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鈞,本天師的路.”
劍隨聲起,飛掠如電,劍光所過之處如在虛空之中切出一道駭人黑線,裹挾着刺耳的銳音,倏然已至李鈞身前!
“憑你也敢擋?!”
鐺!
李鈞舉刀身前,身形微側,劍光貼着豎起的刀刃切過,掠起一片火點,腳下黑紅電光跳動,瞬間消失原地。
一擊落空的張希極猛然仰身後撤一步,緊跟着突然躍現的暴烈刀光便貼着他的鼻尖掃過。
刀身溢散的鋒銳勁力吹動他滿頭白髮,張希極此刻卻如同一名彪悍武夫般,握拳砸向逼近身前的李鈞。
與此同時,李鈞腦後泛起一陣強烈刺痛,正是方纔錯身而過的飛劍兜轉而回,驚虹掣電,勢要貫顱!
前有拳,後有劍,轉瞬之間,兇險畢現!
李鈞右手五指果斷鬆開,任由繡春刀脫手,須臾間變形成一具丈高墨甲,擋在身後。
馬王爺雙手合攏,生生抓住襲來的飛劍,潑灑的火花照亮一隻猩紅血眼。
砰!
李鈞橫肘擋住張希極的砸拳,腳下提膝直撞對方胸膛。
如此近身搏殺,本該是身爲獨行武序的李鈞佔據絕對優勢。
可此刻披掛一身古樸袍甲的道人卻如同換了個人一樣,無論是反應、力量和速度均是毫不遜色,氣焰張狂如老派道序,就在半空和李鈞放手對轟!
野蠻粗獷的拳對拳,赤裸暴戾的血見血。
這番場景就如同當年天下分武之時,道與武狹路相逢,金丹和勁力的呼嘯碰撞!
滾蕩的悶音如同驚蟄夏雷肆虐轟鳴,瞬息之間便是百拳互換。
點滿了【萬里關山】的李鈞渾身血水飄灑,張希極身上那具來頭驚人的袍甲同樣密佈裂痕。
溢散的餘波形成一圈圈白色漣漪,將一旁同樣處於激戰之中的劍與甲直接掀飛出去。
砰!
一聲更加猛烈的霹靂撕破連綿不止的雷音,正抓那把飛劍狂砸的馬王爺駭然回頭,紅眼中倒映的卻是李鈞後退的身影!
“李鈞,老派道序的拳頭比你如何?武當道甲比你的墨甲又如何?”
張希極口中怒嘯連連,拳影紛飛,推着李鈞在空中步步後退。
“如此武當尚且要亡在本天師手中,你又能如何?!”
骨節分明的拳頭穿透李鈞的防守,重重落在他的心口,打碎了渾厚如山的崩勢勁力,轟斷了萬里關山的鋼筋鐵骨。
李鈞耳邊萬般聲音在此刻俱寂,只留下一聲拳落心臟砸出的巨響。
一口鮮血從喉頭涌上牙關,身影不由自主凌空倒滑,滿身纏繞的黑紅雷光寸寸消弭。
“本天師能戮滅武當,殺到他們只敢以活墳墓苟延殘喘,你以爲全都是加借人手,趁人之危?天軌星辰、黃梁篆法、夢境洞天、科儀法門.如今新派道序的輝煌,哪一樣不是出自本天師之手?
“你一個靠着運勢青睞走到今天的貨色,有什麼資格與本天師並肩成爲一序源頭?有什麼資格與本天師在這裡捉單放對?”
這名銷聲匿跡甲子歲月的道序天君,終於在此刻盡顯序二崢嶸!
轟!
凌厲的腿影掃在李鈞交叉抵擋的雙臂之上,身影倒飛之際,一隻由狂信紫焰凝聚而成的龐大手掌突兀出現在他的身後,五指一扣,便已抓住了李鈞身體,朝着地面重重貫落。
黃粱符錄,靈篆·捉魂。
不知道多少道序亡魂擠進腦海,讓李鈞陷入片刻失神,身體瞬間化作一道急影,斜飛出數十丈,轟然撞進地面。
如同一塊巨石砸入水中,大地震顫搖晃,塌陷出一個方圓近乎十丈的恐怖深坑。
張希極雙眼半闔,神情冷漠,眸如寒刀,右手並指如劍,敕令懸掛天穹的天軌星辰。剎那雷鳴天降,蒼白的電光照亮長空,凝聚到極致的劍氣猶如一根根璀璨光柱,悉數落入深坑之中。
轟!轟!轟.
張希極臉上戾氣不減,劍指陡變成擎張五指,朝着地面一按!
氣浪翻涌,蕩空夜雲,之前不見蹤影的月亮終於現身,皎潔的月光之中,一顆天軌星辰竟從高空落下,巨大無比的劍刃直接貫入那座深坑之中,掀起一聲驚天巨響。
張希極半身袍甲碎裂,露出一副血肉飽滿的上身,低頭俯瞰那名身形佝僂的老人。
“張峰嶽,你真是老到不中用了,居然會做出以己爲餌的荒唐事情,活該你今天殞命在此!”
數十年來,對方的存在始終如同一片陰影籠罩在自己心頭,如今終於可以撥雲見日。即便是以張希極的城府,也依舊按捺不住此刻那股涌上心頭的狂喜。
“我的確是老了,但今日應該還不是老夫的死期。”
張峰嶽渾身裹滿煙塵,迎風擋在劉謹勳的身旁。消瘦身體填不滿寬大的衣袍,像是一杆細瘦的旗杆插在地上,挑着一片獵獵作響的旗幟。
“不相信,伱可以下來試試。”
“裝模作樣。”
張希極眸光閃動,臉色陰晴不定,片刻之後卻猛然冷笑出聲:“方纔射爆本天師的崑崙,分明已經是你一身基因最後絕唱。此刻你油盡燈枯,還能有什麼翻盤的手段?”
張希極滿臉譏諷道:“是詹舜,還是朱彝焰?難不成你還寄希望於這個已經被本天師碾成肉糜的李鈞?”
“陷入絕境的放手一搏才叫翻盤,老夫現在並不處於劣勢,甚至就快佔據上風。”
張峰嶽輕輕搖頭:“所以現在該想怎麼翻盤的,不是我,而是你。”
“哈哈哈哈.”
道人放聲狂笑,似終於將積攢多年的怨氣和恐懼宣泄而出。
“張峰嶽,沒想到連你這般人物,真正到了面臨生死關頭也只能用嘴皮子來保住所剩不多的顏面,當真是太可笑了!”
一片磅礴霧氣於半空席捲開來,隱隱綽綽間滿是跪地叩頭的人影。
張希極傲立霧潮之巔,頭頂垂掛的劍尖光華凝聚,強大的威壓碾動大地。
“你所依仗的,如今已經全部離你而去。張峰嶽,你害人害己,無數人將因你命喪黃泉。他們現在就在下面等着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張希極話音突然一頓,右臂齊肩擡起,張開的五指抓住一個襲來的拳頭。
砰!
“你們這些當慣了牆頭草的墨序,還是一如既往的蠢笨如豬,永遠不知道自己到底該站在哪一邊。”
“去你孃的,你這頭貪生怕死的老烏龜,也配嘲諷墨序?!”
猩紅獨眼中傳出馬王爺暴怒的喝罵,被握住的拳頭反過來扣住對方手腕,身後甲片也在同時翻轉,彈出兩根拳頭粗細的炮口壓落肩頭,幾乎就頂在張希極面門前。
“去死吧你!”
錚!
劍光乍現,崩碎的零件中,一條斷臂拋飛而起。
張希極一拳將馬王爺轟飛出去,劍光飛轉而回,刺入械體胸甲之中,將馬王爺釘在那柄貫入大地的劍形法器之上。
“老東西,你是時候該讓路了!
兼具飄渺與宏大的誦經聲中,道人腳踏叩首衆生,揹負擎天巨劍,眸光睥睨,如仙如神。狂風自天上席捲而來,似要折斷這杆孤零零的黑旗。
站在一片瓦礫廢墟之中的老人仰頭望着這駭人一幕,飽經風霜的面容上卻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
“我當然會讓,但不是讓你。”
張峰嶽話音低微,如同是在自言自語。
可就在這句話落下的瞬間,凝聚在巨劍劍尖的光芒卻突然陷入莫名的震顫之中。
不止如此,那片磅礴霧海也在此刻陷入沉寂,跪倒其中的身影正在一個接着一個崩散消失。
“黃梁洞天?詹舜?!”
張希極臉色猛然劇變,導致如此突變的唯一可能,只能是自己的‘位業’出了問題。
但是,這怎麼可能?
數十年如一日的潛伏躲藏,直到自己有把握收回所有仙班席位,再次重掌‘位業’登上序二,方纔重新站上臺前。
能做到如此地步,張希極當然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被人輕易挑撥的傻子。和詹舜聯手襲殺張峰嶽,本就在他的計劃之中。
而他之所以敢跟詹舜這頭喜怒無常的黃梁鬼合作,自然是有他的底氣在。
這底氣就是他嘔心瀝血開創出的‘合道’法門,足足三成黃梁權限和他性命相系,詹舜那頭黃梁鬼根本不可能闖得進他培育狂信道徒的洞天。
“永樂洞天一事,不過只是自己故意賣給詹舜的破綻,其他洞天又怎麼可能會淪陷?”
張希極的腦海中心念急轉,一肚子的疑惑卻已經被站在地上的老人盡數看破。
“你眼中茫茫無邊的黃梁幽海,不過只是他人來去自由的廳堂。那頭黃梁鬼雖然進不去你的洞天,但是要找到你把洞天潛藏在何處,只是彈指之間。”
雖然沒有親眼目睹,但此刻張峰嶽卻將兩人之間的齷齪勾當盡數戳穿。
“你覺得自己拿永樂洞天耍了他,他又何嘗不是在配合你演戲?現在有他指引方向,自然有其他掌握權限的人能夠衝進你的洞天,搶光你的家底。”
“朱家?!”
道人恍然大悟,目眥欲裂。大量虔誠信徒的死亡和背叛,讓他此刻不由自主陷入暴怒之中。
位業天君,位業天君.
若是丟光自己的基業,又何來位置讓他稱王做君?
一邊是後院起火,禍及根基。
另一邊是除掉張峰嶽這個心腹大患的絕佳機會。
要麼果斷抽身止損。
要麼就孤注一擲殺了張峰嶽,回頭再跟朱家和詹舜慢慢算賬。
不說太多,此刻若是換做其他任何一個有能力晉升序四的人,都絕不會讓自己陷入進退兩難之間。
但身爲序二的張希極,此時的目光卻顯得閃爍遊離,分明是舉棋不定。
“此時你如果回頭,那不止是錯失殺死老夫的良機,你在洞天中豢養的狂信徒也會被屠戮一空,天軌星辰更是損失殆盡,同樣血本無歸。”
“可你要是決心擊殺老夫,最終得利的卻並不只是你張希極一個。詹舜和朱家同樣坐收漁利,不費吹灰之力便能賺得盆滿鉢滿。”
張峰嶽輕聲道:“更何況,你還在擔心老夫是不是還藏着最後一絲搏命的力氣,就等着你上前來換了這條命。”
一字一句,輕而易舉便將張希極的胸膛剖開,五臟六腑一覽無餘,暴露的乾乾淨淨。
張希極渾身寒意刺骨,呼吸變得沉重急促,心頭怒火升騰,越燒越旺。
“修道之人追求清靜無爲,你身爲新派道序的源頭之人卻是貪婪無度,一生卻最怕輸多贏少,吃不得半點虧。”
張峰嶽緩緩搖頭,目光中透着不屑與輕蔑。
“當年道序之所以會爆發新舊一戰,就是因爲你的貪婪和狹隘。你僥倖撿回一條命,卻還是白白虛度了甲子歲月,一身性情沒有絲毫改變。張希極,老夫就算給你讓了路,憑你又能走的了多遠?”
“閉嘴,老東西你少在這裡跟本天師說教。既然你非要找死,那本天師就成全你!”
張希極怒極而笑,腳下正欲消散的霧氣再次凝實。
可霧潮涌動之間,出現的身影卻依舊寥寥無幾,而且跪地叩首之後卻不是如往日般恭敬朝拜,而是泣聲連連,哀嚎不斷。
“龍虎山”
張希極臉上抽動的兇戾陡然凝固,顫動的瞳孔中滿是震驚。
“張清禮,本天師要把你挫骨揚灰!!!”
頃刻間,張希極便從所剩不多的狂信道序身上知道了一切的是來龍去脈,看到了那座分崩離析的龍虎山。
張希極雙眼中有鮮血蜿蜒流淌,怒火燒心,悔恨剮骨。
“你這個當長輩的都是自私自利的性子,又怎麼敢奢望後輩會爲你拋頭顱灑熱血?你所謂的‘道國’裡,現在已經沒有幾個狂信之徒了。”
老人埋下了仰望的頭顱,輕聲自語。
“所以,未來的路都不是屬於你跟我的。張希極,你也該讓路了。”
轟!
一道黑紅電光從深坑之中沖天而起,將貫入地面的巨劍從中撕碎。
劇烈的爆炸掀起滾滾火海,李鈞閃身抓住那柄想要逃竄的飛劍,血肉翻卷的雙手分抓兩端,將其生生掰斷。
“馬爺!”
李鈞口中低吼,反手抓住馬王爺的背甲,朝天奮力扔出。
一道道氣浪漣漪緊緊追在墨甲身後,馬王爺在飛昇之中端出那柄槍管粗到駭人的大槍,對準了僅存的天軌星辰,一扣到底。
黑紅電光再閃,李鈞身影於半空消失,下一刻擋在張峰嶽的身前。
砰!
道人和武夫從天上打到了地面,一人根基被毀,一人身負重傷。
重拳直撞,四目相望。
目光依舊同樣是兇狠如獸,都只求不死不休!
張峰嶽對近在咫尺的血戰視若無睹,俯身抱起劉謹勳的屍體,轉身慢慢走向廢墟之中一處半塌的屋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