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判騎士的承諾沒過幾天便兌現了。
第二個月的第一天，第九區審判所分屬的見習騎士便親自給孤兒院送來了300枚金塔納的神殿供奉。
300枚金塔納……
這已經相當於聖都六戶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對於灰天鵝孤兒院來說，也是一筆不菲的鉅款，足以支撐他們運轉兩個月之久。
若是再加上蘇珊每個月60枚金塔納的供奉，孤兒院甚至可以再進一步擴大接濟的規模，給更多的無家可歸的可憐人提供黑麪包。
但蘇珊卻開心不起來。
在神聖王庭，一位見習聖職者每月的薪水是15枚金塔納，入階後會翻上三到四倍，差不多有5-60枚金塔納，而成爲銀月後，則可以再次增長近一倍，達到100金塔納。
自兄妹兩人被髮掘出神聖之力親和的那個時候起，丹尼爾便顯現出了更強的天賦，也早於蘇珊一步晉升到了銀月，成爲了灰天鵝孤兒院最大的依靠。
但是，即使是銀月，即使是審判騎士，一個月的收入也遠遠無法達到300枚金塔納。
蘇珊很希望灰天鵝孤兒院的財政狀況能夠得到改善。
但不應該是以這樣讓人擔憂的方式。
“這絕對不是真實的供奉，貝爾，我知道你是兄長一手帶起來的騎士，你實話告訴我，哥哥他到底在做什麼？”
“蘇珊姐，丹尼爾隊長可是被主祭團看重的騎士，除了正常的供奉外，其他的都是主祭團發放的補貼。”
“主祭團的補貼？這……不可能，哥哥他已經不是……”
“隊長怎麼了？”
“不……沒什麼……”
“蘇珊姐，你就放心吧!隊長行事光明磊落，這些金塔納都是隊長的合法收入，聽說隊長還被選中了聖女大人的護衛隊呢！這可是菲利貝託主祭大人欽點的！”
“聖……聖女大人？”
“是啊，就是落星女王，卡斯特爾的夏洛特，你應該也聽說過吧？”
“嗯……我知道。”
“對吧，對吧，聖城沒有人不知道她，雖然有着關於她的諸多謠言，但我有一個遠房親戚在卡斯特爾礦區工作，曾親眼見到過她展現神聖之力！不僅如此，聽說她有着精靈血統，如同天使一般美麗，聖宮之中還收藏着一張她的畫像，可惜我沒機會進去看過。”
說到即將來訪的聖女，見習騎士相當興奮。
蘇珊的神情則有些複雜。
關於聖女的種種傳聞，身爲神官的蘇珊當然也有所耳聞。
不僅如此，因爲兄長丹尼爾的影響，她甚至還特意關注，也瞭解了更多。
比如聖宮那張畫像的來歷，據說是當初卡斯特爾的夏洛特在新月王國引動神蹟的時候，被路過的畫師畫下，後來又贈給聖宮的。
再比如關於聖女與異端教團的傳言，丹尼爾曾經說過，那位落星的女王與血族關係密切，甚至很可能本身就是血族。
蘇珊不知道這些消息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
大人的世界總是充滿謊言，唯有心中的信仰纔是最後的淨土。
但蘇珊知道的是自家兄長對那位“聖女”心懷敵意，她知道自家兄長的信仰早已不再虔誠。
然而……就在這種情況下，他仍然被選中了護衛隊。
這是哥哥的決定嗎？
這是審判所的決定嗎？
這……是樞機主祭們的決定嗎？
哥哥到底要做什麼……
審判所和主祭團到底又想做什麼？
回想着兄長談及教會時的憤怒，回想着兄長談及聖女時的敵意，蘇珊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
她知道自己的哥哥信奉了“異端”。
但一直以來，她以爲這種“異端”，很可能只是教會內部某個不認同當下主流信仰的“教派”。
證據就是自己的哥哥依舊熱愛光明，依舊崇尚公正，依舊嚮往那象徵着神聖的太陽。
這種“教派”在歷史上並不罕見，雖然與主流信仰相左，但因爲無害，所以很多時候王庭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現在看來……似乎並非如此。
“不……不行，我必須要再見哥哥一面！”
蘇珊喃喃道。
蘇珊最終也沒能再和丹尼爾見面。
“丹尼爾大人？他被主祭團調走了，好像是參加護衛隊的訓練去了。”
“丹尼爾啊……好些天沒見他了，應該是又被派去做什麼任務了吧？”
“放心吧蘇珊，等我見了那臭小子，會轉告他你在找他的。”
日子一天天過去，聖都之中換屆典禮的歡慶氣氛也越來越強。
陸陸續續有其他教區的首席主祭到來，城裡神官和貴族的數量也越來越多。
但蘇珊再也沒有得到兄長的消息。
“他擔任了聖女的護衛隊，等那位聖女大人來了，我一定就能找到他！”
蘇珊如此想到。
但當那位大名鼎鼎的聖女也終於來到聖都之後，蘇珊……依舊沒有找到兄長。
那是蘇珊第一次見到傳言中的“聖女殿下”。
雖然只是遠遠地望了一眼，但那精緻美麗的彷彿神靈造物的容貌，卻在她的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天使……
蘇珊覺得見習騎士貝爾的形容相當貼切。
她甚至能夠從那美麗的少女身上感受到溫暖的光輝，那是神聖的力量。
“她真的是聖女。”
蘇珊忍不住想道。
但這並沒有讓她安心，因爲哪怕是她的目光將審判騎士的護衛隊裡裡外外瞧了個遍，也沒有看到自家兄長的身影……
蘇珊又做噩夢了。
她夢到一片火海，夢到無盡的深淵，她夢到深淵之中，自己在不斷墜落。
她看到深淵的盡頭，那是一片黑紅色的血海，血海之中有無數醜陋畸形的怪物，託舉着詭異的太陽徽章，不斷狂熱地歌頌朝拜。
她看到其中一個怪物穿着與自家兄長一模一樣的衣服，她看到它不斷掙扎，艱難地回過頭，面目全非的臉龐與她四目相對。
腐爛流膿的嘴巴微微張合，空洞無神的眼窩似有微光。
“快……逃……”
那是噩夢之中的兄長，發出的最後的聲音。
蘇珊徒然間驚醒。
而沒過多久，她便得知了另外一連串令人震驚的消息：
樞機主祭菲利貝託被邪神蠱惑，意圖刺殺聖女，最終被抓。
所有參與刺殺的審判騎士全部落網，判以聖火審判之刑。
樞機主祭團自甘墮落，淪爲異端的走狗，各種關於教會內部異端的內幕也被披露了出來，人體實驗、人口買賣、褻瀆神靈……
格列高利十二世震怒，下令一週之內查清楚所有叛教者。
轉瞬間，聖都風起雲涌，每天都有新的聖職者被抓起來，每天也都有叛教者在聖都廣場上被聖火審判。
就連第九區的審判所，也發生了前所有未的大地震，近二分之一的審判騎士被逮捕。
罪名是叛教。
蘇珊慌了：
“哥哥呢？”
“哥哥在哪？”
“哥哥怎麼樣了？”
“哥哥是個正直的人，是真正的騎士，他絕對不會做傷害他人的事，他雖然無法再使用神聖之力，但我知道，他內心其實仍然認同神主的核心教義。”
“他…不認同的，其實是現在的教會。”
“不行，我必須要儘快找到他！我要知道真相，我要……想辦法拯救他！”
蘇珊握緊了拳頭，打算前往審判所一探究竟，但當她準備出門之時，卻聽到門外傳來了虛弱的敲門聲。
“誰？”
蘇珊瞬間警惕。
“蘇珊小姐……是我……里昂……”
蘇珊精神一振。
里昂，那是兄長丹尼爾的副手，一階審判騎士。
她連忙打開房門，濃郁的血腥氣撲面而來。
年輕的審判騎士身受重傷，他的騎士服被鮮血浸染，臉色不正常地蒼白，身上的幾道傷口更是深可見骨。
“里昂？！你這是怎麼了？！”
蘇珊驚呼。
“蘇珊小姐……”
審判騎士咬了咬呀，從懷中拿出一張染血的信紙，掙扎着交到了少女神官的手中。
蘇珊的目光落在信紙上。
漸漸地，她的眼睛瞪大，神色間則帶上了難以言表的惶恐和震驚：
“這……這是……”
“這是丹尼爾大人交給我的信……”
“丹尼爾大人被背叛了，我們都被背叛了！”
“那不是真信，也不是異端，是邪神！真正的邪神！”
“他們要召喚神降！他們要毀了聖城，他們要獻祭這裡的所有人！”
“請一定要想辦法將它……轉交給……落星的聖女！”
說罷，他不等少女回答，便掙扎着起身，踉踉蹌蹌地離開了孤兒院。
不一會兒，嘈雜的聲音便自街上傳來：
“他在那兒！”
“攔住他！殺了他！”
刀劍聲很快響起，最終以審判騎士的慘叫和聲音結束。
沒過多久，一連串的腳步聲便傳來，且越來越近。
伴隨着腳步聲的，還有低沉的議論：
“他剛剛……是不是進入了這裡？”
“似乎是的。”
“等等，灰天鵝孤兒院？這裡是丹尼爾那傢伙的老巢！”
“原來是這裡，難怪……”
“進去！搜——！”
沙啞的聲音傳來，帶着淡漠和陰狠。
蘇珊臉色蒼白。
她將被驚動的孩子們護在身後，而後咬了咬牙，將展開的信紙重新揉成團，一口吞嚥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