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 玉堡尋仇

甘棠震驚不已地道:“請問這一半如何解釋?”

“神機子”道:“老夫也是被蕭聲引來。湊巧在老夫先一步,有三名高手被引到峰頭,老夫覺出其中蹊蹺,憑藉淡薄修爲,勉力抵禦蕭聲,結果,那三名高手進入石林之後,不再出來。以後,每逢三五個月不等,必傳出蕭聲,而且都在三更左右,而每次差不多都有高手被引到此送命……”

甘棠打了一冷顫道:“前輩爲何不阻止那些高手進入石林?”

“不行,蕭聲一起,老夫自顧不暇,焉能發聲警告!”

“也可以把此事公諸武林,以免後來者重蹈覆轍,同時合謀對付。”

“也不行。一面恪於誓言,真相不明,不現江湖,同時老夫因抵禦蕭聲的關係,下半身也已癱瘓,成了廢人,根本無法行動!”

“哦!”

甘棠這才注意到“神機子”兩條腿業已乾癟得像兩根木棍,同情之念,油然而生。心想,本門歧黃之術冠絕天下,可以活死人而肉白骨,治這偏症,當無問題,俟自己下山之後,再設法替他醫活。當時也不言明,接着問道:“然則前輩何以能警告晚輩?”

“因爲你至此之後,蕭聲已停!”

“原來如此,那吹蕭的女人是誰?”

“神機子”瞠目道:“什麼,女人?”

甘棠心思極靈,登時醒悟,自己乃是以本門“潛聽”之術,聽出一個女人聲音,其實也根本沒有見到人影,“神機子”不諳此術,可能五年來一無所見,爲了不泄露本門武功之秘,只好含混其詞地道:“晚輩聽蕭聲纏綿悽怨,所以猜想可能是個女人!”

“這想法有理,但也無稽!”

“前輩可曾發現到一個白袍怪人!”

“有,蕭聲便是召那怪人來此!”

“那怪人的來路呢?”

“不知道,像幽靈般地出現,又像幽靈般地消失!”

甘棠暗忖,自己就曾在“玉碟堡”外,發現那怪人的身形,可能這孤峰另有秘道上下,所以纔會有這現象,不過那怪人的身法,的確快得有些驚世駭俗,等閒高手,決看不出來。

當下撇開這問題又道:“前輩在此守伺了五年,難道不被對方發覺?”

“這事令老夫十分不解,這石林中的怪蕭主人,似乎是張網而待的樣子,願者上網,老夫起初也是惴惴不安,但數年下來倒是見怪不怪了。”

“對方誘殺武林高手的目的何在呢?”

“這不能解釋爲誘殺,老夫默察蕭聲是在召喚那白袍怪人,至於聞聲而至的,只能說是自投羅網!”

“進去的無一倖免?”

“不錯,石隙間不斷增加的枯骨便可證明。”

“前輩枯守這石洞,日食飲用……”

“這倒不用愁,洞內有泉,洞外有黃精野岑,皆可充飢解渴!”

“哦!這不太苦了?”

“少年人,個人的甘苦算得了什麼。對了,近年來江湖中發生了些什麼大事?”

“死神再現!”

“神機子”駭然大震道:“死神重現了?”

“是的!”

“奇怪,傳言中‘死神’已在六十年前與圍攻他的千名高手同歸於盡……”

“傳聞有時是失實的!”

“啊!‘死神’復出,武林又將面臨恐怖的末日了!”

“聽說已有不少幫派遭劫。”

“中原武林反應如何?”

“玉碟堡主西門嵩傳柬各門派,準備聯手對付。”

“論武功,西門嵩是繼‘武聖’之後的第一高手,但,恐怕仍難與‘死神’匹敵,六十年悠悠歲月,‘死神’的功力豈非更加可怕!”

“是的,但自古邪不勝正,事在人爲!”

“好,說得好,貴門將是逆流中的砥柱。”

“不敢,敞門對當爲的事,決不落人之後就是。”

“小友可以離開了!”

甘棠思索了片刻道:“晚輩想進石林之中一探……”

“神機子”急搖手道:“不可,進去有死無生。”

“這恐怖的謎底總要揭開,否則不知有多少武林同道遭劫?”

“待尋出端倪之後,設法對付,方爲上策,否則眼前就要增加你一個犧牲者,於事卻絲毫無補!”

這是實情,他自己可說半分把握都沒有,然而天生的傲性,使他躍躍欲試。

“神機子”道:“小友,如老夫自力不差,你的資質秉賦,是百年罕見的奇材,望你善予珍惜,不要平白的糟塌了。現在你犧牲了,於事無濟,若能善用天賦,將來或可拯救萬人於浩劫之中,生死之間,其結果是不可以道里計的!”

甘棠不由悚然心震,他想到了肆虐的“死神”,也想到了血海深仇,是的,至少在目前他不能太看輕自己的生命。

心念之中,趨身一揖道:“晚輩謹受教,不過,有一天晚輩會再來的!”

“好,這纔是有作爲的人。”

“前輩何不也離開此地?”

“不,老夫非貫徹誓言不可。”

“如此晚輩暫且告辭!”

“嗯……”

“前輩還有話說?”

“神機子”猶豫了很久才道:“老夫想託你辦件事!”

甘棠毫不思索地道:“前輩儘管吩咐,只要晚輩力所能及,一定辦到!”

“老夫一生不受人好處,但願有個條件交換!”

“條件交換?”

“不錯!”

“如果晚輩事實上提不出任何條件呢?”

“那就作爲罷論,你走吧!”

甘棠不由大感爲難,他在這極短的時間裡,對捨己爲人的武林先輩由衷敬佩,而對方不平白受惠的傲氣,更引起他內心的共鳴,能有機會爲他做點事是求之不得的,但一時之間有什麼條件可提呢!對方已是個半殘廢的老人,難道真的要對方付出什麼代價嗎?

突地,他想到了懷中那面取自父親遺體上的鐵牌。

“神機子”博古通今,也許能知道這鐵牌的來歷,如能弄清楚這鐵牌的來路,說不定就可以弄出仇家的下落。

心念之中,不由大是振奮,喜孜孜地道:“前輩,晚輩請教一件事,算是交換的條件如何?”

“好,你說說看!”

甘棠小心翼翼地取出懷中那塊一面是鷹一面是龍的鐵牌,遞了過去,道:“前輩可知此物的來歷?”

“神機子”接在手中,反覆一審視,陡地神色大變,慄聲呼道:“鷹龍魔牌!”

甘棠一怔神,他從來沒有聽過這名稱,脫口道:“鷹龍魔牌!”

“神機子”一把捉住甘棠的手腕,激動至極地道:“你從何處得來?”

甘棠一看事有蹊蹺,心頭一轉之下,平靜地道:“是無意中得到的!”

“無意?如何得到?”

“在一座廢墟中撿到的!”

“哦!”

“神機子”鬆開了手,凝目望着洞外黝黑的夜空陷入沉思之中。

甘棠內心卻激動如潮,因爲這“鷹龍魔牌”可能關係着仇家的來龍去脈,看情形,“神機子”定知這魔牌的來歷,也許還不止此。

“神機子”喃喃自語道:“看來武林的末日已經到了!”

這話使甘棠全身一震,駭然道:“前輩,什麼意思?”

“神機子”目射異光,以顫抖的聲音道:“你確是無意拾獲的?”

甘棠一言既出,只好硬起頭皮道:“是的!”

“可有第三者知道?”

“沒有!”

“唉!大劫當頭,無法挽回了!”

甘棠越聽越不懂,劍眉緊蹙道:“前輩,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說‘死神’的死亡敕令‘血帖’已重現江湖?”

“是的!”

“加上這‘鷹龍魔牌’,武林豈非要臨末日!”

“前輩還沒有說出‘鷹龍魔牌’的來歷。”

“神機子”平靜了一下情緒,才語音凝重地道:“這‘鷹龍魔牌’現在是第三次出現武林……”

“第三次?”

“不錯,五十年前,九大門派的掌門令主集會洞庭君山‘軒轅臺’,研商九派會盟的大事,‘鷹龍魔牌’突然出現。結果,九位掌門令主失去了頸上人頭,隨行各派弟子近百,無一倖免,造成了駭人血劫,天下武林全爲之震動,至今還是一個懸案,這是第一次。”

甘棠爲之毛骨悚然。

“第二次呢?”

“第二次距今約三十年,當時黑道盟主‘混世魔君古闢’慶祝花甲壽誕,‘鷹龍魔牌’又現,黑道巨魁四十八人連同主人在內,無一倖免,手下死的根本無法計數。”

“現在是第三次?”

“一點不錯!”

甘棠血脈資張,心胸欲裂,看來血洗“聖城”的兇手,是“魔王之王”無疑了,十年前屍山血海的一幕,又現心頭,一天二地之仇,加上無邊的怨毒,刺激得他幾乎發狂,忘形地失口叫道:“我不把‘魔王之王’挫骨揚灰,誓不爲人!”

“神機子”駭然道:“你怎麼了?”

甘棠自知先態,但心氣難平,咬牙道:“這等魔頭,難道不該殺?”

“話是不錯,但誰有這等功力?又何處去尋……哦!”

“怎樣?”

“神機子”倉皇地向外看了又看,壓低了聲音道:“也許對方現在就在附近!”

“何以見得?”

“老夫推斷這魔牌出現決非偶然,可能這次血劫與貴門有關,而貴門立派之地,又不爲外人所知,所以纔會無巧不巧地讓你揀到,你的行動,必在對方監視之中,極可能要從你上身上查出‘天絕門’立派之地!”

這推斷未始不合理,可惜甘棠說的並非事實,所謂差之毫釐,謬以千里,這一點,甘棠心中自己明白,只好將話答話道:“前輩的推論極是!”

“老夫方纔說要請託你辦一件事作爲罷論!”

“爲什麼?”

“小友,恕老夫直言,目前你處境相當危殆,爲了貴門的集體安全,你只有一條路可走!”

“願聞!”

“神機子”改以傳音入密之法道:“你立即離開此地,設法向貴門示警,但必須不着痕跡,然後毀去‘鷹龍魔牌’,永絕江湖!”

如果事實是這樣,這當然是唯一可行之途,甘棠故意沉思了片刻,道:“前輩的關注,晚輩已有成算,至於前輩命晚輩所辦的事,仍清賜告!”

“神機子”困惑地注視了甘棠一眼,緩緩地道:“貴門行事一向神秘莫測,這一點老夫相信,至於託辦的事,老夫說過不提了!”

“晚輩希望見告!”

“你一定要代勞?”

“是的!”

“神機子”從懷中取出一個用布打成的結子,道:“請把這布結帶到嵩山,面交少林掌門方丈‘廣慧大師’!”

甘棠接過手來,道:“這點小事前輩竟然以條件作代價……”

“小友,這不是小事,關係極大,請記住,不能失閃,也不能入第三者之手,你必須要面交‘廣慧大師’本人!”

“晚輩一定辦到,要不要回音?”

“不必了,老夫完全信託你!”

“如果少林掌門人萬一不能親身接這布結呢?”

“事出萬一時,請你折開看後毀掉,因爲老夫對自己究竟活到幾時並無把握,這也算是老夫一件非了不可的心願!”

甘棠嚴肅而誠摯地道:“晚輩不會讓前輩失望,誓必如命令完成!”

“老夫先行謝過!”

“不敢當!”

“關於那‘魔牌’的事,小友務必千萬慎重!”

“敬謝指教,晚輩就此告辭,盼不久能再謁尊顏!”

“你珍重!”

甘棠出了石洞,目光不由自主地又掃向那片石林,只見怪石崢嶸有如幢幢鬼影,隱約可見石隙中一具具的白骨骷髏,粼粼鬼火,浮游飄飛,顯得無比的陰森恐怖,令人有如臨鬼域之感。

他想,我何不在白天前來一探?不錯,這是個好主意。

他耳畔似乎又飄起那冰寒刺耳的女人聲音,腦海中也浮起那白袍怪人的影象。

的確,這是一個耐人尋味而又恐怖之謎。

“魔王之王!”

他不自禁的把兩件事聯想在一起,有誰,能造就一個天下第一高手,隨心所欲地賜人功力?那聞聲不見影的怪女人是何等樣的人物?白袍怪人又是何許人?她要他辦什麼事而以無上功力爲酬?

他重新折回洞口。

“怎麼,你又回來?”

“晚輩還想問一件事!”

“什麼事?”

“那‘魔王之王’是男還是女?”

“如果憑稱號而論,應該是男的!”

“前輩也無法確定?”

“武林中恐怕還找不出人能斷然回答這問題!”

“承教了!”

說完,再度轉身離開,方走得四五步……

一聲慄人的慘哼,起自身後。

甘棠不由毛髮俱豎,電掣般車轉身形。

“呀!”

一個白袍怪人,幽靈般站在洞口。

甘棠不期然地向後退了一步。

這怪人,白頭罩、白袍、白靴,從頭到腳一色白,只在雙眼的位置開了兩個孔,兩道寒芒,從孔中閃射而出,直照在甘棠面上。

對方,毫無疑問的便是不久前跪在巨石頂上求武功的那怪人。

剛纔那一聲慘哼,很可能洞中的“神機子”業已遭害。

甘棠厲聲道:“閣下如何稱呼?”

怪人如一具直立的殭屍,片言不發。

甘棠再次道:“閣下把洞中的老人怎樣了?”

怪人開了口,那聲音冷得根本就不像發自一個活人之口:“大限已到,他該死了!”

“你,殺了他?”

“嗯!”

甘棠登時肝膽皆炸,目眥欲裂,暴喝道:“報名?”

怪人陰森森地道:“小子,你不配!”

甘棠周身的血管幾乎要炸裂開來,向前一欺身道:“本少主要把你挫骨揚灰!”

“嘿嘿嘿嘿!”

一連串的陰笑,令人頭皮發炸。

甘棠雙掌蓄足十成功勁,面上已抖露一片恐怖的殺機,他得“天絕門”中衆位高手各輸以十年功力,再加上太夫人的二十年功力,本身的修爲已在兩甲子之上,這一擊不言而喻,必是石破天驚……

就在此刻

一個冷峭刺耳的女人聲音,似自天外傳來:“疊石峰頭除石林陣外,不許有流血拼搏之事發生。”

這聲音,顯然是發自石林中那聞聲不見人的女人之口。

白袍怪人全身一震。兇殘的目光狠狠地一掃甘棠,如鬼魅一閃而逝。

甘棠這才明白了何以“神機子”在石林之外躺了五年而無兇險、原來有這個規矩存在;但這心意僅只如電光一閃,他迫不及待地竄入洞中。

“神機子”口鼻溢血,業已陳屍洞底。

甘棠五內俱裂,伸手一探屍身,脈息已停,但屍身尚有微溫,他知道本門“歧黃”之術,有起死回生之效,可惜自己僅修習了“武功篇”,如果二婢或長老隨便一人在此,都可換回“神機子”的生命,若負屍下山,時間上決然來不及。

心念幾轉之後,存着姑且一試的心理,取出本門秘製的“萬應丹”,塞了五粒在“神機子”的口中,然後就洞底的水槽捧了一盆水,連控帶灌地把丹丸逼下喉頭。

時間,一分一秒地消逝。

盞茶功夫過了,“神機子”僵臥如故,毫無動靜。

甘棠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看來是回天乏術了。

正當他感到絕望之際,“神機子”的手腳突然拳動了一下,他這一驚非同小可,用手探摸之下,發現“神機子”脈息再生,竟然是復活的現象。

狂喜之中,忙用普通療傷之法,以掌心貼上對方“命門”,逼入一股真元。

半刻光景,“神機子”生機大盛,“哇!”的噴出了數塊淤血,開眼坐了起來。

甘棠一收手掌,激動地道:“前輩沒事了!”

“神機子”好半天才回過意識,道:“你,救了老夫?”

“談不上救,略效微勞而已!”

“那白衣怪人呢?”

“走了!”

接着,甘棠把經過約略一說,“神機子”激顫地道:“奇怪,這石林陣的主人是誰?武林中從沒有聽說這麼一號人物,簡直令人無法揣測,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對方的功力已到了不可思議之境,單隻那白袍怪人,武林中恐怕已難找堪與匹敵之人……”

甘棠冷冷地道:“可惜被他走了!”

弦外之音,當然是不以“神機子”最後一句話爲然。

“神機子”自是聞絃歌而知雅意,語重心長地道:“小友,照你所說,那白袍怪人是恪於某種禁例而退走,他不會放過你,下了此山便在禁例之外,也許,他就在峰下等你!”

甘棠頷了頷首道:“這極有可能。從白袍怪人身上,定可着落出這恐怖的謎底,晚輩告辭!”

說着,退出洞外,彈身便朝峰下撲去。

事實卻又出人意料之外,白袍怪人蹤影不見。

連越數峰,眼前又到了“玉碟堡”後的墳場。

此際,天色已經大明,夜的藩籬盡掩,那些似乎只適於暗夜中發生的恐怖事件,也隨着夜的消失而被沖淡。

甘棠長長地透了一口氣,想到自己一夜未歸,在旅邸中等候的白薇與紫鵑二婢不知急成了什麼樣子,但,玉碟堡主西門嵩以父執兼岳父的身份,竟然派人截殺自己,這事實亟須要澄清。

心念之中,緩緩移步,向堡門方向繞去。

他一面走一面考慮以何種姿態出面解決這問題,目前的情況是西門嵩根本已認不出他的本來面目,一方面他由落魄小子一變而爲“天絕門”少主,這是誰也想不到的事,另一方面,在西堡嵩心目中,甘棠業已被狙殺喪命,所以才毫不動疑。

現在,他該以何種身份出現呢?

不知不覺間,堡門已經在望。

朔風砭骨的霜晨,朝陽雖已遍地,但卻毫無暖意,烏溜溜的堡門半掩,兩名勁裝漢子斜倚在堡門邊,顯得有些瑟縮。

甘棠直到了距堡門三丈之外,才爲兩名堡丁發覺,雙雙迎了上來,其中之一斜着眼睛朝甘棠上下一打量,道:“朋友早!有何責幹?”

另一個“哦”了半聲,用手一扯同伴,抱拳道:“原來是施少門主駕臨敝堡,不知有何貴幹?”

甘棠冷冷地道:“在下要見你們堡主!”

“請稍待!”

那堡丁轉身先把堡門推開,然後疾步奔入,工夫不大,隨在一個麻面老者身後走了出來。那麻面老者正是“玉碟堡”新任“外務管事”金浩,甘棠昨天才見過,所以一眼就能認得出來。

外務管事金浩遠遠就打了一個哈哈,拱手道:“少門主有何見教?”

甘棠冷冰冰地道:“有要事求見堡立!”

“哦!少門主來得不巧,敞堡主仍感不適,歉無法接見!”

“請通稟一聲如何?”

“敝上業已交待明白,不見客!”

“在下有要事,非面見貴堡主不可!”

“這……”

金浩滿面爲難之色,久久才很勉強地道:“貴客既專程而來,且先請到裡面待茶,區區再爲通稟,請!”

甘棠也不謙遜,一點頭,道了聲:“好!”

舉步便往裡進,顧盼間,來到那第一次入堡時的小客廳中。

金浩肅客入座,然後徑自走開。

不多一會,一個華服老者,緩步入廳,他正式堡主西門嵩。

甘棠強捺住激動的情緒,起立拱手道:“堡主好!”

西門嵩確似抱病的樣子,面目之間,顯得有些木然,一擺手道:“恕老夫有恙,未能出迎,請坐,少門主有何見教?”

對方落座之後,甘棠才冷冷地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件事請教堡主!”

“但說無妨,請教不敢!”

“在下有一知己好友,半年前晉謁堡主,迄無下落……”

“令友是誰?”

“堡主故人之後,與令千金曾有婚約!”

西門嵩目中厲芒一閃而逝,皺眉道:“小女自幼許配‘青龍堡’少堡主,業經成禮,這話從何說起?”

一股無名怒火,衝胸而起,陡地離座,慄聲道:“令千金真的自幼就許配衛武雄?”

西門嵩卻是不慍不火地道:“不錯!”

“那與甘家的婚約呢?” wWW ★TтkΛ n ★¢ Ο

“什麼,甘家?”

“堡主的居心未免……”

“怎樣?”

“卑鄙齷齪!”

西門嵩忽地離座而起,厲聲道:“施天棠,你敢上門侮辱本座?”

甘棠冰冷地一笑道:“西門嵩,別的不談,我問你一件事,派遣伍天才殺人而後又殺之滅口,到底爲了什麼?”

西門嵩目露兇光,沉聲道:“本座不懂你的意思!”

“你真的不懂?”

“小子,‘天絕門’並不在本座眼下!”

“回答方纔的問題!”

“如果不呢?”

“三步流血!”

“哈哈哈哈……”

震耳的狂笑聲中,西門嵩反應而坐回原位,身軀朝椅背上一靠,一副不屑之極的樣子。

甘棠已被勾起了殺機,俊面一片鐵青,咬牙道:“西門嵩,你以爲我殺不了你?”

西門嵩眨了眨厲芒閃爍的眼,道:“小子,這裡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識相的與本座快滾,老子賣你一個面子。”

“西門嵩,我要問題的答案!”

“本座沒有這個閒情與你瞎扯,來人!”

兩名剽悍的漢子,應聲出現廳門之外。

“抓下!”

“遵令!”

兩名漢子,虎撲入廳,伸手便抓。

“找死!”

暴喝聲中,甘棠旋身出來,只那麼一閃。

“哇!哇!”

兩聲慘嗥過處,兩名剽悍的大漢,七孔噴血,橫屍當場。

西門篙目露駭極之色,一腳踏開座椅,直退到壁邊。

甘棠雙目煞芒似電,陡地直盯在西門嵩面上,從牙縫裡進出一個字道:“說!”

西門嵩只是乍然被甘棠舉手即斃堡中兩名一流高手所震驚,心神一定,目中又換了一種狠毒的光芒,驀地彈身一旋,又回到原位,快得令人咋舌。

甘棠只覺眼一花,身上七處死穴同時被點中。

這種身手,的確是驚世駭俗。

甘棠身軀一連兩晃,仍兀立如山,“天絕門”武功,與一般常軌迥異,由於氣血逆行,穴脈自然異位,一般點穴之法,根本發生不了作用。

西門嵩可真正地駭然了。

甘棠殺機更熾,一字一頓地道:“西門堡主,說話呀,你默然了?那我殺你並不爲過……”

驀地

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少門主,有話好說,何必開口就要殺人!”

隨着話聲,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美婦,從屏風後現身出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略不稍瞬地罩定了甘棠。

甘棠一見中年美婦之面,全身如觸電似的一震,幾乎支持不住站立之勢,雙目電張,逼視着對方,他幾乎脫口而出了:“繼母!”但他終於忍住了。

這中年美婦,正是他的繼母陸秀貞,雖然十年不見,他一眼便認得出來。

這多麼不可能呀!

難道她和自己一樣,劫後餘生?

她怎麼會寄身“玉碟堡”呢?

自己上門退婚,怎不見她出面?

中年美婦的面色也在變,由驚疑而駭然,最後,粉腮竟然浮起了殺機。

甘棠的確做夢也估不到“聖城”慘遭血洗,還有繼母倖免於難,難道連她以從不出自己了?

西門嵩與亡父是至交,收容繼母情在理中。但他爲什麼要派人狙殺自己呢?又爲什麼把受命辦事的人滅口呢?繼母如若知情,爲什麼不阻止?這當中究竟有何蹊蹺?

心念未已,只見陸秀貞粉腮掛上了兩朵笑靨,向西門嵩道:“師兄,你身體不適,到後面休息吧,一切由小妹負責了斷!”

甘棠心中又是一震,她是西門嵩的師妹,難道自己認錯了人,幸而沒有冒昧出口,天下間竟然有這等相似之人!

西門嵩輕“嗯”了一聲,正待轉身退下……

甘棠一揚手道:“且慢!”

中年美婦笑容一斂道:“什麼意思?”

“此事非西門堡主自己了斷!”

“我一樣可以作主!”

“不行!”

“哼,我問你,如何了斷法?”

“先說出殺人的原因,然後……”

“然後怎樣?”

“殺人償命!”

“閣下口氣委實不小,殺什麼人,償什麼命?”

“堡主心內明白!”

“閣下真的是‘天絕門’少門主?”

“爲什麼不?”

“聽說‘天絕門’三十年前,因遭奇禍而絕滅,閣下的身份可疑!”

甘棠摸不清對方到底是不是他的繼母陸秀貞,突地,他想起了一件事,繼母陸秀貞不諳武功,是個平常女子,進門之後,足不出戶,更不見任何生人,何不試上一試,馬上便可解開這疑團。

心念之中,身形向前一欺,道:“男不與女鬥,尊駕最好是迴避!”

中年美婦冷笑了一聲道:“少賣狂,何不出手試試?”

“本門慣例,出手必傷人!”

“何妨試試看?”

甘棠冷喝一聲:“接招!”

閃電般攻出了一招,奇幻厲辣,世無其匹,但暗中卻沒有用上真勁。

人影一晃,掌鋒己切到肋下,出手之快,身法之妙,竟然不輸於西門嵩,甘棠硬接了一掌,身形被震退了一步。

事實證明,她不是陸秀貞。

中年美婦一掌擊實,對方若無其事,芳心也是一震。

甘棠既已試出了對方不是自己猜想的人,出手便不容情,他知道若不打發了這女的,便無法迫西門嵩出頭了斷。

喝話聲中,第二次出手攻向對方,力道用上了八成。

“天絕門”武功,有攻無守,如遇勁敵,不是創敵,便爲敵傷他這一出手,心中已存殺念。

一聲嬌哼傳處,中年美婦櫻口溢血,連退了三四步,粉腮一片煞白。

能接此一擊而不喪命,證明已非尋常高手。

甘棠目光掃向了西門嵩……

“鏘”然一聲巨響,一道鐵柵,把客廳隔爲兩半,正好是在甘棠與西門嵩師兄妹之間。

甘棠心頭狂震,機警地遊目一掠,其餘三方,也同樣被鐵柵阻斷,形同一個巨形獸欄,把他關在其中。

西門嵩哈哈一笑,道:“師妹,你看着辦吧!”

說完,轉身自去。

甘棠目眥欲裂,雙手疾揚,“嗤!嗤!”數縷指風,挾刺耳銳嘯,朝西門嵩與中年美婦射去,但,遲了半步,西門嵩身形業已消失於屏後,指風只在大理石的屏風上留了幾個孔,中年美婦也及時彈了開去。

鐵柵粗逾兒臂,要想破柵而去,絕非易事。

中年美婦一擊掌,一股夾着異香的濃煙,從頂上冒出,剎那之間,便瀰漫了全廳。

“毒煙!”

甘棠不由脫目驚呼了一聲。

廳門隨之關緊,頓時漆黑一片。

當下急忙掏出一粒“避毒丹”含在口中,閉上呼吸,走到鐵柵邊,左右手分握一根鐵柵,用力外扳,鐵柵竟然不動分毫,再一觸沒,才知這鐵柵每隔一尺,便有一根橫條連鎖,交織成網,而且全系精鋼所鑄,縱使功力通玄,也休想扳得開,只好退到中央,廢然默坐,雖恨到極處,卻無可奈何。

約莫盞茶時光,廳門重啓,毒煙逐漸消散。

甘棠偷眼一覷,鐵柵籠罩如故,當下故作昏迷之狀,仰靠在椅上,以待時機。

“哼!真是找死!”

是中年美婦的聲音。

接着是堡主西門嵩的聲音:“現在該如何處理?”

“殺!”

“如果‘天絕門’興師問罪呢?”

“何懼之有?根據探報,這小子離開旅邸是赴什麼約會,並未向手下說明來本堡,‘天絕門’又憑什麼向本堡要人?”

“準備如何殺法!”

“毀屍滅跡!”

甘棠一聽“毀屍滅跡”四個字,不由心明俱寒。

西門嵩又道:“好不好把他監禁,等候他老……”

“不必了,夜長夢多。”

甘棠大是惑然,可惜西門嵩話只說了半句,不知是要等候什麼他老,這下半句可能是他老人家,是誰呢?堂堂天下第一大堡之主,不但對一個女子唯命是從,暗中似乎還受命於人,的確使人費解。

仍是那中年美婦的聲音道:“內務管事!”

廳門之外一個蒼宏的聲音道:“卑職在!”

接着是腳步繞過鐵柵的聲音,想是那內務管事應命而入。

“把人給抓出來!”

“遵令諭!”

“小心,聽說‘天絕’一門邪門得緊。”

“卑職知道!”

“格!格!”聲中,鐵柵靠裡的一面,上升兩尺。

甘棠眼睛睜開一條縫,只見一個高大偉岸的青衣老人,貼地一滾,從空隙中入柵,“鏘”的一聲,鐵柵又落回地面,不由暗罵一聲:“好奸詐!”

青衣老人雙掌作勢,慢慢地移近甘棠身前,見狀無異,方纔雷疾抓落,一舒腕脈,一扣喉結。

“天絕”武功,不同武學常軌,甘棠根本不在乎要穴被制,他仍閉住呼吸,一任對方擺佈,只要出了鐵柵,便無所懼了。

“隆!隆”聲中,鐵柵上升。

中年美婦的聲音道:“帶到刑房!”

甘棠被扣擎着而行,暗中覺得轉了幾道彎,一陣血腥之味撲鼻,心想,大概是進了刑房!

果然,腳步之聲停息,一陣桌椅移動之聲過後,中年美婦的聲音道:“邱堂主留此親自掌刑,其餘刑堂弟子退出!”

數名紅號衣的壯漢,退出房外,房門砰然掩上。

甘棠甚是不解,不知何以全由這中年美婦施令,西門嵩似乎成了傀儡。

中年美婦聲音突地冷寒,道:“師兄,好險!”

西門嵩道:“什麼好險?”

“險些被這小子瞞過!”

“瞞過什麼?”

“開始我就懷疑天下哪有如此相似的人,而無巧不巧的他又爲他的至友前來討債,當日伍天才沒有完成任務!”

“你說那小子沒有死?”

“就是眼前的人!”

“可是他明明是‘天絕門’少主,而且武功……”

“這便是現在要弄清楚的一點。”

甘棠心頭大震,想不到會被對方認出來歷,但他仍隱忍不發,靜待事態發展。

西門嵩乾咳了一聲,道:“隋管事!”

扣住甘棠的內務管事應了一聲:“卑職候令!”

“先卸脫他的雙臂,然後再讓他甦醒!”

“遵令!”

“哇!”慘嗥慄耳,血花四濺,內務管事頭碎額裂,“砰”然栽了下去。

甘棠目射煞芒,臉罩殺機,兀立當場。

西門嵩、中年美婦、姓邱的刑堂堂主,臉色劇轉,一時之間,被驚愣了,誰也信不到會發生這樣的情況。甘棠目光一掃房中各種刑具,斑剝的血漬,怵目驚心,目光移到勝邱的刑堂堂主,不回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想不到這掌血腥之職的,竟然是中年婦人。

江湖中的女子出掌刑堂,確屬罕見。

那張面孔,簡直比厲鬼還要醜怪,右半邊細皮白肉,左半邊似被什麼劇毒腐蝕,眉眼不分,皮肉翻轉糾結,坑坑凹凹,像風化了的岩石,而且全呈黑紫之色,實際上,她只剩下一隻右眼。

甘棠目光轉了一週之後,回到西門嵩面上,切齒道:“老匹夫,你死定了!”

西門嵩“嘿”的一聲冷笑道:“未必!”

甘棠只覺腳下一軟,暗道一聲:“不好!”硬生生離地拔起……

同一時間,三道排山勁氣,罩身壓來。

甘棠猛一咬牙,凌空側身,如濤勁浪把他震得撞向房門,“鏘”的一聲,反彈回地面,顯然那房門是鐵鑄的。

目光掃處,只見在前三尺之處,便是一道陷坑,深約三丈,坑底倒插着密密麻麻的森森利刃,如果落在其中,後果可想而知。

兩次驚險,甘棠心知堡內機關密佈,防不勝防,非捕捉時機下手不可。

心念之中,身形電閃彈起,飛撲西門嵩,快,快得令人無法轉念。

但,他快別人也不慢。

刑房後壁,突地洞開一門,西門嵩倒射而出。

甘棠去勢如電,竟然也疾射出門。

身後掌勁如雷,反而助長去勢,直盪出五丈之外,才剎住身形,一看,眼前是一片亭園,西門嵩卻已不知去向。

他略一躊躇之後,向亭園中掃去。

一起一落,眼前景物大變,分明是一片亭園花木,卻轉成了丘壑林野,無窮無盡,左衝右突,竟然連方向都不辨了。

“玉碟堡”按上古奇陣之勢所建,現在已得到證明。

甘棠對這奇門之學,一竅不通,但知道一個原則,盲目衝撞,只是白費氣力,馬上靜下來看對方如何對待自己。

一個時辰過去了!

兩個時辰過去了!

陣中無晝夜,人目一片灰暗,他已無法計算被困了多久。最初,靠着精純的內力支持,漸漸,他感到心浮氣躁,神思恍惚,一再振作,仍無法剋制。

一個特級高手,支持三五天不算回事,但他已覺出精神在開始崩潰,這種異常現象,當然是奇陣的玄奧作用。

漸漸,腦海中已沒有愛恨之分,呈一片空白,進入無意識狀態。

終於,他倒下了。

待到意識恢復,業已置身在刑房中一架刑具之上,兩臂骨被從肩背處扭脫臼,雙腕牢牢平攤縛住,兩腿則被兩排狀類犬齒的刃板含住,只要一合攏,兩條腿勢非肉糜骨爛不可。

那醜怪的刑堂堂主,像石像般站在刑具之旁。

西門嵩沒有露面,高踞案後的是那中年美婦,此刻,她的美已被一種殘狠毒辣的神情淹沒,望之令人不寒而慄。

甘棠五內俱裂,鋼牙幾乎咬碎。

中年美婦陰陰地道:“甘棠,你怎會成了‘天絕門’少主?說!”

甘棠大叫一聲:“作夢!”

一口鮮血,狂噴出口。

中年美婦冷哼一聲道:“說出實話也許可以活命!”

“辦不到!”

“狼牙牀上,沒有完整之軀!”

“女魔,本少主如果不死,誓將血洗‘玉碟堡’,雞犬不留!”

“可惜你永遠辦不到了!”

“哼!”

又是一陣急怒攻心,鮮血再告噴出。

“你不說?”

“辦不到!”

“用刑!”

醜怪女人右邊獨自閃射異光,慢慢下壓。

一寸!

兩寸!

三寸!

刀尖刺入皮肉內,鮮紅的血水冒了出來。

甘棠咬緊牙根不哼出聲,目眥盡裂。

“停!”

刃板上移五寸,刃尖上仍滴着鮮血。

“甘棠,你說是不說?”

“辦……不……到!”

“用刑!”

刃板再度下壓,刃尖刺入原先的創孔,這種痛苦,迥非人所能忍受,甘棠厲哼一聲,暈了過去。

中年美婦冷冷地道:“弄醒他!”

醜怪女人伸指疾點甘棠“天殷”、“腹結”二穴。

甘棠呻吟一聲,甦醒過來,那穿心裂骨的疼痛,使他全身顫動不止。

“甘棠,你真的不說?”

甘棠閉目不答。

中年美婦粉腮一連數變,似乎有件事委決不下,最後一咬牙道:“甘棠,我不能縱虎歸山,你認命了吧!”

說着離座走到甘棠身邊,纖掌上揚……

付棠眼角的裂痕中,又慘出血水,雙目瞪得滾圓,眼珠幾乎脫眶而出,那股怨毒與恨意,令人不敢逼視。

中年美婦猶豫再三,殘狠地道:“甘棠,你不會不記得我吧?”

甘棠慄聲道:“難道你真的是陸……”

“不錯,是我!”

天呀!她竟然真的是繼母陸秀貞,那不諳武功,端莊嫺淑的後母,她爲什麼要對自己下這狠手呢?爲什麼?爲什麼?

甘棠歇斯底里叫了一聲:“你……究意爲了什麼要這樣對付我?”

“死後你會明白!”

“你……”

甘棠身軀一扭,雙腿又觸上刃鋒,透撤肝脾的痛楚,加上內心撕裂的劇痛,使他幾乎又昏死過去。

繼母陸秀貞夥同西門嵩迫害自己,這真是匪夷所思的事。

難道她是因爲家遭慘變而精神失常,但又不像,她一切都很正常。

她如何逃過那次死劫?

她爲什麼棲身“玉碟堡”與堡主師兄妹相稱?

陸秀貞的手掌,終於落在甘棠的心窩。

甘棠五官齊溢鮮血,悶嗥半聲,登時氣絕。

陸秀貞竟然神色一黯,喃喃地道:“給你全屍,算是夠情份了!”

五怪女人道:“副門主,遺屍如何處理?”

陸秀貞皺了皺眉,道:“邱堂主,勞你由秘道出堡,親手把他埋葬了吧!”

“卑座遵命!”

“我走了!”

“送副門主!”

“免!”陸秀貞姍姍出門而去。

醜怪女人把甘棠的屍身從刑牀上解了下來,往肋下一挾,按動機鈕,地上登時裂開一個洞口,有意無意地向後張了一眼,迅快地隱入洞中。洞口翕然而合。

寒風刺骨。

星目在天。

甘棠悠悠醒轉,目光橫掃之下,發現自己躺臥在荒冢壘壘的墳場之中。

他茫然地坐了起來,想!深深地想!

他想起“玉碟堡”中的一切遭遇,他問自己:“我是死了還是活着?”撩開衣腳,褲管與腿股已絞連一起,紫黑的血徑直染到腳跟,只是奇怪,沒有一絲疼痛之感。

口裡芳香溼潤,像是服過什麼丹丸。

“得救了!”

他思索了許久之後,得到了這個結論,但救自己的是誰呢?

他站起身來,身前一坯新土,像是墳墓,卻沒有墓碑。

迴轉身來,一個醜惡的面孔映入眼簾,她,正是“玉雕堡”屬下刑堂堂主。

甘棠鋼牙一咬,舉掌便劈,掌至中途,忽感不對,又收了回來,駭異地道:“難道是尊駕救了在下?”

醜怪女人冷冷地道:“我奉命埋葬你的遺體!”

“埋葬在下?”

“不錯!”

“可是在下現在……”

“這坯新土便是您的墳墓,甘棠業已被埋葬了。請記住,江湖中已沒有甘棠其人,不過,施天棠仍可存在,過去,算是甘棠冒您的名!”

一席話聽得甘棠目瞪口張,好半晌才道:“救命之恩,容後圖報!”

“不必!”

“請問那中年毒婦在堡中是什麼地位?”

“玉碟堡副門主!”

“她的來歷!”

“西門嵩的姘婦!”

“什麼,姘婦?”

“不錯,秘密夫人!”

“這……怎麼會?訪問,她與西門嵩的曖昧行爲始於何時?”

“當在十年以上!”

“哦!”

甘棠全身起了一陣痙攣,踉蹌退了兩步。這會是事實嗎?繼母是西門嵩的姘婦,而西門嵩是父親生前好友,難道這就是要殺自己的原因?

“姦夫!淫婦!該殺!”

甘棠恨恨地一跺腳,又道:“請示尊名?”

“江湖通稱‘半面人’!”

“半面人?”

“不錯,這副面孔就是極好的標誌!”

“尊駕爲什麼要救在下?”

“目前未便奉告,請切記,你已死了一次,復生之後甘棠其人已不存在。這裡有點微物致送,你會用得着,再見!”

說完,拋下一個小包,電閃而逝。

甘棠驚奇地望着“半面人”的身形消失,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

他拾起那小包,打了開來,就星月微光一看,心頭禁不住狂跳起來,裡面包的,赫然是五張製作極精巧的人皮面具,還附有假須假髮。

“半面人”的作爲,令人莫測高深。

甘棠反覆地思索着對方的話:“甘棠已被埋葬,江湖中已沒有甘棠其人……”

如此說來,自己是死而復生了,否則她怎會說奉命埋葬自己的話!

他不期然地想到了“天絕奇書”中“武功篇”第八段“功力再生”,照篇末附註,要完成第八段,必須歷三次死劫,那麼這可算是第一次。

這豈非因禍得福。

他急忙取出太夫人臨別所賜的“回生丹”,放一粒在口中,然後離開原地,選了一個隱僻的墓隙,跌坐行功。

“回生丹”藥力奇猛,甫一運勁,熱流便滾滾而生,當下即按本門心法,以真元配合藥力,運行十週天之後,全力撞向那奇經八脈之外的三偏穴之一。

一遍,又一遍!

每撞擊一次,便引起一陣真氣反竄,痛苦不堪言。

但,猶如箭在弩上,不得不發。

汗水,溼透了重衫,身上散發的熱力,在周圍結成了一幢霧罩。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體內一聲雷鳴,三“偏穴”之一豁然貫通。

他想乘勢再攻向另一穴,但,藥效已竭,真力消疲,欲振乏力了,忙把真元導入正軌,調勻歸經。

待到功圓果滿,業已紅日三竿了。

嚴霜鋪地,只有他身邊丈許方圓之內,露珠都沒有一顆。

他乘機檢視被刑的創口,竟已復原如初了。

僅只一夜功夫,他想不到“半面人”的藥物竟然可與“天絕門”媲美。

他站起身來,“玉碟堡”憬然在目,無邊的恨毒,又在腦中翻涌,但他自知此際要談報仇還辦不到。

最令他痛恨而傷心的是得悉自己的繼母陸秀貞,竟然是個敗德的賤人,西門嵩也是個僞善的人物,姦夫蕩婦,不擇手段地要取自己性命。

“血洗玉碟堡!”

他重申了一下誓言。

轉目堡後的山巒,山巒之後便是“疊石峰”、“神機子”、白袍怪人、怪蕭主人,一連串的有形無形影像,浮升腦海。

那石林奇陣之中的怪蕭主人,會是血海仇人“魔王之王”嗎?

看來要報此仇,勢非練成“天絕奇書”“武功篇”的全部武功不可。

想到武功,記起須歷三次死劫之語,不由機伶伶連打兩個冷顫,現在,他算是歷了一劫,再歷兩劫,才能通過八段這一關,當然,這是不能強求的事,如果歷劫而一瞑不視,那就一切都歸於幻滅。

思慮久久之後,他決定先回旅邸,以免白薇與紫鵑二婢心焦。

他隨便揀出“半面人”所贈的五副人皮面具之一,戴在臉上,流目顧盼之下,發現不遠處有一道溪流,急忙奔了過去,臨流一照,已變成了一個病容滿面的少年,自己看了也覺好笑。

就溪水洗淨了身上血漬,然後才撲奔上道。

約莫半個時辰,來到了兩日前投宿的小鎮,徑直走向那間旅邸,走到門前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見店門半掩,冷火清煙,竟是歇業的景象。

躊躇了片刻之後,上前推開半掩的旅館大門。櫃檯上一個愁眉苦臉的夥計,無精打彩地一揮手道:“生意暫停,客官請走別處!”

“什麼,關門了?”

“嗯!”

“爲什麼?”

“出了人命啦!”

“人命?”

“客官請便吧!”

“在下不是投宿,是來找人的!”

“找誰?”

“兩天前,有主僕三人投宿貴店……”

店夥計面色大變,陡地站了起來,慄聲道:“客官與那主僕三人是何關係?”

甘棠一看情形有異,含糊其詞地道:“談不上關係,只是受託打聽他們的行蹤!”

“客官是道上的朋友?”

“就算是吧!”

“唉!小店算是倒了八輩子的大黴,弄得關門歇業……”

“到底怎麼回事?”

“前天晚上,那貴公子一去不歸,天亮時分,發生了兇殺案……”

甘棠內心“噗”的一跳,急聲道:“什麼兇殺案?”

“住店旅客被害了十九人之多……”

“那兩個書童呢?”

“也在被殺之列!”

甘棠宛若被焦雷轟頂,眼前金星亂迸,身形搖搖欲倒,想不到會發生這等慘事,以白薇和紫鵑的功力,可說甚少敵手,竟然慘遭殺害,這下手的是何許人物呢?

他內心感到一種被撕裂的痛楚。

一時之間,他呆若木雞,淚水不由自主地滾了下來。

白薇、紫鵑,年已半百,只因修習本門駐顏之術,才保持青春不老,這一次伴自己出江湖,爲時甚暫,竟然遭這不測之禍。

那夥計戰戰兢兢地道:“客官,你……”

甘棠定了定神,強抑悲懷,激顫地道:“屍體呢?”

“被人擡走了!”

“什麼時候?”

“兇案發生不到一個時辰!”

“什麼樣的人?”

“不知道,似乎聽說是家屬!”

甘棠內心一鬆,暗自祝禱,希望擡走死屍的人是本門高手,以本門蓋世無雙的“歧黃”

之術,二婢也許可以起死回生。

“兇手是什麼樣的人?”

“這,聽說是什麼‘死神’!”

甘棠心頭劇震,慄聲道:“死神?”

店夥面色蒼白,顫抖着聲音道:“裡面房門上還留有印記!”

“印記?”

甘棠沉哼一聲,疾撲入後院,到了原先所住的房門之前,忍不住脫口驚呼一聲:“血帖!”

房門上,一個柬貼形的印子,入木三分,居中四個凹入的篆字:“死亡敕令”,十分清晰。

不錯,是“死神”的標記,想來“死神”先把“血帖”按在房門之上,然後動手殺人,事後收回“血帖”,所以房門上纔會留下印記。

印記留在自己所住的房門上,顯然下手的對象是自己和二婢,其餘的旅客,則是遭了池魚之殃,自己若不外出赴約,必定與“死神”照面,吉凶卻難料了。

“死神”爲什麼要向二婢下手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其餘店夥,紛紛聞言而至。

甘棠已知真象,不願作無謂的糾纏,匆匆出店而去。

出了店門,徑直朝鎮外官道行去,心裡思潮起伏。

“死神”爲什麼要向白、紫二婢下手?

動機是什麼?

“天絕門”已數十年不現江湖,二婢是喬裝的侍童,身份低微,難道值得“死神”傳“死亡敕令”下手?

他清楚地記得赴“玉碟堡”途中,少林五僧慘遭殺害的一幕,“血帖”被留置在屍身之上,而後被本門首座長老“無名長老”取去故意在會議進行當中顯示,以阻止各門派推選盟主,那“血帖”

已落入堡主西門嵩之手。

照理,“血帖”是“死神”逞兇的標誌,事後不收回,豈非使之落入別人手中?除非那“血帖”是假的,有人爲達到某種目的而故佈疑陣。

據此而論,殺二婢的人未必是真正的“死神”。

但,是誰呢?

武林中能有幾人輕而易舉地制二婢於死命?

以二婢的功力,竟然無法脫身,雙雙被害,這下手者的功力當已達不可思議之境。

他愈想愈迷惘,也愈覺驚心。

難道這是對“天絕門”下手的警號?

左思右想,始終理不出頭緒。

驀地

破風之聲傳處,一條人影電閃瀉落身前。

“參見少主!”

甘棠不由暗地一震,眼前是一個衣裳襤樓的婦人。自己業已改了容,她怎會認出自己的身份呢?聽稱呼,她當是本門弟子,當下故意問:“什麼?”

“無威院屬下香主潘九娘參見少主!”

“哦,潘香主怎的會認得出本座?”

潘九娘微微一笑,道:“本門自有鑑別之術,少主化身千萬,一樣可以認出!”

甘棠心中雖感驚異,但以他的身份,不便再追根究底,頷了頷首道:“有事麼?”

“白、紫兩位太上侍衛,業已被救返本門,無生命之憂!”

甘棠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道:“下手的真是‘死神’?”

“目前尚無法證明!”

“還有事麼?”

“程院主有口訊要卑座面陳!”

“請講!”

“玉碟堡後山每距二三月不等,常有怪異蕭聲傳出,均在午夜時分,請少主不要輕率蹈險……”

“我已經去過了!”

“什麼?少主……”

“我在峰頭曾耽了一夜,但查不出端倪。哦!對了,有件事請轉告程院主設法辦理,不過如有困難,可以不辦!”

“請示下!”

“玉碟堡後峰蕭聲所傳的地方叫‘疊石峰’,峰頭有石林怪陣,不可進入,石陣之外西邊巖壁有一孔洞,洞中住的是武林共欽的‘神機子’,他的雙腿因運功抗蕭聲而癱瘓,請程院主設法治療,‘神機子’性格耿直,須說明是本少主的意思!”

“遵命!”

“潘香主似乎還有話說?”

“是的,還有一點便是少主如果碰上一個通體皆白的矇頭怪人,如有可能,揭開他的真面目!”

“哦!”

甘棠想起了“疊石峰”頭,受命於怪蕭之主的那怪人,潘九娘說的,當是那怪人無疑,這本是自己早已決定的行動。

“少主有什麼指示沒有?”

“嗯……沒有!”

“卑座告退!”

“請便!”

潘九娘施了一禮,疾掠而逝。

甘棠心念數轉之後,決定先代“神機子”把布結送到少林寺,面交掌門方丈“廣慧大師”,以完諾言,然後再開始緝仇索兇的行動。

於是

取道直赴嵩山。

這一天,距嵩山還有一日行程,眼前是一列起伏的山巒,官道從山腳蜿蜒而過,甘棠一個勁地趕路,錯過了宿頭,眼看暮靄四合,夜色漸沉……

驀地

眼前一花,一條人影,如一縷淡煙般飄過,沒入峰間林木之中。

甘棠心中一動,暗忖,莫非是那神秘的白袍怪人?從這種近乎會沒幽靈的身法而言,一般武林高手恐怕連發覺都不可能……

心念未已,白影在半峰之間,乍現又隱。

“追!”

甘棠在心裡暗叫一聲,展開絕世身法,向峰上射去。

上了峰頭,只見空林寂寂,哪有半絲白衣人的影子。

峰後,一個馬鞍形的山凹,連接着另一座峰頭,那峰頭全被竹林包裹,沒有半棵雜樹,星月光下,修篁萬竿,別有情趣。

甘棠可沒心情欣賞這荒山夜月,目光不停的四下掃掠。

驀地

數聲淒厲的慘號,劃破空山寂寥,遙遙傳至,令人刺耳驚心。

甘棠“怦怦”然心震,察那慘號之聲,似發自對過峰頭的竹林之中,當下毫不猶疑地向對方電疾瀉去。

竹林之中,是一間庵堂模樣的建築,近前一看,“苦竹庵”三字橫匾,憬然入目。

自那數聲慘號之後,再無聲息。

甘棠略一思索之後,上前拍門,誰知庵門竟是虛掩,應手而開,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一看,不由心頭猛震,門裡走道上,兩具屍身,橫臥在血泊中,頭骨已碎,從裝束看出是兩名女尼。

甘棠怔了一徵之後,繼續往裡撲去,穿過月形穹門,是一個花圃環列的院門,白石鋪砌的院地上,赫然又是三具沒頭尼屍。

從女尼的死狀來看,這下手的人,極是殘狠。

迎面就是佛堂,只見香菸絛繞,燈光煢然。

一個緇衣老尼,俯首跌坐蒲團之上,手中還拿着念珠。

甘棠一閃身到了佛堂門外,開聲道:“老師太!”

沒有應聲。

“老師太!”

甘棠再叫了一聲,仍無反應,心中寒意頓生,一腳跨過佛堂。

“砰!”

緇衣老尼倒了下去,赫然早死多時了。

甘棠全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是誰殘殺了這與世無爭的出家人?

是方纔在峰下所見的白色人影?

自己來遲了一步……

一絲颯然微風,甘棠疾轉身形,呼吸爲之一窒。

佛堂門外的走廊上,站着一個美賽天仙的妙齡女尼,那種美,超凡脫俗,令人目眩神迷,恍疑是天仙下世,只是,那粉妝玉琢的美靨上,罩起了一層寒霜,妙目之中,盡是慄人的殺芒。

更使甘棠震驚的是這位女尼面孔極熟,並不陌生,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在那裡見過,不由呆了。

女尼的玉靨開始抽動,扭曲,殺機愈來愈濃。

第二十章 絕處逢生第 一 章 落拓江湖第十九章 元兇授首第 一 章 落拓江湖第十四章 初創死神第十三章 棋逢對手楔 子第十七章 武林之寶第 三 章 玉堡尋仇第十六章 英雄氣短第 一 章 落拓江湖第 六 章 義重如山第十八章 落日孤鶩第十三章 棋逢對手第十四章 初創死神第 一 章 落拓江湖第 一 章 落拓江湖第二十一章 鏤心之情第 八 章 紅粉之劫第十一章 陰司公主第 八 章 紅粉之劫第十一章 陰司公主第十二章 巧計解厄第 五 章 牡丹之約第十八章 落日孤鶩第二十三章 親耶仇耶第十二章 巧計解厄第二十章 絕處逢生第十五章 天倫夢迴第 三 章 玉堡尋仇第 五 章 牡丹之約第二十一章 鏤心之情第 八 章 紅粉之劫第 九 章 恩牽仇繞第二十章 絕處逢生第 一 章 落拓江湖第二十二章 劍拔弩張第 三 章 玉堡尋仇第十八章 落日孤鶩第 二 章 死亡敕令第十二章 巧計解厄第十七章 武林之寶第 十 章 醜麪人魔第 七 章 謎中之謎第十四章 初創死神第 五 章 牡丹之約第十六章 英雄氣短第十二章 巧計解厄第二十一章 鏤心之情第十八章 落日孤鶩第十七章 武林之寶第二十一章 鏤心之情第十五章 天倫夢迴第十二章 巧計解厄第 三 章 玉堡尋仇第二十二章 劍拔弩張第十一章 陰司公主第十二章 巧計解厄第 四 章 白袍怪人第二十章 絕處逢生第 三 章 玉堡尋仇第十四章 初創死神第十三章 棋逢對手第 一 章 落拓江湖第二十一章 鏤心之情第 十 章 醜麪人魔第十三章 棋逢對手第十二章 巧計解厄第十八章 落日孤鶩楔 子第二十章 絕處逢生第二十三章 親耶仇耶第 九 章 恩牽仇繞第十五章 天倫夢迴第十七章 武林之寶第 十 章 醜麪人魔第二十三章 親耶仇耶第 九 章 恩牽仇繞第 八 章 紅粉之劫第 三 章 玉堡尋仇第 九 章 恩牽仇繞第 二 章 死亡敕令第十九章 元兇授首第十一章 陰司公主第十三章 棋逢對手第 九 章 恩牽仇繞第二十一章 鏤心之情第十三章 棋逢對手第 一 章 落拓江湖楔 子第十六章 英雄氣短第 六 章 義重如山第十八章 落日孤鶩第十九章 元兇授首第 一 章 落拓江湖第二十一章 鏤心之情第 四 章 白袍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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