世打鐵的只有一個……”
“你不能少說幾句!”
“當然可以!”
“那小子不是來赴神火教主之約麼,人呢?”
“剛走!”“青竹老人”接過去回答:“他留下了東西,現在看你打鐵的如何處置。”
“他把雪劍留下來?”
“對!”
怪老人把司徒明月留下的雪劍遞給南宮宇。
南宮宇接在手中,掂了掂,按簧抽劍,劍身離鞘半尺,怪叫道:“你兩個都是白癡,愈活愈回頭了。”
“什麼意思?”二老異口同聲。
“這種事只能騙你兩個有眼沒珠子的。”
“打鐵的,你少賣乖,有屁就放,別憋着了。”“青竹老人”橫眉豎眼。
南宮宇把劍全拔出鞘來,抖了抖,轉身,劍尖指着金老四道:“小於,拔刀,準備接劍保命,聽好,是保命,所以你必須要用吃奶的力氣,壓箱底的功夫。”
金老四退後一步,怔住。
“打鐵的,你到底在搗什麼鬼?”“青竹老人”橫起竹棍。
“站遠些,不干你老不死的事。”
“誰說不干我事?”
“我說的!”
金老四似乎倏有所悟,跨前一步從懷中拔出在崤山寶地裡南宮宇送他的那柄短刀,刀身映着月光,發出青色寒芒,集絲成蓬,變成了一輪森寒刺目的光暈,奇兵寶刃,武林罕見之物,再外行的人也看得出來。
“好刀!”怪老人脫口讚了一句。
“嗬!原來是這樣。”“青竹老人”收棍退開。
“小於,預備!”南宮宇沉喝了一聲。
金老四倒刀肘後,看姿態他是玩過刀的。
雪劍揮出,很平常的一記砍劈。
順理成章,金老四用拐刀急格,使上了全力。
“嗆!”地一聲,雪劍竟然齊腰而折,劍尖的一截掉地。
“啊!”三人齊發驚呼。
“這怎麼可能?”金老四的鬥雞眼擠在一起。
“劍是假的!”南宮宇拋去了另外半截斷劍連同劍鞘。
“假的!”二老慄叫,怪老人目中綠芒大盛。
“哼!假是假,倒是很花了一番工夫,表面看幾乎可以亂真,這小子爲什麼要來這一套?”說着把劍摜在地上,“老不死的,我把他鄭重託給你,你不但控制不了他,居然還被他擺弄,未免太丟人現眼了吧?”
“打鐵的,少翻舌頭,事情沒你想象的那麼簡單,我們下山,先設法逮那小子,打一頓竹棍再問口供。”
“還有,據老四說,司徒明月今晚赴約是要決定是否加人“‘神火教’結果如何?”
“不知道,那小子突然失蹤又出現,不知搗些什麼鬼?”
“那走吧,下山再說。”
山腳下。
距上山的小道約莫一箭之遙,有一棟沒有主的破敗石宅,頂塌牆歪,據當地人說,是一次大地震摧毀的,因爲罹難的人太多,所以倖存的放棄重建,遷地爲良,就讓它這枯宅荒廢下來,變成了鬼丘產物的一部分。
此刻,月色悽迷。
在斷牆邊一塊野草無法完全侵蓋的石板地上停了一頂紅色轎子,轎邊不見人影,就這麼一頂孤零零的轎子。
空氣冷寂,境地略顯陰森。
三條人影來到,一男二女,在轎前丈許之處止步。
男的赫然是司徒明月,女的是“霹靂夫人”的兩名弟子大紅與小紅,看樣子司徒明月是被她倆半路截來的。
轎子裡坐的不用說便是“霹靂夫人”了。
“老前輩相召不知有何指教?”司徒明月抱拳爲禮。
“你是赴‘神火教主’之約?”她沒用霹靂之聲。
“是的!”
“結果如何?”
“對方的目的是要籠絡晚輩力口入神火教。”
“你答應了?”
“這是絕無可能之事。”
“你隨身的劍呢?”
“已經交給青竹前輩。”
“你會這麼聽話?”
“雖然晚輩別有苦衷,但他老人家的話斗膽也不敢違抗,當然只好乖乖地雙手奉上,不要說劍,就是要晚輩的命也不會皺眉。”
“很好,很好,我今晚就是要你的命的。”
“老前輩……”司徒明月後退一步。
大紅小紅在司徒明月身後站成了犄角之勢。
就在此刻,已經有兩撥幽靈似的人影由先後不同的方向飄進了破宅。
“司徒明月,你準備反抗麼?”
“老前輩爲什麼要晚輩的命?”
“因爲你該死。”聲音之森冷令人不寒而慄。
“晚輩什麼地方該死?何事該死?”
“別跟我老婆子裝蒜,你心裡比誰都明白。”
“晚輩不明白。”司徒明月的聲音也很冷。
“好!不教而誅謂之虐,我老婆子就數出來。”頓了頓,才以更冷厲的聲音接下去道:
“鶯鶯那丫頭對你一片癡心,她一向任性沒聽我老婆子的話主動去找你,你居然用最卑鄙的手段在酒裡下了‘夢無痕’的迷藥把她迷倒,然後帶她到天香樓跨院你所包下的房間企圖對她非禮,幸虧被人湊巧撞破,才保全了清白……”
“是那叫紀大妞的姑娘向老前輩告的狀?”
“不錯,你不否認你的惡行吧?”
“否認!”司徒明月斷然回答。
“你能贛得了?”
“老前輩,這不是賴,晚輩並非無行的武士,與胡姑娘之間只能說是一種誤會,而這誤會在目前不能加以解釋,至於紀大妞……她的居心老前輩應該非常明白,她是唯恐天下不亂的,這對她有利。”。
“你是說她故意造謠生事?”
“至少大半不是事實。”
“關於‘夢無痕’迷藥你怎麼解釋?”
“晚輩連聽都沒聽說過。”
“鶯鶯的酒量比你並不差多少,她怎麼會醉。面且是醉得不省人事?”
“這……晚輩不知道,晚輩跟她見面時她已經自酌自飲了一陣子,而且晚輩是第一次跟她喝酒,不明白她的酒量,更不知道雙方見面之前她經歷了什麼情況。”
“照這麼說,你完全沒有責任?”
“晚輩的心可以對天。”
“好,我老婆子暫時相信你,你抱她上過牀,不管對她傲了什麼,有了肌膚之親是事實,你準備怎麼交代?”
“這……老前輩的意思是……”
“你並不呆,應該想得到。”
司徒明月沉默了半晌,寒星似的目芒直照轎門,然後-個字一個字地吐語道:“晚輩決意娶她以示負責。”
“你這是由衷之言?”
“是的!”
“那你在柳漱玉墳前所作的誓言呢?”
“這個……老前輩,當時……乃是情勢所迫,不得不然,晚輩深明不孝有三無後爲大的聖人之訓,豈能輕率誓言終生不娶。”
“嘿!”一聲冷笑自側面的破牆之內傳出。
“什麼人?”大紅喝了一聲。
人影如飛絮般飄出,朝轎子步去。
大紅小紅雙雙彈身截止。
突然而現的赫然是其貌不揚的村姑紀大妞,她的兩眼直望向司徒明月,對大紅小紅連半跟都沒瞧,腳步也沒稍滯,根本就不把兩人放在眼裡。
“站住!”大紅暴喝。
“別動!”小紅附和。
紀大妞雙手左右一揮,大紅小紅齊齊悶哼了一聲倒撞開去,緊接着是怒哼,雙雙回撲。
“退開!”轎子裡傳出霹靂之聲。
大紅小紅立即剎勢。
紀大妞站到了轎子與司徒明月呈三角點的位置。
司徒明月作了個彈身的姿勢但沒有動,又回覆直立,眸光黯了下去,顯然他是作賊心虛,他的一切作爲紀大妞是目擊者,他做夢也估不到紀大妞會在此時此地現身,對他可說是致命的威脅,但還有他更想不到的……
轎子正後方的殘牆破窗之後,隱伏着兩個人,“青竹老人”
和金老四,兩人用極低的聲音在交談“小子,情況比我們想象的更復雜……”
“是相當複雜,小的老是覺得不對勁。”
“說說看。”
“司徒大俠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如果說他心志受制卻又不像,最明顯的理由是他的眼神正常,言行又違情悖理,尤其剛纔霹靂前輩指出他對胡姑娘施用了‘夢無痕’迷藥,他哪來的迷藥?”
“小子,剛纔提到的天香樓……”
“是的,司徒大俠的落腳處,說是包了一個整院。”
“你馬上進城,搜他的住處,說不定能找到些線索。”
“好!”金老四立刻退離破窗。
又兩條人影靠過來,是怪老人和“玩鐵大師”南宮宇,兩人朝窗外空地望-瞭望,南宮宇氣鼓鼓地哼了一聲。
“打鐵的,沉住氣,我們只管看。”“青竹老人”悄聲說。
“希望我不是瞎了眼選錯人!”。
“難說!”
“老不死,你……”
“噓!”“青竹老人”立刻止住南宮宇。
空地上紀大妞仍舊一瞬不瞬地盯視着司徒明道:“司徒明月,看你人模人樣,想不到是頭禽獸,顛倒是非,混淆黑自居然不會臉紅,你連做個江湖下三爛都不夠格,你這種貨色讓你活着是禍害。”刻毒,絲毫不留餘地,把司徒明月說成半文不值。
“紀大妞,你又算什麼貨色?”司徒明月語寒如冰。
“女人,但堂堂正正。”
“你不忿我要娶胡鶯鶯!”
“你在放屁,一個能自毀誓言的人根本不配立足武林,也不配稱爲男人,柳漱玉有靈會值你的假誓應驗。”說完,偏臉向着轎門:“前輩,晚輩斗膽進言,希望您不要害了胡鶯鶯,狼子野心,絕非託身的對象。”
“紀姑娘,我老婆子自有定見。”
“晚輩今晚非要他死不可。”
“不可以!”這一聲炸雷足可傳出半里遠。
“前輩要保護他?”
“即使他該死也輪不到你下手。”
“哈哈哈哈!”司徒明月狂笑了幾聲:“紀大妞,你自量些,你所倚恃的不過是邪門陰功,要殺我司徒明月你恐怕還辦不到。”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司徒明月當然深明此理,尤其紀大妞的陰功相當可怕,殺人傷人只在舉手之間,是以在最後一個“到”字剛剛出口餘音未了的瞬間,雙掌倏揚,一蓬暗器電閃罩向紀大妞。
司徒明月用暗器傷人從前還沒聽說過。
“卑鄙!”紀大紐怒罵亮掌,亮掌比罵聲快了那麼一點點,沒有風聲,也沒有勁氣,激射的密麻暗器在臨近目標的瞬間,突然失去了勁道,又彷彿碰上一道無形的牆,紛紛掉地,可以看出盡是些針刺一類的細小暗器。
也就在失速暗器掉地之際,司徒明月飛風而逝。
怯敵面逃,也是前所未有的事,在場的不論明暗,誰也料不到司徒明月會來這一手,沒有人去追。
“逃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紀大妞頓腳。
“這筒直不像是司徒明月。”轎子裡傳出來霹靂聲。
紀大妞彈身離去。
“起轎!”轎子裡傳出的聲音不再震耳。
大紅揚了揚手。
四名赤膊大漢和一名少女從牆角拐了出來。
少女是胡鶯鶯,她直赴轎邊:“師父。”
“你都看清楚了?”
“是的!”
“你有什麼感想?”
“弟子……不知道。”
“傻丫頭,你對他還不死心?”
胡鶯鶯無言。
四名赤膊大漢已經在擡轎位置。
“走!”
轎子上肩,一行人轎冉冉而去。
隱伏在破宅中的人也悄然撤走。
距天亮還有一個更次。
整個洛陽城在沉睡中,唯一還在活動的是更夫和城孤社鼠之類的宵小,不管是正當職業或是犯法勾當,夜是他們的世界。
月已沉沒,夜幕深垂,昏昧的街燈點綴着空寂。
天香樓後進的小跨院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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