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偉冷着臉說出這幾個字後，雙眸自此不再是溫柔，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憂傷。
對，憂傷，一種平時不怎麼見到的表情。
沈震霆因爲沈子偉的話，陰沉冷厲的表情有了些鬆動，不再是剛纔那樣的咄咄逼人的高冷，多了些父母對子女虧欠和愧疚的神色。
如黑曜石般的雙眼一瞬不瞬的看着沈子偉落寞的側臉，似是想說點什麼的，卻怎麼也沒開口。
不知道是因爲有我這個外人在，還是自己常年扮演嚴父習慣了，拉不下臉來說句窩心或者安慰的話。
亦或是他明白這時候說什麼都顯得太虛假。
對於從小沒母親疼，自己再有新的家，這麼多年也許除了金錢，沒給予過什麼，除了說不準這樣，不準那樣命令式的口吻。
良久，沈震霆站起身來，嘆了口氣，往門口走去，開門的一瞬間，他突然又停下已經邁出去的腳步，幽幽的開口，＂阿偉，是我對不起你媽媽，也虧欠你，所以我想彌補，任何事都想爲你選擇最好的，但卻從沒考慮過，你是不是需要，或者是想不想要。＂說完，沈震霆推門出去，大門緩緩的關上。
我們坐在沙發上，我微微轉頭看着沈子偉低落的神情，一時間不知道說點什麼。
抓起他的手，緊緊的握住，頭靠在他寬厚結實的後背，陪着他發呆。
這種感覺其實很好，一起瘋癲，一起經歷痛苦，還能忍受寂靜的沉默。
細細想來，在一起這麼久。
我們就算是待在一起，什麼話都不說，也不會覺得氣氛尷尬。
想說話時身邊人就在不遠處，你問我答，然後繼續做着各自的事情。
偶爾伸手摸一摸，親一親。
那種感覺很舒服，不壓抑，讓人身心舒坦和安逸。
有人說，情侶夫妻之間關係分幾種，一種是相互在平淡的生活中過日子，沒有你儂我儂，那叫生活伴侶。
第二種是大家各取所需，不談風化雪月，稱之爲性伴侶。
第三種是加上前兩種，而且還有精神上的共鳴，心靈相互滋養，興趣相投，追求一致，這是最高境界的男女關係。
互相幫助，相互影響，最後共同成長。
我們暫時也許不算最高境界，但應該距離不算遠。
＂歐陽。＂沈子偉輕聲喚我。
我彎着身子，側頭看過去，＂怎麼了？＂
＂剛纔嚇到了？＂
＂你在我就不怕。＂
沈子偉看了我一眼，眼神淡淡的，＂你想聽故事嗎？＂
我有些詫異，沈子偉要跟我說故事？
見他有興致，我樂意配合他，做一個忠實的擁護者，＂講吧，我最喜歡聽故事了。＂
沈子偉伸手抱着我，攬在懷裡，親了親我的額頭，眼睛看向前方，＂很多年前，一個普通男青年邂逅一個美麗的富家女，經過長時間相處，富家女瘋狂的愛上了那男青年，被他的憂鬱和才華吸引。不顧世俗家庭的反對，毅然決然的嫁給男青年，倆人經過努力奮鬥，有了不小的成就。事業成功，還有個可愛的孩子，至此本是完美的愛情故事，誰料男青年其實一直還愛着初戀女友，他跟初戀分手就是因爲自己的窮困，被現實打敗。初戀的家人讓那個女人嫁給了一個有錢的男人，卻過得不好，男人家暴，經常打她，最後還爛賭，女人傷心欲絕的離了婚，日子過得清苦，成功男青年輾轉知道了，便暗中經常接濟那個女人。最後富家女發現男青年的秘密後，痛不欲生，覺得自己的一腔真心付錯人，鬱鬱寡歡，得了很嚴重的抑鬱症，不久鬱鬱而終。成功男青年沒悲傷多久就娶了他的初戀還帶回來初戀的孩子，又組成一個新的家庭。＂
講故事時的語氣，沈子偉一直平淡無奇，聲音平和，但我總覺得有些心裡堵得慌，像被針扎一樣的難受。
＂那個孩子呢？＂我認真的問道。
＂你說哪個孩子？＂
＂就是富家女的孩子，媽媽不在了，父親再娶，他沒反對嗎？＂
沈子偉輕笑一聲，帶着苦澀，＂小孩子哪有權利阻止得了，只能接受，從此後，他就不太愛說話，不愛跟人接觸，即使那個女人對他不算差，跟他們相處也沒大的問題，但他覺得孤獨，看着自己爸爸抱着別的孩子，他們像一家三口，而他像個外人，每當這個時候，就特別想念媽媽，他只能偷偷的在晚上哭，不敢讓人知道，長大後，他自己單獨出來住，就是不想看着他們的歡聲笑語，讓他不停的想念媽媽在的日子。＂
挺心疼那個小孩子的，這麼小，就已經知道孤獨的滋味，好可悲，我小時候根本不知道孤獨爲何物，活得這麼輕鬆自在，沒煩惱，跟個二百五似的，到處撒瘋，不到天黑不着家。
＂我小時候每天都好開心，經常惹禍，給我爸媽扔個爛攤子，都是他們替我擦屁股。＂我笑着說自己不懂事。
＂你很幸福。＂沈子偉輕輕的說道，＂我最多的時間是自己一個人，在房間看着媽媽的照片，那時候都有點輕微的自閉了。＂
我有些戲謔的輕輕笑了一聲＂你自閉？你看你現在哪像自閉的樣子，剛纔不知道誰還說自己是匹狼呢!＂
聽我說他是狼，肯定他也想到剛纔的事，自己也突然笑了起來，聲音都輕快了許多＂那是因爲遇見你，你就是我的開心果。＂
沈子偉突然轉過頭來，微微低下頭來，雙眸盯着我，低沉的聲音說道＂歐陽，你不要突然就不見，不要不理我，我只有你了。＂
我驚訝的望着沈子偉的臉，他很認真，表情凝重。
大腦突然反應過來，難道剛纔的故事說的是他自己？
那故事裡的富家女是他媽媽？那個初戀的女人和孩子，難道是李帥和他媽媽？
怪不得沈震霆說對不起他，原來竟是這樣。
我深吸一口氣，心情突然好沉重，本來還生他氣的，現在卻只有濃濃的心疼。
我坐直身體，擡頭吻了吻沈子偉的嘴，僵硬的笑了笑，＂不會的，我們不是說好要在一起嗎，這輩子，下輩子，都要在一起。我會像牛皮糖一樣粘着你，你別嫌我煩。＂
沈子偉終於有了點開心的笑容，＂我願意你每天煩我。＂
我們目光對視一眼，默契的緊緊抱住對方，好像世界只剩下彼此，不肯鬆手。
我知道沈子偉心裡肯定很苦，此刻除了擁抱，我想不到其他能安慰他的。
原來他以前的冷傲的表情和孤寂的性格是有原因的。
最初還以爲就是因爲家裡有錢仗着自己帥氣的外形，裝的呢。
經過這次他們父子的正面交鋒，我不知道沈震霆還會不會來干涉我們。
但我覺得，即便他還會來，我們也會一起面對。
不知道怎麼了，突然好像不怕沈震霆了，也許最後他略帶父親一樣的慈祥的神情，讓我看到他的另一面，除去顯赫身份的普通爸爸的樣子。
以前看見他，我都好緊張，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放，被他身上散發的駭人氣息震懾得腦子都停止運轉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子偉拉着我往樓上走，我們來到另一間臥室，以前我從沒來過，等他打開門，燈一亮，瞬間就看見裡面牆上掛着好多照片，一個女人的照片。
這個房間很空，窗簾緊閉，只有一個壁櫃，上面有一個相框，上面擺着很多玩具，小玩意。
這是誰？怎麼這麼多她的照片呀，我走進房間，仔細看着牆上的照片，各種角度，微笑的，大笑的，還有淡淡的憂愁的。
＂這是誰呀。＂我眼睛仔細看着牆上的照片，背對着沈子偉問道。
等了一會，都沒聽見他的回答，我疑惑的轉過頭去，看着在櫃子前站得筆直的沈子偉。
＂這是我媽媽。＂沈子偉低聲說道，雖然很輕，但我清楚的聽到了。
＂歐陽，這就是我媽媽。＂沈子偉轉過頭來，看着我，眼睛裡都是欣賞，語氣裡都是驕傲，＂她年輕的時候很漂亮，性格也很好，對人和氣，要是她現在還在的話，你一定會很喜歡她的。＂
＂當然，我現在也喜歡呀，我們有個共同的愛好，那就是喜歡你。＂我刻意說的輕鬆些，不讓這個這麼沉重的話題再一次把沈子偉代入憂傷之中。
沈子偉伸出手來拉着我，和我一起並排站在照片前面，相片上的沈子偉的媽媽，大概是三十幾歲的樣子，笑得很甜，讓人沒有距離感，想跟她親近。
＂媽媽，這是歐陽，她我喜歡的人，等你生日的時候我再帶她一起去見你，她性格很好，我知道你肯定會跟我一樣喜歡，我們會好好在一起，以後還要帶孫子孫女去你墓前看你。＂
本來還覺得沈子偉這樣說話的樣子好滑稽，現在八字還沒一撇呢，都說到孩子了。
但看他說的那樣真切，神色凝重，募然的我也認真嚴肅了起來。
直直的看着相框裡的照片，突然好想說兩句話。
跟這個第一次見面，沈子偉的媽媽，我應該叫媽媽的人，原諒我不要臉的已經稱呼爲媽媽了。
我拉着沈子偉的手，緊了緊，態度十分恭敬＂阿姨，我和子偉會好好的，我會好好照顧他，跟他一起經歷生活中所有的開心和不開心，不再讓他一個人這麼孤單。＂
等我說完，我們笑着望着對方，就像剛剛進行了一場很莊嚴的儀式般神聖。
＂你自己當着媽媽說的，不能反悔的。＂沈子偉笑着說道。
＂不反悔。＂