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者身軀竟然極高大,只是一身衣着襤褸不堪,原本是什麼款式,是長衫還是短袖早已分辨不清,只有條條破布片垂垂掛掛,勉強遮掩住身體。
不僅如此,破布衣衫上也是油污不堪,幾乎已經乾涸起殼,半點也覺不出尋常衣衫原本的柔軟感來。
正是這身衣衫,不停地散出酸臭噁心的氣味,惹得客棧中吃喝的客人紛紛皺眉捂鼻不已,就在劍晨進門的數息時間裡,已有客人忍受不住,往桌上扔了銀子就跑。
那模樣頗像逃難,也是難怪店家如此心急上火的趕人,若再留這老者在店內一刻,客棧的生意,今日是不用做了。
劍晨進門時,那老者正被趕到離門不遠處,迎面對着他。
卻見雖然被兩個小二呼喝推搡,老者倒也不生氣,面上笑呵呵地,雙手捧着個缺了一角的大饅頭,正狼吞虎嚥地往嘴裡送。
饅頭本是雪白,但被他一雙污黑糟糟的大手捧着,頓時黑一道白一道,看得人半點食慾也無。
“老頭!”
推他的小二其中一人惱怒道:“得了饅頭就快走,裝什麼瘋賣什麼傻!”
說着說着,心頭火起,又是一腳踹在他背上,使力不小,登時令老者一個踉蹌,險些就要跌倒。
“住手!”
劍晨見了,不由一陣心酸,當下怒吼一聲,跨前一步扶住老者身體。
手掌觸及老者身體,頓時感覺摸到的是一把骨頭,原來這老者看似高大,但只是骨架大而已,身上半點肌肉也無,用皮包骨頭來說也不爲過。
當下更是氣憤不已,將之扶穩後,衝兩個小二怒道:“這老人家如此可憐,你們趕便趕了,動手作甚!”
那兩個小二見他背後又棍又劍,想來也是武林中人,生怕打將起來自己討不得好,頓時氣焰弱了許多。
一時間唯唯諾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不敢爭先上前。
“少俠,這位少俠!”
倒是從櫃檯後面衝上來一矮矮胖胖的中年人,想來便是此間掌櫃。
他衝上前來,滿臉堆着笑,對劍晨道:“少俠有所不知,這老叫花子初來時,咱們店裡倒也常給他些吃食打了。”
“可是……”他瞟了一眼老者,又苦着臉道:“這老叫花子太不知好歹,給了吃的卻也不走,每每就在店裡晃盪,客人桌上點的吃喝,他拿來就嚼,端了就喝。”
手一指那酸臭不堪的老者,氣道:“您說說,被他那髒手碰過的東西,哪個還敢吃?這景況已有數日,眼看着本店來往的客人越來越少,就要被擾得關門大吉,您說說,叫咱們怎麼忍得了!”
劍晨微一怔,瞧他說得言真意切,又有旁邊桌上的客人連聲附和,想來也是實情。
不由面色稍霽,聲音緩和了幾分,道:“即便如此,也不好動手。”
再度看向老者,不顧他身上的酸臭,輕聲道:“老人家,你可受什麼傷?”
卻不想,那一直笑呵呵地老者突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嘶心裂肺地喊道:“饅頭,我的饅頭。”
劍晨一愣,順着他手指看去,卻見那塊已然污糟糟的饅頭不知何時滾到一邊,正巧被又入客棧的客人一腳踩中,變成塊黑漆漆的大餅。
他愣神時,老者突然掙脫他雙手,飛撲了上去,就要去撿。
劍晨大驚,連一把拉住他,道:“老人家,這饅頭已不能吃了!”
“饅頭,饅頭!”
老者卻不管不顧,奮力掙扎着,仍要去撿,力氣竟然不弱。
劍晨眼眶一紅,心中氣道,原來洛陽城的繁華背後,仍然有如此可憐悲慘之人。
連身形晃動,擋在饅頭前,大聲道:“老人家,這塊饅頭不要了,我請你吃牛肉!”
牛肉二字一出,果然管用。
老者掙扎的身軀停了下來,污黑油膩看不出原本樣貌的老臉上,一雙渾濁不堪的眸子閃着驚喜的光芒,叫道:“你說真的?”
“真的!”
劍晨重重一點頭。
“太好了!”老者歡呼一聲,破涕爲笑,喜道:“我還要喝酒!”
那掌櫃與小二見了,不禁張目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
好在有句俗語說,有錢能使鬼推磨。
在劍晨隨手拋出兩錠銀元寶來之後,掌櫃心中的不願,已然沖刷了不少。
不過劍晨也不願他太過爲難,當下也不坐前廳,吩咐小二開了間上房,將酒肉吃喝盡數端入房中,與那老者閉門飲酒,倒也不虞擾了人家生意。
“老人家,您慢點吃……小心別噎着……”
房內客桌上擺了個滿滿當當,當中那盤足有三斤來重的上等牛肉此刻已少了大半,那老者一腳踩着凳子,高大的身軀幾乎撲上桌上,雙手更是忙碌不已,狼吞虎嚥之下,得空還灌上兩口烈酒,吃得好不暢快。
劍晨無語地望着手腳不空的老者,生怕他一個不小心,就此了帳。
過了好半天,就在店小二心驚肉跳地第五次端菜入內後,那老者終於哈哈大笑一聲,摸着圓滾滾的肚子,道了聲爽。
劍晨早已停筷,倒不是他嫌老者吃得邋遢,實在是他太能吃,以劍晨正在長身體的肚量,也不過只吃了他十分之一,便已飽得不行。
他笑看着老者,輕聲道:“老人家,吃飽喝足,您且歇息片刻,待會我叫小二打些熱水來,將你身上好好洗洗,再換身乾淨衣裳……”
豈知那老者一聽,突得一聲打了個飽嗝,不以爲意道:“洗什麼洗,老夫縱橫江湖大半輩子,什麼時候洗過澡來,丐幫弟子就得髒兮兮纔像樣,哈哈哈!”
他自笑得暢快,劍晨卻陡然雙目一凝,呼得站了起來,驚道:“老人家,你也是丐幫中人?”
也難怪他驚訝,在江湖中,丐幫弟子必然會是叫花子,但叫花子卻不一定就是丐幫弟子。
初看這老者時,只覺他悽然可憐,若真是丐幫中人,自然會有人照拂一二,就如當日在辰州,郭傳宗給破廟裡的乞丐送包子一般,斷不至於落得這般田地。
“怎麼,你看老夫不像麼?”
那老者衝他眨巴眼,面上又是笑嘻嘻。
“呃……像,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