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麪人的瞳孔開始收縮。楊逸之的身上並沒有絲毫殺意,彷彿就是一泓秋潭,但卻無所不包,無所不容,就算是青麪人宛如席捲一切的壓力,在他這沖和的平靜面前,也毫無用武之地。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現在的楊逸之,本身已經超脫了生死之外,他就彷彿是一團熾烈的光,無不照耀,將青麪人的壓力抵擋住。青麪人嘆了口氣,道:“想不到你進展如此神速,《梵天寶卷》果然是天下難得的絕世武學。”他雖然在盛讚楊逸之,但語氣中卻全然沒有絲毫的驚奇與羨慕。他的身上自然散發出一種傲氣,就算是天下最頂尖的寶物,也不足以打動他。青麪人只是隨隨便便地站着,彷彿任何出手都可能將他擊倒,但楊逸之卻駭然發現,他根本就沒有出手的機會。因爲所有的機會都被他封死,青麪人就像是一座山,就算他不做任何的防守,也沒有人能夠打倒山嶽。
楊逸之身形定住,他忽然發現,眼前的敵人強得實在可怕!
青麪人嘴角漾起一絲微笑,看着眼前的三人。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紅姑娘的身上。紅姑娘卻一點表情都沒有。青麪人輕輕嘆道:“你這麼做,一定有你的道理。只要你將這個道理說出來,或許我可以原諒你。”
紅姑娘緊閉着嘴脣,一句話都不說。她的臉上浮現的,是嫵媚的倔強,這倔強讓她有種驚人的悽豔。青麪人的目光漸漸銳利,任誰都看得出來,他已經動了殺心!世寧一咬牙,踏上一步,全力硬撼青麪人釋放出的濃濃壓力!同時,楊逸之袍袖輕揚,周圍的光線突的一暗,彷彿整個空間都被他握在掌中,只等他手一放,便噴薄而出,化作橫擊一切的巨大殺傷力!
青麪人的身形卻巋然不動,他身上所散發出的氣息並沒有因爲世寧跟楊逸之的動作而有絲毫的更改。青麪人已深知楊逸之修煉成《梵天寶卷》,而又知道世寧頓悟劍心訣的奧秘,而他還能有如此信心,那麼他的修爲究竟高到了什麼境界,可以勝的過這兩大世所罕見的絕藝?但想起青麪人的種種行徑,世寧深信,他的平靜,決不是僞裝出來的。
如果這世間還有一個人能夠破的了劍心訣,那麼必定是他!世寧的心中,忽然莫名地閃過這麼一個念頭。
與此同時,青麪人突然冷哼一聲,他周圍冷凝不動的巨大壓力,立即如狂風捲動一般,向世寧兩人疾壓而下!世寧與楊逸之就覺身上一緊,那捲動的壓力,卻猛然炸了開來!世寧本就受了極重的傷勢,被青麪人如此一擊,登時周身氣血翻涌,胸中一口氣息直沉了下去。但他不退反進,一聲怒喝,劍心訣遇強更強,登時化作一道凌厲的掌力,從他掌心處飆了出去!舞陽劍已被世蕃拿走,世寧空手對敵,但他早就妙悟劍心真諦,這時將劍心訣通過一雙肉掌施展開,那五根手指間紫府真氣滾涌,登時發出一團氤氳的劍光,亂森森地刺了出去。那劍心訣何等強悍,青麪人真氣外逼形成的壓力登時被衝開一個缺口。但他的真氣緻密無比,方一破之際,立時聯爲一體,向着世寧層層迭迭地壓了下來。世寧登時就覺眼前一黑,劍心訣消耗真氣極爲劇烈,他傷重之下,真氣堪堪無以爲繼,身子踉踉蹌蹌地後退了幾步,嘴角鮮血沁了出來。
背後就是紅姑娘!世寧的心忽然一震,他的腳猛然頓住,竭盡全力,向前殺去!就算死,也不能再退了!身爲男人,當爲何而戰?
點點鮮血從他的嘴角沁出,但世寧憑着一股悍勇之氣,卻再也不退分毫!殺他容易,要讓他退,卻是絲毫都不可能!那無形的壓力在空中狂涌着,宛如悶雷一般連環炸開。每炸一次,世寧就覺得心頭怒震,彷彿整個身軀都要被撕裂了一般。他的生命力也在源源不絕地從兩掌上急逝而去,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也許,每個人,一生就是爲了這一戰吧。戰完之後,也就該死了!
世寧就覺得自己生命的燭火,在脆弱地搖曳着,隨時都可能熄滅!
突然,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一股內息急涌而入,內力雖然不強,但他那脆弱的心絃,登時強悍了起來!本來因真氣微弱而式微的劍心訣,登時威力怒發,沛然而不可當!
世寧心中一凜,楊逸之體內並沒有內力,那麼這隻手只能是……
紅姑娘!他的心中忽然被一股莫名的狂喜充滿着,從體內最深處,涌流出一股奇異的力量,摧使他站起來,豪勇一戰!劍心訣的威力,本就來源於用招之人的信心,此刻登時雄姿英發,劍光宛如霹靂,從世寧的掌心處連環炸開!並沒有舞陽劍,但這一劍的威力,卻更在適才與千梅老人對敵時之上!這是狂喜之劍,是信念之劍,是必勝一劍!
青麪人的面色變了,他忽然疾退!如山般的壓力就彷彿被他帶走了一般,忽然就從空間中消失,世寧一劍擊空,“哇”的一口鮮血噴出,身子踉蹌不定。那背後的手輕輕將他拉住,跟着慢慢抽回。
世寧並沒有回頭,但他的心中,卻燃起了求生的慾望,求勝的慾望!
青麪人露在面具外的眼睛中仍是一團大海般的平靜,靜靜地看着世寧。他的目光忽然轉向楊逸之,淡淡道:“其實擊退我的,是你。”
楊逸之微笑,並沒有回答。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出手,爲什麼青麪人會說真正擊退他的,是楊逸之,而不是世寧?青麪人接着道:“若不是你的風月之劍牽扯住我大半的心神,憑這種水平的劍心訣,尚不足以令我退後。”他的手一反,劍氣縱橫,他所施展的,竟然也是劍心訣!
世寧一聲驚呼,他實在想不到,青麪人竟然也學會了劍心訣!青麪人傲然道:“你是不是沒有想到我只看了劍譜,就能夠學會劍心訣?”
世寧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青麪人不再理他,移目凝注着紅姑娘。
紅姑娘的臉色變了,青麪人輕嘆道:“九微,難道你忘了我們的大志了嗎?你爲何要背叛我?”紅姑娘的身子突然開始顫抖起來,她忽然用非常壓抑的聲音道:“大志?如果你還記得它,那爲何拿我去換昊天令?”
青麪人嘆道:“那只是手段……”紅姑娘冷笑:“那的確只是手段,天下何物,不是你的手段?就連我,連玉樓,連這大志都不過是你的手段而已!”青麪人的身子一震,他的目光竟然有一絲紊亂。紅姑娘冷笑更響:“所以我纔將四天令偷了出來,因爲我想看看,失去了四天令的你,是不是還能談我們的志向?”她眼角帶着一絲濃烈的諷刺,看着青麪人。青麪人輕輕地呼吸着,他的全身都在微微地動着,但他正在努力地穩定着自己的情緒。顯然,紅姑娘的這句話,已經刺到了他的深處!青麪人忽然狂笑:“原來你就是爲了這個原因?”他這忽然的失態,跟原先那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平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連世寧都可以感受到,他的心在劇烈地震動着!顯然,這四天令對他極爲重要,乃是不可捨棄物!世寧暗暗驚心,他實在想象不出來,情緒失控的青麪人,會有多大的破壞力!
紅姑娘眼角的諷刺卻慢慢變成了辛涼。她看着青麪人,卻並不害怕。青麪人忽然伸出手來,道:“來,跟我回去,我不再追問四天令的事情!”紅姑娘身子一震!青麪人的狂放收斂,又回覆了原來的那種平靜:“只要你還在我的身邊,四天令就算不要,寶藏就算無法開啓,又如何?”紅姑娘的頭擡起,她的面容已動,她的心也已動!
世寧的心卻沉了下去,因爲他已發現,在紅姑娘的心中,他實在遠遠及不上青麪人。就算他再怎麼心甘情願地上她的當,爲她犧牲,都只不過是個傻傻的小孩而已,永遠不能夠得到紅姑娘的垂愛!
愛情,本就不是一味的犧牲,若沒有剎那間心靈的交會,就算這犧牲再大,也無法擦出愛的火花。世寧忽然就覺滿心發苦,他知道,也許命運早就註定,他就是這個站在紅姑娘面前的人,他們之間的距離,比恆星還要遙遠。紅姑娘忽然用力地搖頭:“不!我不能跟你回去!”
青麪人的身子一震,他眼睛中的表情僵住!他厲聲道:“爲什麼?”
紅姑娘緊咬着嘴脣,沒有回答。只聽一個聲音道:“因爲我!”青麪人突然轉身,就見世蕃滿身都是鮮血,緩緩走了進來。血彷彿是一件長袍,將他全身籠罩住,但他的臉已經褪去了黝黑的顏色,宛如一塊白玉,看上去極爲光潤而整潔。青麪人的表情忽然變得極爲冷澈,他的手已握起!
世蕃卻渾然無所覺,他伸出手指,點了腮上的一點血跡,放在舌上舔了舔,似乎覺得味道很好,點了點頭,道:“丐幫長老的血,果然好吃。”他猛然一揮袖,一股狂風捲起,世寧跟楊逸之猝不及防,登時被吹得退了兩步。世蕃銳利的目光盯在了青麪人的臉上,讚歎道:“果然還是你的武功最高,就算我集合了丐幫三大長老的內力,卻仍然不能撼動你。”
青麪人冷冷道:“你這種暴發戶是永遠不知道什麼是貴族的!”
世蕃長聲冷笑道:“恰好我就是真正的貴族!”他陡然一聲長嘯,幹雲裂石而上!青麪人眼中神色變了變,不知道他爲何如此。世蕃微笑站着,一動不動。忽然之間,就聽一陣呼喝之聲:“那賊子在這裡!”
就聽一陣衣襟裂風之聲,幾十餘人飛縱了過來。只見他們身上盡皆穿的是破爛衣衫,只是在背上負着些破麻袋。青麪人的目光凝了起來,他知道,丐幫向來是以這揹負麻袋數目來標識身份的,從剛入幫的一袋弟子到地位最尊崇的九袋長老,當真是一目瞭然。但見這些躍進之人身上麻袋都是厚厚的一疊,就算最少的,也在五個以上,看來丐幫精銳,盡皆彙集於此了!那爲首一人長得極高極瘦,手長腳長,兩隻手掌伸出來,就宛如蒲扇一般。青麪人認得,這正是跟黎長老同爲丐幫七大長老的乾坤神掌南宮烈,此人武功極高,素來疾惡如仇,卻深居簡出,是以江湖中人,很少能見到他面的。不想也出現在了這成都城中,難道丐幫竟然在此聚會嗎?那南宮烈身子才一落地,立即一聲大喝:“兀那賊子,賠我三位兄弟的命來!”他人雖然瘦,但聲音極高,就宛如晴天打了個霹靂一般。雙掌一搓,掌心赤紅一片,向着世蕃當頭罩了下來。掌風所及,方圓兩丈之內,熱氣逼人而炙!世蕃身子一擰,閃電般竄了出去,拱手道:“老前輩,且聽在下一言!”南宮烈又是一聲大喝:“你修習如此邪法,損人利己,還有什麼好說的?”
世蕃悠然笑道:“老前輩,非常之時,是否可以行非常之事呢?”
南宮烈怒喝道:“什麼非常之時,非常之事!瞧我一掌劈了你,最爲了事!”說着,雙掌真氣運轉,飛舞攻上!世蕃肅然道:“南宮前輩,你打死我不要緊,可你知道麼,中原武林,已在滅亡關頭!浩劫將臨,正道俠義之士,就將全軍覆沒了!”他說得極爲嚴肅,南宮烈不禁怔了怔,大笑道:“中原有我們丐幫,還能亂到哪裡去?小孩子當真一點見識都沒有!”
世蕃冷笑,手一指,道:“你可知道他是誰?”他指的是青麪人,南宮烈轉頭看了一眼,卻是從來未見過之人。料想也不過是江湖上的後輩,見了自己當行叩拜之禮的,也不在意,只盯着世蕃,道:“我知道他作甚?我只要殺了你,爲我的三位兄弟報仇!”說到報仇兩個字,他又是一聲大喝,雙掌互擊,有如雷霆響動!
世蕃眉峰挑起,他沉聲道:“他就是天羅教的副教主,在天羅教中地位僅次於教主蕭長野的崇軒,天羅教已重現中原,武林浩劫將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