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一顆天軌星辰凌空炸開,四散的殘骸宛如流星火雨,在夜幕下綻開一片瑰麗的煙火。
地面上騰挪的身影爆發出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交錯碰撞,大地震盪龜裂,掀起滾滾丈高煙浪席捲八方。
鋒勁!
崩勢!
藏神!
白骨森然的拳鋒迎面轟來,風惡拳重,張希極再也顧不得去盤算自己丟失的家底,在毫釐之間側身閃開李鈞正面轟拳。
如刀劍戳刺的鋒勁在道人的眉骨刮開一條淋漓血口,猩紅流淌,在暴怒之中更添一分瘋狂。
張希極展臂自腰間起拳,直奔李鈞的肋部位置,純粹的血肉力量同樣在拳端擠壓出一圈肉眼可見的激盪漣漪。
砰!
李鈞身軀一震,腳下地面破裂塌陷,竟是生生硬抗對手反擊,咧嘴露出一口沾滿血絲的牙齒,眼眸中飽蘸狂傲野性,挑肘橫砸在張希極側臉上。
張希極被這一肘砸的天旋地轉,可相較於肉身的痛苦,心裡頭那股憋悶更讓他難以忍受。怒髮衝冠之際,索性也不再躲閃防守。
兩道身影糾纏一處,拳來腳往在空氣中打出一片噼啪炸沸。
咚!
連串的脆音被一聲沉悶無比的聲響打斷。
一片細碎的血霧在風中爆開,竟是張希極在向後拋飛。道人滿臉惡相猙獰,咬牙將懸空的雙腳重重插入地面,撕開一條蜿蜒十餘丈的翻卷溝壑,這才堪堪重新站穩了身形。
涌動的塵浪漂浮落下,在飽經肆虐的地面撒上一層厚厚的浮土。
法器的殘骸拖着火紅焰尾,也恰好在此刻砸落,熾烈的火光中傳出大地痛徹心扉的哀鳴。
暫時拉開的兩人,模樣均是難以形容的悽慘。
李鈞渾身浴血,掛滿一身足可見骨的恐怖傷口,特別是胸膛上的一處凹陷,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張希極的雙臂顫抖不止,從手背位置開始,皮膚寸寸崩碎,瓷器般的破碎裂紋一直蔓延到他的肩頭。
這具不知道用多少老派道序血肉精華融合而成,強度達到序三牧君極限,唯一不足只是沒有真氣加持的強橫肉身,也終於在一連串疾風驟雨般的交戰中瀕臨崩解。
作爲張希極在道序新舊一戰中攫取到的最重要的底牌之一,這具老派道軀多年來一直被他溫養在天軌星辰‘崑崙’之中。
雖然沒能完美復刻當年武當掌教真人的威能,但經年累月的摸索,還是讓張希極從武當遺留的衆多技術法門中找到了如何操控這具道軀的方法。
以神念爲人,披掛這具血腥道甲。
這纔是他爲新派道序開創出的,能夠彌補近戰缺憾的道甲法門!
從此戰一開始,張希極拿出這張底牌的目的,就是打算便是一鼓作氣打死李鈞。但他到底還是低估了李鈞皮糙肉厚的程度。
再加之因爲狂信的枯竭,讓張希極自己的‘位業’不再穩固,神念受損之下,這具血腥道甲再也扛不住李鈞兇猛無儔的進攻。
噼啪
隨着一連串細微的脆音在耳邊響起,張希極的心頭突然莫名一寒。
視線之中的李鈞渾身雷影狂暴,眼中都似瀰漫着雷火,髮絲之上黑紅色的電弧纏繞遊走。
下一刻,人影消失原地。
張希極渾身汗毛直立,肉體的本能驅使他向後抽身飛退,可還是晚了一步。
李鈞重拳落下,裹挾着崩勢勁力直接撞開對方阻擋的手臂,毫無任何技巧可言,探手扣住對方的頭顱往下一按。
砰!
一記膝撞徹底碾碎了張希極面骨,霎時鮮血四濺,如同陷入昏厥之中,他摻入李鈞血肉中的十指突然鬆開,綿軟無力的掛在李鈞的身上。
噗呲!
李鈞手刀起落,直接了當砍下張希極兩條本就將要崩解的手臂,扼住咽喉,如揮鞭似的暴力揮砸,骨頭爆裂的聲響連綴成片,彷彿夏夜暴雨敲打瓦片。
呼.
張希極如同一顆擊河石子,翻滾着被甩入高空。李鈞沖天而起,緊跟其後。
高天之上,解決完了所有天軌星辰的馬王爺聽到身下傳來陣陣古怪的響動,不禁低頭看去。
就見一道黑紅雷光滿空遊走,張希極凌空翻滾橫飛,如同一個兜不住血肉的爛布口袋,再無還手之力。
轟!
又是一次蠻橫的直撞,張希極身影拉成一條模糊黑線,重重貫入地面。
“終於他孃的”
重新落地的李鈞大口喘着粗氣,泛紅的眼眸死死盯着遠處塌陷的深坑。
啪.
一聲腳步落地的聲響,踩斷了他口中的自語。
喧囂的塵土中有人影晃動,張希極挺着一具骨架,掛着滿身碎肉,竟搖搖晃晃走出坑外。
“張峰嶽”
空洞縹緲的話音恍如從鬼門之中傳出,似招魂,又似索命。
李鈞撕咬一口面前冷冽的空氣,強行壓制住一身沉重如山的疲憊,劇痛的肺腑奮力壓榨出最後一絲勁力。
不過還沒等他彎曲的膝蓋再度繃直,張希極邁步的身影猛地一個趔趄,渾身爛肉痙攣顫抖,血迸如箭,飆出數尺之高。
“你想要我讓路.”
張希極嘴脣翕動,但話未說完,殘存的筋肉便一處接着一處炸開,頃刻間便被彌散的血霧包裹身影,森森白骨瀰漫裂紋,接着像是承受不住積雪的樹杈,‘咔嚓’一聲徹底崩斷,散成滿地蒼白的灰燼。
原來只是迴光返照
李鈞緊繃的心絃陡然一鬆,憋着在胸間的那口氣眼看就要吐出。
就在這時,這方天地間又突然炸開一聲雷鳴般的怒吼!
“誰又配讓本天師讓路?!”
大地震盪,浮土煙塵猛然拔高十丈,呼嘯捲動,竟凝聚出一尊披甲持鞭的道門靈官。
毫光萬丈自虛空乍現,鶴髮童顏的青袍天師出現在這尊煙塵靈官的頭頂,眸光冰冷非人。
“到底是經年苟活的老鬼,底牌還真他媽的多啊”
李鈞從嗓子眼裡擠出一聲低沉的罵聲,側頭淬出一口血腥味,塌肩躬背,一身筋骨卻寸寸緊繃,如同一根即將離弦的勁矢。
可下一瞬,突然有無邊血海撞進李鈞眼中。
屍骸斷臂、白骨森森、折槍斷戟,滿目瘡痍
崩塌的山門、燃燒的青山,流淌鮮血的山道石階,從半空墜落的焦糊身影
一股難以形容的慘烈氣息吹過數十年歲月光影,砸在李鈞面前,令他心神劇震。
此時此刻以純粹神念現身的張希極,分明纔是當年那個率領新派道序盡屠武當山門的龍虎天師!
轟隆!
蒼穹之中落下陣陣轟鳴,那座被張峰嶽一槍射爆,如殘月懸掛天幕的崑崙殘骸,竟被一股無形偉力拖拽着墜向地面。
劇烈的摩擦將龐大的山體裹上一層火紅金邊,沉沉夜色被燒成一片如血晚霞。李鈞瞳孔驟然緊縮,基因的尖嘯在此刻將腦海全部擠佔,讓他聽不見其他任何聲音。
若是讓這顆天軌星辰落下,別說這區區方圓百里,恐怕就連遠處的金陵城也會毀於一旦。
“張峰嶽,你壞我位業,毀我道國,如此血海深仇,從今往後,本天師與你儒序不死不休!”
重雲盡碎,天地越發明亮,如同末日般的場景充斥着令人心神俱裂的恐怖壓迫。
“哪裡還有什麼以後?”
殘破的屋檐下,堆積滿灰塵的臺階上,老人滿臉疲色,瞳孔中倒映着漫天火紅,口中輕聲呢喃。
話音剛落,一縷本不該出現在這個時節的料峭寒風颳過這片殘破不堪的大地。
勢如沸水的火紅天空下,土黃色地面處處冰霜凝結。
吼!
突兀飛揚的大雪之中,一頭形如山嶽般的龐大巨猿拔地而起,兩條粗如天柱的雙臂朝天立起,似要以一己之力托起那顆行將着落的殘月!
一朵朵豔麗的格桑花隨着風雪從遙遠的番地而來,一同落滿那尊土塵靈官的全身。
黑髮披肩,白衣勝雪。
袁明妃出現在張希極面前,擡手一點,白色的寒霜瞬間染上他道袍衣角,
“就算有張峰嶽幫手,你依舊還是一尊似是而非,永遠只能困在蠻荒之地的泥菩薩,也敢在本天師面前放肆?!”
張希極不屑冷笑,拂袖震碎一身寒意,接着朝前重重一甩。
“滾開!”
磅礴的神念瞬間將綻放的花海攪成粉碎,凌空繪篆,筆走龍蛇,如成千上萬的道序同時展開無物釋術,各式篆法傾瀉而出。
轟!
一尊佛序二,十方菩薩。
一尊道序二,位業天君。
序位到了這一步,人已經與仙神沒有差異,半空中此起彼伏的異相,如同將一座仙俠志怪的黃粱夢境搬入了現世之中。
寒風吹滅火篆烈焰,轉經抵擋金篆刀劍,花海困鎖木篆蒼林,神山截斷土篆濁浪,紅廟鎮壓靈篆道經
一術一法皆有應對,可對比張希極的雲淡風輕,袁明妃嘴角卻已經有血色蜿蜒,滴落胸前,儼然是在苦苦支撐。
“袁明妃,既然天堂有路你不走,那本天師今日便再煉一尊佛甲!”
重獲自由的土塵靈官抖擻一身重甲,邁步起拳直奔那尊衣衫染血的十方菩薩。
“老東西,你是不是已經輸昏了頭?這世上已經沒有了龍虎山,自然也就不會再有什麼狗屁天師!”
就算掛上了‘菩薩’的名頭,袁明妃依舊褪不去骨子裡的那股子潑辣。
“我在,龍虎就在。你番地千萬奴僕,遲早都要淪爲本天師座下狂信門徒,如豬狗牛羊,任殺任剮,徹底抹掉你佛序所有存在過的痕跡!”
“自不量力。”
“聒噪!”
張希極鬚髮皆張,神念澎湃洶涌,朝着袁明妃沖刷而去。
虛空驟起漣漪,袁明妃的身影如同被揉散在水中的月色,扭曲渙散,岌岌可危。
與此同時,靈官的巨拳已經近在咫尺。
倏然,一截漆黑的刀尖從袁明妃模糊虛幻的身影中冒出,徑直洞穿了塵土巨拳,勁力噴吐,撕碎靈官手臂,餘勢不止,竟將整具身軀全部斬滅。
佛影漣漪之中,一道彪悍的身影隨着繡春刀衝出,滿頭黑髮染上一層蒼白如雪的佛光。
錚!
張希極雙手抓住迫近的刀鋒,出塵的仙人姿態此刻盡顯猙獰兇狠。
“李鈞,伱罪該萬死!”
“那就看他媽的看一看,到底是誰要死!”
李鈞放聲怒吼,一頭白髮迎風狂舞。
毫釐之間噴發的神念如成百上千柄肉眼不可見的刀劍,撕開皮膚,洞穿勁力,劈進白骨
血色盈眶之際,李鈞右手鬆開繡春刀柄,赤膊的胸膛徑直前撞,被張希極抓住的刀身散成一片暗金色的流光,於方寸之地覆蓋李鈞全身,猩紅獨眼鑲嵌在眉心之間!
武夫着甲,狂音沖霄。
驚變雖快且急,但道人同樣神念絲毫不慢!
“你李鈞是獨行之人,我張希極又何嘗不是?!”
張希極眼中世界被一拳佔滿,修道一生視若珍寶的神念也在此刻盡數宣泄。
“死!”
“死!”
轟!
巨響之後,天地希音。
李鈞眼中只剩下一片混沌黑暗,渙散的瞳孔中看不到任何一點神志存在的痕跡,只有本能驅使着他的身體不斷往前揮拳。
百拳千拳萬拳
一場不知何時纔是盡頭的出拳,李鈞如同開天闢地的遠古神祇,不眠不休,硬生生在無邊的黑暗中砸出一顆顆火星,在無聲的死寂中砸出了一聲聲鏡面破裂般的清脆聲響。
咔嚓咔嚓
“死!!!”
怒猿舉拳,轟碎了墜地的殘月!
武夫舉拳,洞穿了人間的仙君!
一個幾乎只剩白骨的拳頭,打穿了道人的胸膛。
“以肉身轟碎神念獨行革君,真是一條荒唐的序列啊!”
滄桑沙啞的話音就在面前響起,李鈞卻將僅存的精力全部放在了視線中浮出的黑色字體上。
【獲得精通點】
這既是蓋棺論定的判詞,同樣也是令人振奮的收穫。
終於死了
可還沒等李鈞徹底鬆開這一口氣,就被一股突然襲來的巨力直接扇飛出去。
張希極從半空飄落而下,就落在那處搖搖欲墜的殘破屋檐下。
他低頭看着坐在地上的老人,眼中有怨恨、茫然、不捨,林林總總,複雜難言。
“爲什麼你就一定非要我死?”
張希極緩緩開口,竟帶着一絲無奈和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