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橙沒想到他會問這樣的問題, 連打馬虎眼的話術都沒想好。
“回答我啊。”陸瀟緊盯着他的眼睛，步步緊逼道。
他像是對獵物的膽怯有着天生的洞察力，一旦對方露怯或者慌亂, 就會死死抓住他的把柄。
比如現在, 他滿意地在葉橙眼中看見了一瞬的無措。
很難得, 很有趣。
在短暫的停滯後, 葉橙很快就鎮定了下來。
他輕描淡寫地說：“關心一下同桌, 不行嗎。”
陸瀟彷彿早有準備，拉長了聲音：“哦，這樣啊。”
“那你上次跟別人說自己不直, 是什麼意思？”
葉橙：“……”
他還疑惑春遊之後這人怎麼怪怪的，原來是聽到他和黃勝安說的話了。
葉橙不希望他連夜爬上崆峒山, 找了個理由道：“我是開……”
“開玩笑這種說辭, 就不要拿來糊弄我了吧。”
葉橙終於憋不住了：“……操。”
陸瀟難得見他瀕臨氣急敗壞的樣子, 竟然覺得有點好玩，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葉橙沉着臉地舉起檢討書, “還要不要了？”
陸瀟趕忙雙手投降：“OK，我不問了行了吧。鬧歸鬧，別拿檢討開玩笑。”
“自己抄一遍。”葉橙把檢討書扔進他懷裡，沒好氣地起身走了。
陸瀟看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跡，字體清瘦雋秀, 像主人一樣君子如玉。
小時候, 他在國外見過爺爺書房裡的字, 據說是某個大家寫的, 英姿颯爽的皮包着蒼勁有力的骨, 和葉橙的字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老爺子說字如其人，果真沒有騙他。
他不自覺地用舌頭頂了頂尖牙, 心思亂了。
不知道爲什麼，葉橙剛剛冷着臉生氣的樣子，竟然讓他覺得很可愛。
越是端莊，就越想欺負他。
就像是在逗弄一隻對你愛答不理的貓一樣，非得他發火了給你一爪子，心底的空虛才能得到填補。
想逗他，又想被他揍。
……什麼鬼念頭，陸瀟自嘲地搖了搖頭。
半個小時後，上計算機課的人陸續回來了，朱玉芬提着一袋東西從前門走進來。
她看起來臉色蒼白，黑眼圈濃重，頭髮也沒怎麼打理過，一副精疲力盡的樣子。
“葉橙，過來給大家分一下東西。”她對後排招了招手道。
蔣進正在給葉橙炫耀自己的雲寵物，聽聞點名生怕被看見，趕緊收起了手機。
然而朱玉芬壓根沒心思注意他，對衆人說道：“今天下午我們班不是有個班會嗎，本來選定了防火災主題的那個，但是我下午臨時有點事，班會你們就自己改成茶話會吧。我買了點零食，大家可以坐着聊聊天，交流一下學習經驗。”
底下發出小小的歡呼，都很贊成這個決定。
原本朱玉芬定了下午開班會，大家暗中說是批.斗大會，先開完主題會議，然後照例批判他們班的風氣。
這下她臨時有事，終於不用遭罪了。
葉橙走上去接過袋子，裡面裝滿了各種各樣的小零食。
他分得七七八八之後，提着還剩下一點的袋子回到後排。
“我靠，她居然捨得給我們買吃的，不是在賄賂吧？”蔣進馬上轉頭來瓜分。
朱玉芬交代了幾個班委，讓他們幫忙盯着點秩序，然後就匆匆離開了。
她前腳剛走，大家立刻開始嘰裡呱啦地說話，吵得不亦樂乎。
蔣進開了一包辣條，妥妥地吃瓜羣衆嘴臉：“完了，我覺得朱玉芬要擔責，你們看她急得那個樣子，有一隻腳連絲襪都沒穿。”
“這不很正常嗎。”陸瀟沒什麼表情地說。
“你是說擔責還是沒穿絲襪？”蔣進問。
陸瀟要翻白眼了：“擔、責。”
葉橙看向他道：“你也覺得是因爲她的原因，胡家偉纔會跳樓的？”
陸瀟抱着雙臂，滿不在乎地說：“我在教導主任辦公室，聽見他們說朱玉芬挨個打電話家訪了，估計跟他家裡告狀了。”
他最後一句帶着幾分不屑。
“我操，你不說我都沒想起來！”蔣進放下沒吃到嘴裡的辣條，憤憤道，“她跟我媽說我上課注意力不集中，還說我有多動症，害得我媽當場賞了我一頓竹鞭炒肉。”
葉橙想起胡家偉說過自己家裡的情況，思索道：“如果是那樣的話，確實有可能是因爲這件事。”
前排突然安靜了下來，三人一起擡頭看去，見到前門冒出了一個圓滾滾的腦袋。
——是校長。
校長掃視了班級一圈，視線定格在後排，揚聲說道：“陸瀟，你出來一下。”
大家面面相覷，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陸瀟懶懶地站起身，插着褲兜出去了。
班上立馬竊竊私語地議論起來。
“我靠，校長怎麼來了？”
“他找瀟哥幹嘛，不會是因爲上午的事情吧！”
“天哪，難不成要挨個找我們談話？不要啊，我最討厭這種了。”
十分鐘後，陸瀟進來了。
校長又探出腦袋，說：“陸瀟前面的那個，你也出來一下。”
蔣進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嚥下嘴裡的零食，神情不安地出去了。
“校長找你幹什麼？”陸瀟坐下後，葉橙問他道。
前面的人都往這邊看了過來，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隨便問了幾個問題，”陸瀟隨意地說，“平時作業多不多，老師講課怎麼樣，班級氛圍如何。”
葉橙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道：“民意調查，果然和朱玉芬有關。”
陸瀟對此漠不關心。
他翻了翻袋子，發現只有一包辣條了，於是把蔣進的那包推給他。
“吃嗎，你一直在看。”
葉橙瞬間有點尷尬，其實他確實有那麼一點想吃，不過這東西看起來好……幼稚。
在他眼裡，只有小學生和初中生纔會喜歡這玩意兒。
長大之後，就再也沒碰過了。
陸瀟以爲他是夠不到，又往他面前推了推。
葉橙抵擋不住誘惑，認命地拿起那包辣條。
十多分鐘後，蔣進也回來了，校長又隨便喊了個人。
蔣進心有餘悸地說道：“嚇死我了，還以爲校長要嚴刑逼供……哎，等等，我的辣條呢？”
他滿桌子尋找，終於發現自己的寶貝不見了。
葉橙嘴巴紅彤彤的，上面沾着辣椒油，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脣。
蔣進立即反應過來，大聲控訴道：“橙哥，你把我辣條吃完了？！”
葉橙不好意思地移開視線，陸瀟皺眉道：“多大點事啊，嚷嚷什麼。”
蔣進委屈死了，雙手抱頭哀嚎：“還有沒有天理了，瀟哥你屁股歪到姥姥家了！嗚嗚，士可殺不可沒辣條！”
陸瀟隨手掏出一盒布丁，砸到他身上：“吃這個。”
“我不吃！”蔣進攥着盒子，很有骨氣。
“那你別吃了。”陸瀟迅速把布丁從他手裡搶過來，遞給葉橙。
蔣進：“？！！”
變了，徹底變了。
以前的陸瀟不是這樣的，怎會如此。
他兩眼含淚，雙目無神。
葉橙看了眼布丁，還給蔣進，說：“我芒果過敏，還是給他吧。”
陸瀟看向他，面帶不滿。
“真的過敏。”葉橙說。
蔣進抽抽搭搭道：“還是橙哥好，瀟哥現在對我棄若敝履了！我被狠狠pua了！”
葉橙的嘴角抽了抽：“……成語不是這麼亂用的。”
他們插科打諢，陸瀟卻沒有參與。
他摸了摸下巴，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葉橙一句：“你家一直都住在白澤嗎？”
葉橙愣了一下，點頭道：“是啊。”
“從小就住在那裡，沒有搬過家？”
“對，怎麼了？”
陸瀟不自然地笑了笑，說：“沒事，隨便問問。”
他在一旁註視着葉橙，眼中閃過一絲耐人尋味。
同樣的片區，對芒果過敏的小孩，似乎在哪裡見到過。
葉橙剛想仔細探究他的表情，就又被蔣進拉過去吐槽。
陸瀟靜靜地看着他無奈的側臉，脣角一點一點勾起。
-
胡家偉的事，最後還是捅了出去。
雖然內部論壇濤這個的帖子都被封禁了，但架不住還是在學校之間傳得沸沸揚揚。
因爲這個原因，朱玉芬也從二十班調走了，換成了教導主任來代。
這麼一來，二十班成了全年級的焦點。
一個班級在高二連換兩個班主任，也是年級少有。
高二的教導主任有兩個，副的是那個開學的時候給葉橙辦轉學手續的，爲人憨厚老實好說話。
正的叫做華旺春，曾經當場逮住過陸瀟打架。
在新班主任露面之前，大家都在瘋狂祈禱。
不要華旺春，不要華旺春。
千萬不要華旺春，否則以後的日子更艱難。
在一片祈求聲中，華旺春走進來了。帶着他禿掉的腦門，以及萬年不變的教導處統一的條紋襯衫。
這件條紋襯衫還被調侃過，是他們批發購買的，兩個人人手一件。
“該死，怎麼會是他！”蔣進痛苦地趴倒在桌上。
華旺春此人，可以說是和他們班二分之一的人都有過節。
畢竟二十班本來就是個墊底的班級，所以將近一半都在他的黑名單上。
陸瀟見怪不怪地戴着藍牙耳機，根本沒注意前面進來的是誰，好像就是校長親自來教也和他沒關係。
華旺春在上面高談闊論了一番，給他們定了一堆條條框框的規矩，甚至連“不準隨意上天台”這種話都交代了。
底下的人神色各異，想說話又不敢說。
他結束演講後問道：“你們班的學習委員是誰？”
“是班長，已經辦理休學了。”李俊曉答道。
華旺春點了點頭，說：“那數學課代表呢？”
每次一有事，所有老師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數學課代表，彷彿數學課代表是萬能的一樣。
大家轉過頭，葉橙黑着臉舉起手。
陸瀟好似聽見了他的腹誹，暗自在旁邊憋笑。
“是你啊，很好，那就由葉橙暫時代理一下班長吧。”華旺春說道。
陸瀟幸災樂禍地用氣聲道：“恭喜班長——”
葉橙瞬間想毀滅了。
班長，誰想當誰當吧，反正他不想。
當了班長，也就意味着，他每天早讀都要上去帶讀，不能自由地在底下吃早飯刷題。
每節自習課都要在講臺上管紀律，不能在下面偷懶打遊戲。
每次外出活動都要負責組織，不能渾水摸魚中途溜號。
還有每個月大會小會，記錄考勤。
葉總的職業後遺症，它回來了。
葉橙對這一職務有着清醒的認知，因此並沒有什麼喜色。
然而陸瀟直到晚自習，才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百無聊賴地撐着頭，在手機上劃來劃去。
蔣進扭過頭道：“瀟哥，開一局？”
陸瀟瞥了眼旁邊空蕩蕩的座位，絲毫提不起興致。
“不開。”
他擡眼看了一眼講臺上低頭做題的葉橙，終於幡然悔悟了，白天不應該高興得太早。
蔣進還想再說服他一下，陸瀟就把頭埋下去睡覺了，就差在後腦勺寫着“別找我，我很鬱悶”幾個字了。
第一節晚自習下課之後，葉橙沒有動彈，仍然在上面做題。
不知道爲什麼，平時胡家偉坐在上面，大家都各自說自己的話。
但今天換成他之後，教室裡奇蹟般的安靜了下來，整個晚自習十分太平，連在後門口偷偷觀望的華旺春都滿意地直點頭。
或許，成績好的人天生就自帶威懾力。
陸瀟昏睡了一節課，醒來後想去外面吹吹風。
剛走出門，就看見後門口站了個女生。
看着挺眼熟，但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陸瀟剛要繞過她繼續走，就被她怯生生地叫住了：“同學，能幫我叫一下你們班的葉橙嗎？”
“幹嘛？”一聽到葉橙的名字，陸瀟頓時警覺，眼神防備地看着她。
他一旦沉下臉就顯得很有壓迫感，女生被嚇得後退了半步。
“我、我想把這個給他……”她說完這句，就看見陸瀟的臉更臭了。
那架勢，宛如她手上拿的是炸.藥，並且試圖炸掉二十班。
她出於求生的本能，胡亂解釋道，“我表哥在附中的時候和他同桌，是、是他讓我給他的。”
她顫巍巍地舉起手裡的袋子，是一杯奶茶。
又是奶茶，你們就不能換一招嗎。
陸瀟在心裡冷笑，狗屁表哥，鬼才相信。
他這纔回憶起來，這個女生是十九班的，似乎確實和附中的人走得很近，以前經常往論壇裡傳八卦。
陸瀟的眼睛轉了轉，說：“他在忙呢，要不我幫你拿給他？”
他的態度突然好轉，女生小心翼翼地問道：“可以嗎？那麻煩你了。”
“當然可以。”陸瀟扯了扯嘴角，伸手接過那杯奶茶。
女生感激地說：“謝謝！請一定要交給他。”
陸瀟拿過奶茶後，轉頭就進了教室。
講臺上的葉橙站起身，準備下來拿下一節課要用的書。
陸瀟按捺不住好奇，打開袋子瞅了一眼。
是一杯芒果冰沙。
哦豁，這可怪不得他了。
芒果味的，葉橙不能喝。
他從容不迫地打開包裝，將吸管戳了進去，自然到如同這本來就是屬於他的。
他發泄似的狠狠地吸了一大口，被冰得齜牙咧嘴。
“我靠，瀟哥，你偷偷點外賣！”蔣進羨慕道，“給我喝一口。”
“走開。”陸瀟把奶茶拿在手裡，誰也不讓碰。
葉橙走了過來，在旁邊翻找習題冊。
李俊曉從後門進來，笑得很是雞賊：“瀟哥，這杯奶茶是不是剛纔那個女生給你的？”
陸瀟身體一僵，感受到旁邊的葉橙動作停了下來。
他目光閃了閃，大大方方地說：“是啊。”
說着，悄悄看了眼葉橙。
好巧不巧，葉橙也在看着他。
兩人視線交匯，陸瀟的心突然咚咚狂跳起來。
這是什麼眼神，他該不會吃醋了吧？
這個想法，讓他胸口涌起一股難言的興奮，血液刷的上了頭。
李俊曉八卦道：“哇，第一次見你收女生的東西哎！你們是不是有點情況？”
“什麼什麼，哪個女生？”蔣進立馬湊了過來。
陸瀟已經自動把他們的聲音排除在外，完全沒聽見他們在說什麼。
葉橙看了看他手裡的奶茶，說：“這是剛剛隔壁班的給你的？”
陸瀟更激動了，好似猜想得到了驗證。
他大腦短路，根本沒去想葉橙爲什麼會知道是誰送的。
“嗯哼，怎麼，你有意見？”他挑了下眉，直勾勾地望着對方的眼睛道。
有意見，就直說唄。
他嘴邊的笑意已經蓄勢待發。
葉橙卻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着他，慢慢地說：“這好像，是給我的吧？”
陸瀟怔了怔，馬上嗤笑道：“開什麼玩笑，人家是給我的好不好，少自戀了。”
他語氣粗魯，卻按不住心虛。
葉橙說：“我以前的同桌跟我打賭輸了，給我點了杯奶茶。剛好他表妹在十九班，就給我送過來了，你確定是給你的？”
陸瀟一口氣卡在嗓子眼裡，臉一陣紅一陣白。
李俊曉默默地走開了，蔣進轉過身去，肩膀瘋狂地抖啊抖。
葉橙看他快爆發了，安撫道：“沒事，反正我也芒果過敏，你喝吧。”
陸瀟深吸了一口氣，咬着牙咄咄逼人：“真好笑，你朋友不知道你芒果過敏？這也不一定是他給你點的吧。”
葉橙看着他羞惱的眼睛，忽然笑了一下。
他很少露出這樣的笑，眼睛彎起月牙似的弧度，瞳孔晶瑩柔軟，清冷中帶着誘.惑。
像一隻狡黠的小狐狸，輕而易舉就能把人拿捏在掌心。
很不幸地，陸瀟每次都百分百中計。
他短暫地忘記了羞恥和怒意，眼睛粘在了那個笑容上。
葉橙掃了眼偷聽的蔣進，靠向他壓低聲音說道：“他知道，可我是點來給你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