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衆人盡皆大吃一驚。天羅教的副教主來到中原了?這怎麼可能?那崇軒雖戴了面具,但看上去也不過二十來歲,又怎麼可能是天羅教的副教主?天羅教行事邪惡,出乎意料,所以又被稱爲魔教,十年之前當真是橫行天下,無人敢攖其鋒芒。後來當世大俠於長空挾劍西上崑崙,連敗天羅教的十大高手,才令其鎩羽而歸。但經此一場大戰之後,於長空也油盡燈枯,不知所蹤。天羅教隱埋了這數年,想不到又重出江湖了!想到魔教從前的種種狠辣惡毒的行徑,衆人心頭都是一凜,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世蕃眼見衆人的反應,嘴角禁不住沁出一絲微笑。但他隨即換了一副正義凜然的表情,朗聲道:“南宮前輩,我並未殺害三位長老,而是他們以天下爲重,不惜犧牲自己,借三焦化神大法,將體內內力傳於我身,便是爲了讓我有實力能與這魔頭一戰。這魔頭已經竊取了中原武林無數的機密,若是放他回去,魔教大舉來襲,當指日可待!”南宮烈心中又是一凜。世蕃說的大有道理,這魔頭在中原停留時日非短,若放他回去,只怕中原的虛實動靜,盡皆爲魔教所知!世蕃瞥見他的神情,心中更是暗暗得意,但臉上卻更是慷慨激昂:“這魔頭修爲深不可測,我雖然繼承了三位長老的內力,但也並沒有十成的把握。各位長老在天之靈,當體會我捨身救天下的苦心,保佑我戰勝!”這段話一說,他儼然就是三位長老的代表,用卑劣手段竊取內力變成了“繼承”,這中間實在大有分別。污穢不堪的行爲,登時變得光明正大。
南宮烈自然不明白這中間的差別,眼見世蕃踏上一步,與崇軒遙遙相對,不禁大是擔心,揚聲道:“年輕人,不可衝動,快退下來我們一齊殺了這惡賊!”他早已相信了世蕃的話,當真將他當成了以天下爲己任的大俠。世蕃心中暗暗得意,朗聲道:“南宮前輩萬放寬心,在下一定不辜負黎、崔、洪三位長老!”說着,他轉身面對着崇軒。
崇軒的目光依舊沉靜,並沒有絲毫的變化。被這樣的眸子一照,世蕃忽然覺得不那麼有把握了。無論怎麼看,在那裡靜靜站着的崇軒,都決不像待宰的羔羊!世蕃眼珠轉了轉,朗聲道:“魔頭,難道你能抵得過我們中原武林這麼多英雄好漢嗎?”他的手跟着反揮而出,向周圍的那些丐幫豪傑指了指。丐幫衆人多疾惡如仇,聞言轟然答應了一聲。崇軒笑了,他的笑中有一絲讚賞,也有一絲揶揄,就彷彿大人看着小孩子頑皮一般。他微笑道:“原來四天令在你的身上。”
世蕃一呆,忍不住脫口道:“你怎麼知道?”此話才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因爲他知道,他的氣勢已被崇軒壓住,而且很可能再也不能扳回來了!他臉上變色,忍不住後退了一步!崇軒淡淡道:“我本來就在奇怪,九微怎麼會忽然起了這樣的念頭,原來是你在中間蠱惑。可惜你拿到了四天令又如何?照樣不能解開天羅寶藏所在。”
聽到“天羅寶藏”四個字,世寧不禁一怔。他流落江湖多日,也曾隱約聽到關於天羅寶藏的傳聞。傳說天羅寶藏本是上古密寶,共有十件,每一件都具有不可思議的力量,得到寶藏者,將得到高絕天下的武功和富可敵國的財富。十年前天羅教正是因爲偶然的機緣,得到了寶藏中的幾件,就已縱橫天下,無人能擋。後來天羅教內訌,教主出走,大俠於長空獨挑天羅教十大長老,天羅教衆自知不敵,又悄悄將這些秘寶埋起。而後十大長老埋骨荒山,天羅教一蹶不振至今。
崇軒既然是天羅教副教主,想要復興天羅教,必然要設法找到這些密寶,而看來,四天令又是解開寶藏之謎的關鍵所在。世寧突然覺得一陣蒼涼,自己涉足江湖,世番,紅姑娘,寧遠塵,喬大將軍,曼荼羅教……這一切,莫不與四天令相關,最後又莫不操縱在崇軒手中。難道自己所經歷的一切,不過是崇軒安排下的一場棋局,而自己,又只是局中一枚棋子?
難道這一切,都不過是爲了傳說中的天羅寶藏?他將目光投向世番,卻只見世蕃大笑道:“天下密寶,有德者居之。你能解開又怎樣?今日這杜甫草堂,就是你畢命之所!”崇軒笑了:“你試試?”他的目光忽然冰凝,化作兩道利劍,罩在了世蕃的身上!世蕃忽然一凜!他深深吸了口氣,修行多年的三焦化神大法裹着三位長老的元炁內息宛如爆炸一般在他的體內轟然盪開,化作一股怒流,劈天蓋地一般竄了起來。他一提氣,刷的一聲將舞陽劍抽了出來,遙指崇軒,厲聲道:“天羅教氣數已盡,密寶當屬天下正道,今日我就要爲蒼生斬了你這魔頭!”這句話說得極爲大義凜然,周圍的丐幫豪傑都是江湖漢子,登時熱血上頭,轟然道:“好!”
伴隨着這聲春雷般的歡呼,世蕃的自信心升騰而起,長劍緩緩顫動起來!他一出手,就是劍心訣!這天下最高妙的劍法,在三位長老的真氣鼓涌之下,當真已被施展得淋漓盡致,噝噝的劍嘯之聲破空而出,瞬間將崇軒籠罩住,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形!世蕃陡然一聲長嘯,手腕更是一緊,如山的劍勢猛然壓下,眼看就要將崇軒立斃劍下!那丐幫羣雄看得心曠神怡,不由得又是一陣歡呼。世蕃洋洋得意,更是將這劍心訣施展得凌厲萬分。
如山的劍氣中,陡然響起了一聲清嘯,跟着,那層層疊疊宛的劍光忽然炸了開來,崇軒的身形沖天而起!他就宛如一隻怒鷹,揮舞着巨大的羽翼,幾乎將整個天空遮住!世蕃的臉色變了,他一咬牙,舞陽劍宛如毒蛇一般陡然昂了起來,向盤旋天空的崇軒的身形上撩了去!
崇軒雙掌錯動,猛然擊出。兩掌勁力交錯,形成一個強勁的漩渦,舞陽劍嗡然大震,登時被那激烈旋轉的真氣吸住。崇軒雙掌推出,那舞陽劍被擊的一聲大響,直向世蕃壓了下去!世蕃臉色猛地一片血紅,被這一掌打的飛跌了出去。還未落地,一口鮮血狂噴而出!
崇軒疾旋落地,怒熾的雙目又再變得冷靜。南宮烈臉色驟變,突然揚聲道:“結打狗陣!”周圍的丐幫羣豪一齊轟然答應,一齊伸手握住腰間別着的打狗棒,力抽而出!他們身形錯動,將崇軒圍了個水泄不通,跟着,口中一齊“吼吼”地喝了起來。他們的身子一齊蹲下,打狗棒猛力地在地上敲了起來。待到敲了十下,他們身子又是一陣錯亂穿插。
崇軒的瞳孔立即收縮!打狗陣法乃是丐幫的護幫絕藝,由幫中最頂尖的幾十位弟子一齊施展,當真是有開山裂石之威勢,就連崇軒這樣的高手,都不能忽視!這打狗陣看去雜亂無章,但其實蘊含了極爲精妙的步法,因勢相形,將敵人的去路次第封鎖,最後逼入死地,一擊而奏效,實在不輸少林的羅漢大陣以及武當的劍陣。眼見那丐幫羣雄宛如大海波濤一般洶涌來去,崇軒就覺身上的壓力不住增強,甚至無法呼吸!他清嘯一聲,周身真力飆轉,化作無形的壓力,突然蕩了開去!颯颯之風怒響,當先的幾個丐幫豪傑大叫道:“好強的力道!”身子一路打滾,翻了出去。後面的幾個人跟着補上,打狗陣法,卻是絲毫都不亂!
崇軒臉色變了變,袍袖揮舞,沖天躍起!
南宮烈一聲大喝,打狗棒脫手而出,向崇軒射了過去!那些弟子們也跟着怒喝如潮,幾十根打狗棒密如熾空煙火,追着崇軒襲了過去!崇軒雙袖揮出,將幾柄打狗棒擊落,但他的去勢也已衰,只好落了下來。那些打狗棒亂紛紛地跟着落下,卻恰好被丐幫弟子們抄住,又是一個密閉的大陣。
崇軒的心漸漸沉下,這打狗陣顯然經過歷代丐幫高人的錘鍊,實在已到了無懈可擊的地步!他的拳漸漸握緊,真氣鼓涌,已準備硬撼此陣!
南宮烈口中一陣呼哨,那些弟子們忽然圍着崇軒急速跑動起來,他們手中的打狗棒運足了勁,用力揮舞着。並沒有招式,但數十隻打狗棒一齊揮舞,這本身就是最強的招式!而且那些弟子並不必管招式的變化,只將全部真氣都灌輸到這單調的揮舞中,那威力更強橫了不止一倍!這便是打狗陣法最後的一個變化,亂棍擊出,惡狗立斃!崇軒也一聲長嘯,雙手遞了出去!他已看出,若再不施展出真實的本領,只怕難以擺脫這丐幫的打狗陣了!他眸中透出攝人的彩光,雙手已然變得血紅,彷彿無數緋紅的血珠,就要從他皮膚下滲出,霹靂一般的真力飆射,怒濤一般向四周潮卷而來!這一動,滿天血影便如神龍破空,勢不可當!丐幫諸人臉色大變。
血魔搜魂術!絕傳天下近百年的血魔搜魂術,竟然就在此人手中!這種密術本來源自西崑崙山,是在人體內種下血魔的種子,待血魔長成後,能在一瞬間聚集極大的力量,以發出致命一擊。這種邪術雖然力量強大,但煉法卻極爲艱難,數百年來,煉成者不過幾人。四十年前,一位無名少年曾用此術擊斃天下第一高手天殛尊者,然而那位少年也同時暴斃,血魔搜魂術自此絕跡江湖。沒想到的是,這古今第一邪術居然又落到了天羅教手中!南宮烈情知有變,正要招呼變陣,卻已然來不及了。血影狂舞,只聽四周噼啪之聲不絕,數十隻打狗棒竟齊齊折斷!
南宮烈大駭,雙掌全力推出,只見眼前大片紅影分化出無數化身,撲面而來,一瞬之間,竟無法抵擋,被透體而過。他強行提氣,一個“退”字還未出口,肋下卻是一陣刺痛,彷彿全身經脈都被挫傷,只得就地坐了下去。四周丐幫弟子更是紛紛吐血,跌倒,近十年未嘗一敗的打狗陣法,居然頃刻之間就已瓦解。南宮烈盤膝而坐,試着運轉真氣,將體內傷勢壓下。但血魔一旦入體,便隨血運行,萬難排除。南宮烈只覺全身脈息都已被打散,一時根本無法聚集,心下不免涌起一陣悔意:若非武功最高的三位長老已死,而自己又過於輕敵,被對方的血魔搜魂術打了個措手不及,又怎會敗得如此容易。然而一切都已晚了。
崇軒整個人似乎都籠罩在一層血影之中,他眼中的神光似乎也因血魔的侵襲而變得凌厲無比:“血魔搜魂術本是我的秘密。而在集齊四天令,尋到天羅寶藏前,我還不能完全控制血魔的力量,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決不會動用。怪只怪你們自不量力,苦苦相逼。”他嘆息了一聲,森然道:“既然你們知道了這個秘密,我也不能讓你們留在世上!”他突然上前一步,血紅的雙掌連環摧動,極爲緩慢地在身前劃了個圈,那散落在周圍的打狗棒碎片,竟然被他雙掌中的血雲包裹而起,向後面的丐幫弟子身上撞去!
南宮烈等人只覺眼前一片猙獰的血海,宛如一張無邊的大網壓下,萬難抵擋,只得束手待斃。突然,一道白色的微光橫插進來,這道微光來勢好快,瞬間將那張密不透風的血網劃開一道口子,滿天血雲頓時向四方崩塌下去。長空血亂,崇軒的瞳孔緩緩收縮,冷冷道:“楊逸之?”楊逸之不知何時,已擋在丐幫衆人前面,一言不發,潔白的衣衫上,已沾滿了血花。
崇軒冷笑道:“從剛纔那一招看,你對《梵天寶卷》的領悟,又上了一層,看來我還是低估你了。然而,你能擋得住我幾招?”
血魔的力量,見血愈強。而楊逸之剛纔那一劍,看似輕鬆,實則已頃盡全力。楊逸之垂下長袖,掩飾住指上淋漓的血痕,搖頭道:“擋得住也好,擋不住也好,有我在,就不許你濫殺無辜。”崇軒冷笑道:“你不放試試,在我手下,到底阻止得了什麼!”他一揮手,牽動大片血雲,向楊逸之當頭罩下。狂猛的血雨腥風撲面而來,楊逸之不由向後退了一步。崇軒步步進逼,楊逸之一退再退,他的白衣已被染的緋紅,垂下的手指上鮮血更是不住流淌。血魔已經隨血入侵,他全身血脈都宛如沸騰一般,奇痛難忍。然而他還是要支撐下去。
爲了朋友,爲了天下,他必須支撐下去,等待最後的一擊的機會。
場外昏迷着的世蕃卻一陣大笑,施施然站了起來。他得意地看着正如火如荼打鬥着的崇軒與楊逸之,笑聲不可遏制地發出。但劇鬥正烈的雙方,卻都聽不見他的笑聲。
世蕃彷彿做了什麼得意的事情而要炫耀一般,一腳將世寧踢了起來,大笑道:“你看,什麼梵天寶卷,什麼血魔搜魂術,還不是死在我的手中?”他這一腳勁力充沛,幾乎將世寧踢得暈了過去。世寧咳出一口血,不可置信地道:“你……你沒有受傷?”世蕃冷笑道:“我內力天下第一、劍術天下第一,怎麼可能受傷?這只不過是一個計謀而已,六童!”他得意地道:“這計謀就是逼着兩方殺得個兩敗俱傷,然後我再將他們一齊殺了!”
世寧驚叫道:“一齊殺了?”世蕃看了他一眼,突然一腳踢出,狠狠踢在他身上:“這崇軒已經被我激怒,我若不殺他,他又會放過我嗎?而楊逸之這種人,留在世上,也遲早是個禍害。”
世寧道:“那丐幫呢?丐幫是正道有名的大派,你怎可……”
世蕃笑道:“你覺得我進入武林,會是正派還是邪派?殺些正派中人,有什麼了不起的?何況我殺了他們三大長老,他們此時雖被我矇騙,日後難保不會蠢腦袋撞牆想通回來,可大大地不妙了。所以,還是都殺了最妙!”他右手舉起,做了個斬盡殺絕的姿勢。劇斗的場中血雲密佈,幾乎看不清人影。世寧勉強支撐起身體,道:“我不會讓你得逞,我要去救他!”
世蕃道:“誰,楊逸之?”他悠然笑道:“你不用爲他擔心,梵天寶卷是天下第一等的武學,遇強越強,大概在和崇軒兩敗俱傷之前,他是死不了的!”他突然提起地上的舞陽劍,轉向世寧,森然笑道:“而你,就不同了。”刷的一聲輕響,他的劍尖已直指世寧的眉心:“七年前,你用這柄劍勝了我,我就一直在想,我機智比你高,身份比你高,你不過是我腳下的爛泥,怎麼可勝我?原來卻是有人傳了你武功。想通之後,我就再也不想讀書入仕,升官發財了,因爲這些都太容易,對我來說不過唾手可得。我要煉成絕世武功,再到江湖上來找你,像以前那樣,把你狠狠踩在腳下!”他嘴角浮出一絲陰沉的笑容來:“而你的母親鳳姨,現在已經是我的侍妾之一了!”世寧發出一聲怒喝:“住口!”
世蕃一面欣賞的望着世寧憤怒的臉,一面指着一旁的紅姑娘道:“你不想聽,我卻偏偏要說給你聽。今天之後,她也會是我的侍妾之一。”世寧爆出一聲厲嘯,身形突然躍起,向世番撞了過來。他手中已然無劍,但雙掌所施,依舊是劍心訣!劍氣縱橫,世寧這一招含憤而發,竟是快得出奇,衆人只覺眼前一花,他雙掌已如鬼魅一般,印在世番胸前。
噗的一聲輕響,世番胸前的衣襟化爲片片碎蝶,哪知他發出一陣大笑,臉色卻更是紅潤!世寧只覺全身僅存的一點內力,盡數被他吸入體內,不由臉上變色:“三焦化神大法?”
世蕃止住笑,一字字道:“我神功已成,當今天下,順我者生,逆我者死,現在就先從你開始!”他的拳頭猛然轟下,三焦化神大法所席捲的暴強內力轟然灌入了世寧的體內。世寧一聲大叫,口中噴出大股鮮血,向後跌了出去。身後正有一大堆竹葉,是當地居民生火所用,世寧正好跌入其中,才免了粉身裂骨之禍,但全身劇痛難當,再難凝聚起絲毫力氣。就見世蕃一步步走上前,欣賞的看着他在落葉中掙扎,搖頭道:“你看你現在的樣子,和七年前有什麼區別?六童,你永遠都是我的玩偶,我豢養的一隻狗,無論你走到哪裡,武功多高,都一樣。這是你的命!”
世寧搖了搖頭,勉強支撐着身體,正要站起來。只見世番回頭對一旁的紅姑娘道:“你還答應了我最後一件事。”紅姑娘怔怔的望着世寧,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就聽世蕃喝道:“殺了他!”
草堂的那邊,崇軒揮動滿空血影,越攻越猛。整個天空陰雲密佈,再也看不到一絲光線。楊逸之眉頭緊皺,心中更加憂慮。《梵天寶卷》突破了武學的極限,可以不修內力,而藉助天地光、風的力量禦敵。然而,如今整個天空都被血影籠罩,沒有光,他的勝算就越發渺茫。
只聽崇軒一聲冷笑,大團血雲化爲一柄利刃,飛突而來。那柄血仞來勢好快,瞬息已在眼前,楊逸之駭然下,勉強側身,血仞擦身而過,帶起大團鮮血。這一次傷口極深,再差一寸,就能刺破心脈。熱血狂涌,浸溼了他胸前大片衣襟。一朵青色的八瓣之花,在熱血的滋潤下漸漸浮現出來。
曼荼羅花。楊逸之一怔。這是在梵天地宮前,對決姬雲裳時留下的。當時她用手中的青枝在空氣中緩緩畫出一朵八葉之花,那朵花凝成一團清氣,輕輕向楊逸之飄來,落到了他的衣襟上,從此永遠停留在了那裡。曼荼羅花,是曼荼羅教聖物,只有教主纔有資格使用。她在自己身上留下這樣的印記,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說,她試自己三劍,並非爲了殺戮,而是爲了傳劍?傳給自己梵天寶卷的奧義?
楊逸之低頭注視着這八葉之花,漸漸記起姬雲裳當日的話。梵天寶卷的力量,在生而不在殺。世人皆以爲,毀滅之力剎那間磅礴而來,不可抗拒。而創生之力卻是緩慢滋生的過程。實際上這無非對‘生’之誤解。‘生’之一剎那前,不可謂之生,只是生的準備;而剎那之後,則已是生的結果。所以滅爲剎那,生亦在於剎那。你要做的,就是在無盡變化之中,把握一個剎那,只一個剎那,便可成就永恆。這也就是《梵天寶卷》的奧義。”
楊逸之黯淡的眸子漸漸變得清明。《梵天寶卷》是天下無雙的武學寶典,沒有理由會輸給任何人!他立定身形,不再後退。
崇軒似乎察覺了他的變化,也止住了狂攻,冷冷笑道:“出招吧。這纔是我想要看的。”楊逸之默然不語,他五指微扣,周圍黯淡的光華宛如受了無形的召喚,從四面八方爭先恐後的向他手上匯聚!
“殺了他!”
紅姑娘不動,世蕃一手拍在她肩頭,引着她向世寧走去,一手將舞陽劍塞入她手中。舞陽劍清冷如冰,一如她臉上的神色,她終於在世蕃的牽引下,來到世寧跟前。
“殺了他,你就自由了。”世蕃附在她耳邊,輕笑道,“否則,你也要一輩子作我的狗。”紅姑娘緩緩擡起眸子,望着世寧。她眼中神光變幻,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又似乎什麼都沒有。
四年了。她看着華山腳下那個倔強的孩子一點點長大,一點點成爲身懷絕世武功的高手,也一點點的陷入自己的圈套。她救過他一次,到底不過是爲了利用他,而他卻無數次願爲自己而死,從沒有一點埋怨。這一切又是爲什麼呢?如果這就是愛,那爲何如此生死相許,一心一意,卻偏偏引不起她心底的一絲漣漪?
“刷”她輕輕將舞陽劍舉起,森然的寒光映出她的臉色蒼白如紙。
世寧呆呆的望着她,突然愴然一笑,道:“如果你喜歡這樣的自由,就刺這一劍吧,我決不怪你!”紅姑娘點了點頭:“再見了。”她的聲音陡然一沉,手中劍光暴漲,抄手疾刺而出!
龍吟大作,卻又戛然而止!世寧駭然發現,她刺向的不是自己,而是她身旁的世蕃!世寧心下一沉,不由駭然大叫道:“不!”然而已經晚了。
劍光陡然一黯,舞陽劍已被世蕃的兩指牢牢夾住!紅姑娘臉上一片絕訣,勁力催吐,卻依舊不能前進半分。世蕃嘴脣牽動,透出一個猙獰無比的笑意,低聲吐出一個字:“死!”一掌擊在紅姑娘胸前。紅姑娘悶哼一聲,整個人都被擊得飛了起來,重重跌落在世寧身邊,大團的鮮血從她身下涌出。那襲紅裳經過鮮血浸染,越發鮮豔,而它的主人,卻在急速枯萎着。
世寧大駭,再也顧不得別的,衝上前去將她抱起。她的臉上毫無血色,嘴角的鮮血卻在不住流淌,世寧慌忙抓起她的手腕,一試脈息,卻已心脈震斷,無藥可救。世寧只覺心如刀攪,自己枉曾領悟過天下最強的劍法,此刻卻束手無策。他只得緊緊將她抱住,卻感到她的身體正在微微顫動,世寧眼中禁不住淌下兩行血淚,嘶聲道:“爲什麼,爲什麼這麼做!”
紅姑娘努力睜開眼睛,強笑道:“我再也不欠你了。”
世寧搖頭道:“你本來就不曾欠我什麼,都是我自己傻!”
紅姑娘微笑,輕輕擡起手,摸了摸他沾血的臉頰:“你是很傻。我從來不曾、也永遠不會喜歡你的。我記得曾對我說過,我的心,已隨玉樓去了。全天下的男人,不過是我的面首。”世寧搖頭道:“崇軒呢?”
紅姑娘悽然笑道:“我和玉樓,只是想追隨他,實現我們的夢想……她說她一直想看看,傳說中的寶藏究竟是什麼樣子。我以爲,我能代玉樓等到寶藏開啓的那一天,看來是不能了。”世寧死死握住她漸漸冰冷的手:“不,我能不讓你死,告訴我,怎樣才能救你?”
紅姑娘輕輕用力,將手從他手中抽走,嘆息道:“別再傻了,命中註定,你不是留住我的那個人。”她擡頭望着他身後的天空,眼神漸漸迷離起來:“我要去見玉樓了,如果你能活着走出這裡,記得幫我們合葬。墓碑上記得要寫九薇,不叫紅姑娘……”她說到這裡,整個身體突然一震,便整個鬆弛下去。一陣透骨的冰冷從雙手迅速傳遍世寧全身。她死了!
再也不會一襲紅衣,山中鬼魅般出現在夜色中,對他銷魂微笑了。再也不會口蜜腹劍,一次次欺騙他,利用他,傷害他了。又或許,她根本不曾騙她,早就說過,她不曾,也永不會愛他。一切不過是他一廂情願。但這又如何?她最後卻是爲他而死,他也陪她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世寧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面,緊緊抱住她正在變冷的身體。她一生殺人無算,作惡多端,但此刻的臉上,卻鐫刻着最純淨的笑意,一如初生的朝陽,褪去了塵世的渣滓,卻是如此的美麗,動人。
世寧突然擡起頭,仰天發出一陣長嘯。肝腸寸斷,痛澈心肺。
突然,一道冰冷的劍光透過,指住他的咽喉。只見世蕃冷笑道:“不用傷心了,我這就送你下去陪她。”世寧再次擡頭,雙眼已是一片血紅!
世蕃爲他的殺氣一凜,手中舞陽劍情不自禁揮出。三焦化神大法的狂猛內力強灌入舞陽劍內,劍光暴漲,如怒龍出海般橫掃而至!世寧一聲大叫,順手抓起地上的一根竹枝,猛然揮舞着,向世蕃擊了過去。
世蕃獰笑着,手底的內息卻不住勁涌而出,向世寧猛衝。
世寧目眥俱裂,胸中熱血鼓涌,如山呼海嘯一般。他手中的竹枝一變,被他當作長劍一般施展起來,一招橫飛,正是天下最強的武功:劍心訣!
世蕃冷笑道:“你莫不是氣瘋了,竟然敢用這一招對付我?”舞陽劍光芒暴閃,一劍揮出,也是劍心訣!劍心訣對劍心訣,層層變化宛如波浪般對衝迭擊,登時竄起萬千如山劍氣!世蕃冷笑不絕,他的內力強過世寧太多,幾乎將世寧壓得沒有還手之力。他清楚地知道,再有三個變化,劍心訣就施展完畢,而那時,他就會將先前千萬劍的力量歸結爲一,將世寧立斃於劍下!三個變化轉瞬就完!但奇蹟就在此時發生!世蕃的劍勢已施展完,劍心訣已死,但世寧手中的竹枝挽動,卻又起了一種變化!若是說先前的種種變化乃是世間最強之劍,那麼這個變化,就是隻存在於神仙世界中,凡人本無福氣看到。同它比較起來,先前的變化都是死劍!
這纔是劍心訣真正的精華!世蕃的面容一陣扭曲,他眼睜睜地看着世寧手中的竹枝落下,點在他的心口。劍心訣乃是最爲霸道的武功,一旦施展開,全身氣息全都凝聚在心口之處,這一點,登時將世蕃的全身真氣打散!世蕃一陣狂呼,整個人跳了起來!吧嗒一聲,摔在了地上,全身的肌肉,卻在不由自主地抽搐着。他厲聲慘叫道:“不可能,不可能!”
世寧閉上眼睛,熱淚尚未乾。世蕃的慘呼在耳邊迴盪着,世寧的臉上透出難以言傳的痛苦:“劍心訣真正的力量,在於情,痛得越深,悟得越多。沒想到,這最後的變化,竟是要人心膽俱裂,生不如死之時,才能施展……我寧願自己一輩子都不曾領悟過,而你,更是永遠不可能學到!”他長嘆一聲,將舞陽劍拾起,指向他道:“現在,該是你還債的時候了!”
世蕃眼珠子一陣鶻突,突然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六弟,不要殺我,我是你親大哥呀!我剛纔是一時糊塗,只要你放過我,我從此改過自新,從新做人!我剛纔說哪些都是假的,鳳姨這些年在嚴府,我可沒有半點不敬……還有,父親大人年紀老邁,若看到你我兄弟相殘……”世寧再也不想聽下去,閉上雙眼,長劍一抖,劍身噗的拍在世蕃的後背上,他的身體立刻癱軟下去,不省人事。世寧長嘆一聲:“我始終下不了手殺你,只是你從此武功盡失,再也沒法害人了,希望你真能改過自新,從新做人。”
突然,一道白光劃破血雲籠罩的天空,草堂那面傳來一聲轟然巨響,整個草堂都坍塌下來,紅運褪去,崇軒與楊逸之依舊對峙着,久久不動。
楊逸之長髮散亂,和着浴血的衣衫,在風中烈烈飛揚,崇軒面具青鬱,看不出他臉上的神情。沒有人看清兩人是如何出手的,也沒有人知道此戰的結果。突然,空氣中傳來啪的一聲輕響。崇軒緩緩擡手,將碎裂的面具摘下,扔到一旁,再也不看一眼。
夕陽下,他的臉是如此溫文和煦。他微笑道:“本以爲,哪怕不去尋找天羅寶藏,憑我現在的力量,就能重興天羅教。看來我錯了。”他的目光從楊逸之、世寧身上一一掠過:“有了《梵天寶卷》、劍心訣,中原武林看來尚且氣數未盡。”他長嘆一聲,似乎心有所觸,最終又搖了搖頭。
丐幫諸人面面相覷,似乎有些慶幸,又有些慚愧。
崇軒上前幾步,從昏迷的世蕃身上拿出四天令,向楊逸之,世寧道:“此戰就算平了。等我尋出天羅寶藏,再來向兩位討教。”世寧道:“無論你尋到了什麼,只要有我在一天,決不允許天羅教作亂。”崇軒搖了搖頭,看了看他身邊的紅姑娘,道:“總算主僕一場,幫我把她葬了。三年後,天羅教重現江湖之時,也就是你我再見之日。”長長嘆息一聲,轉身離去。
看着魔頭遠去,丐幫諸人臉上卻沒有一絲喜悅。此戰雖然換得中原武林暫時安寧,然而崇軒的力量大家都已見到。更何況他已得到四天令,若真尋出天羅寶藏,如虎添翼,那時又有誰能阻止他?衆人目光猶疑,最終落到了楊逸之和世寧身上。有了他們,中原武林就有了希望。
半個月後,世寧離開了草堂前的那個小小墳塋。不知所蹤。
而他“劍神”的名號,卻已傳遍了江湖。
劍是神劍,人是劍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